我回到出租屋,銀鳳和我一起把貨卸下來,搬到室內擺好。做完這個事後我拿着毛巾到門外就着水池洗了把臉,稍微溼了溼頭髮,叉開手指往後梳了梳。回到屋,訥訥地坐在銀鳳旁邊的小塑料椅上。玉英嬸媽朝北坐在牀上,就顯得高,面對並排坐在矮處的我和銀鳳,有點像老師向着學生上課。我心裡有些惴惴,和銀鳳一樣不吭聲,等候發落似的。想想也是,招呼不打一聲,就把人家養了二十年的女兒弄到身邊來睡了,確實有些不講理了,過分了。我嚥了下唾沫,斂住心神,做好捱罵的準備。我心裡暗想銀鳳肯定也被她媽罵過了,看她老老實實的樣子。
玉英嬸媽仔細打量我們。這個看看,那個看看。不知道在想什麼。不知她在組織什麼說詞。這三人相對的短暫沉默讓人不好受,我想在臉上做出謙恭討喜的笑來,但估計做出來生硬彆扭,就沒做;下意識伸手掏煙,想想又不妥。正難過時,嬸媽嘆了口氣,對我們開腔說道:
“你們兩個乖乖嫌(方言:太,過分)膽大啊!”
鑼鼓聽音,說話聽聲。嬸媽這麼一開口,我心裡倒安穩了許多。聳着耳朵,聽她往下說。
“才幾年不見,想不到金龍都長成這樣了,高高大大的。”嬸媽看着我說,“從小嬸媽就喜歡你,你還喝過我的奶呢。你們兩個從小黏在一起玩,手拉手的,好得不得了呢!投緣呢!那時候我就跟你媽開心,說銀鳳長大了給你做婆娘。你媽也發笑,說好啊好啊。可我們心裡曉得配不上呢,你們是教師家庭,有人拿工資吃皇糧,我和你伯伯都是大老粗當農民,家裡又貧寒。銀鳳初中畢業後,我們全家到江南做生意,只思忖到時候給她揀個差不多的人家嫁出去就行了。這幾年也說了幾個,可她總高低看不上人家。誰料現在倒又跟上了你……想想也是緣分啊!”
我偷偷乜一眼銀鳳,她低眉順眼的,不停地捻弄着衣角兒。
“金龍啊,嬸媽想不到你在揚州呀!嬸媽以爲你肯定考上大學了,你怎麼弄法子的?我聽銀鳳說了,你騎個車子溜到揚州來,到廠裡做苦工,還給人家丫頭教學,現在又擺小攤子……你爸爸媽媽就你這麼一個兒子,怎麼捨得的?你教我就捨不得!把孩子放在外頭,沒親沒故的,說一回都沒來看望過,真是太過分了……啊?乖乖,你莫哭。”
不知怎麼的,聽嬸媽絮絮的說,我鼻子陡一酸,眼淚不做主地流下來了。銀鳳拿手帕替我擦了。
“說實在的,接到銀鳳的信我是有點兒生氣,有點兒着急,但見到你們兩個我心裡倒又歡喜了。剛纔你們一起做生意做得多好。兩個人坐在一起多般配。金龍乖乖,我告訴你,你和銀鳳好,嬸媽沒意見,就怕你家裡人有什麼話說——有什麼話說也沒得用了,你們兩個倒呆在一塊兒了!唉呀,你們兩個乖乖,膽嫌大呀!也不與大人通知,就……萬一弄得懷到身上咋辦呀?”
趁她慨嘆的當兒,銀鳳擡頭說:“媽,你不要說了。我和金龍去買菜弄晚飯給你吃。”
“不要特爲我弄晚飯,有什麼吃什麼。就煮點兒粥吃吃蠻好。”
我告訴銀鳳剛纔我已攏春英那兒,要她幫着安排了。銀鳳着急地說:“唉呀,不曉得寶根哥回來沒有?她腆個大肚子去買菜咋弄!我們一起去——媽,我們到春英姐家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