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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次在長征菜場那兒,銀鳳問我住哪裡,我說在農學院附近的邵莊,跟我們莊上寶根春生他們一塊兒。怎麼也想不到她居然就摸到邵莊來了。她這樣冒雨來找我,讓我相當激動,又有些手足無措。

聽說是趙家莊來的妹子,春英高興壞了,又是替她掛雨衣,又是倒茶讓座的,連聲讚歎銀鳳不簡單,一回不曾來過,就能摸到這塊。銀鳳用手擠着被雨淋溼的劉海,爽朗地笑道:“啥不簡單,有嘴哪裡問不到啊!”

我介紹了寶根和春英,又介紹了春生。

銀鳳說認得寶根,認不得春生。春生有些靦腆地說他是莊南的,銀鳳說她上初三時同桌趙彩雲就是莊南的,春生說:“對,彩雲就在我家隔壁。”

我又把明寬和來娣介紹給銀鳳。寶根說:“你介紹張三介紹李四的,你也介紹介紹你和銀鳳怎麼在揚州‘接頭’的。爲什麼要瞞住我們,一絲縫兒也不露?有多長時間了?”

我搔搔腦袋,說我倆是在長征菜場那兒碰巧遇到的,有兩週了。說銀鳳在三布廠上班,只有星期天才有空,想不到今天下雨,她能找到這塊……

寶根感慨萬分的樣子,拿拳頭輕捶着桌子:“好事!好事!”他環顧大家說:“這事要慶祝,中午大家一起吃飯,喝酒!”

大家一致贊同。我下意識看了看鐘,心裡盤算下午怎麼向水果店那邊解釋。寶根翻了我一眼:“咋了,銀鳳來了你還想去補課?”

“就拿他三塊三角三分錢一天,少補趟把趟課有什麼說的?是銀鳳姐重要還是那小姑娘重要?”春生帶着激憤的語氣對我說。

我啼笑皆非:“我沒有說去補課呀——喝酒,直接喝酒!”

寶根春生明寬一起去了菜場。銀鳳要我帶她到出租屋看看。春英笑着說:“對對,銀鳳你是要去看看金龍的窩,我先在家裡收拾收拾!”

我有些忐忑地在前面引路。誰料到銀鳳要來,不然我肯定要把房間……果然,銀鳳進屋四周一張望就笑起來:“沒得命哦,倒跟狗窩差不多啦!”

立刻下手替我收拾起來。疊被,收拾桌子,掃地。動作麻利,風風火火,活像個能幹的家庭主婦。倒弄得我在屋裡沒處站了,挺尷尬。銀鳳指派我:“把髒衣服都泡進桶裡,等我來洗。”我乖乖照辦。

外面雨一直沒停。銀鳳把桶擺在門口亮處洗。她洗得很專注,並不和我打話。武兵家門關着,窗簾拉得嚴嚴實實,看樣子是大人陪孩子去爺爺奶奶家了吧。小夏屋門也關着,不知她在不在裡頭。院子裡就顯得很安靜,只有細雨打在泥地上的沙沙聲。我走到牀邊坐下,從後面默默地看着銀鳳。脫下外衣的她身着紅色羊毛衫,袖子往上捋看,露出雪白的小臂,嫺熟地搓着桶裡的衣服。她微偏着腦袋,由於不斷用力,鬢角上一綹長髮掛到粉腮上,很有節律地搖晃着。陰晦的天光,木門邊埋頭洗衣的女子,斜飛的雨簾,灰色的院牆,我忽然覺得眼前多麼像一幅抒情得讓人心悸的油畫啊!

大概是感到我在後面看她,銀鳳用溼手捋了捋頭髮,轉過頭瞟我一眼。“噯,金龍,你要買塊搓衣板呀,用手洗很費勁的!”

“噢。”

“就買外面那種硬塑料的,長征菜場那裡就有得賣。”她說着又繼續搓洗起來。

“噢。”

“‘噢’呀‘噢’的,怎麼啦。”銀鳳“噗哧”一笑,搖搖頭,跟自己輕語似的,“現在咋這樣老實呢……”

我在後面聽了發窘。是呀,我現在咋這樣老實呢?

一桌子的菜。男的喝白酒,女的喝糯米甜酒。糯米甜酒是寶根結婚前家裡釀的,釀了一缸呢,喜宴沒用完,用十斤重的塑膠壺灌了帶到揚州來,沒事嚐嚐。菜多酒足人高興,這頓中飯吃得真是熱鬧。春英對銀鳳說:“你沒事就到我們這裡玩,鄉里鄉親的在一起多熱嘈啊!”來娣不住地搛好吃的菜往銀鳳碗裡碟裡放。她們三人坐在一條長凳上,銀風在中間,那親熱的樣子真有點妯娌的樣子呢!銀鳳只是笑,臉上紅噴噴的,看得出她心裡和我一樣的興奮。

送走了銀鳳已是下午兩點。寶根、春生和明寬三個人結伴到農學院洗澡去了。喝過酒到浴室洗把澡休息下子是最舒服了,何況又是雨天。我也想去洗,但是要到城東水果店去。回出租屋拿了課本和筆記在手上,卻突然感到厭煩,不想過去了。也不知受了什麼情緒的驅動,我把門關上,脫掉外衣上牀鑽進了被窩。

東風雨打在小窗的玻璃上,發出春蠶拱食桑葉般的沙沙聲。雨中的邵莊真的好安靜。我躺在牀上睜着雙眼,屋裡雖然有些昏暗,但我到處看得格外分明。這是剛剛被收拾過的整潔的房間,每一件東西好像都歸順在它應有的位置。地上纖塵不染。洗好的衣服一字排晾在靠北牆的鉛絲繩上。空氣中若有若無地飄着幾縷芬芳,如同臘梅在寂靜的雪地間浮動的暗香。這時候要我去做什麼事都沒有興趣。這時候我就是要一個人躺在這闇昧的安靜的小屋裡,拿腦袋瓜去仔細地想。想她,想上午幫我打掃房間替我洗衣裳的女子,想她坐在門檻處的側影,想她吃飯時的美目流盼,巧笑嫣然,想她和我在備戰橋上分手時的頻頻回首,像條小紅魚匯入自行車的河流裡,隱沒,遠去。

從此,星期天我只在晚上去給朱琴輔導,白天全歸自己。苗姐和周老闆沒有說什麼。星期天理應是我的假日,我要用他來陪我心愛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