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果
我住的職工大院離月城水果店約三里路的樣子:出店往北騎,越過解放橋西橋坡,進入泰州北路,一直騎到頭,左拐進入鹽阜路,右拐經便益門橋進入便益門外大街——職工大院居於這條老街的中段西側。
院大門正對着麥粉廠制粉大樓的西山牆。進了大門是一條約四十米長的磚頭路,路兩邊就是宿舍。兩排宿舍門對門,紅磚大瓦,門窗齊全,比二分廠的臨時工集體宿舍齊整多了。我就住在南排房子的最末一間。
我沒問朱老闆的妹夫現在爲什麼不住這個宿舍了。我住進來的時候,裡面除了一張繃子牀,一張辦公桌,一張木頭椅子,東北牆旮旯還有幾百塊摞得整整齊齊的蜂窩煤,別無其它。蜂窩煤像存放很久了,乾焦焦的,顏色也不那麼深黑。四面牆上糊着白紙和報紙。磚頭地上落了一層淺灰。
牀是寬一米五、長兩米的大牀,靠東牆擱着。隔牆砌到上面人字架的橫樑爲止,因此隔壁兩間房的空氣是流通的。我不知道這間屋子爲什麼被掐了電,因此晚上回來只好點蠟燭照明。上來是一支兩支的買,以後怕麻煩就成包的買,一包十支。有時買紅燭,有時買白燭。
我買蠟燭主要是爲了辦公照明。我得精細和科學地設計朱琴每天的輔導計劃。除此之外我還要記個或長或短的日記,有時睡前還歪在牀上看會兒閒書雜誌。睡前寫日記是多年學生生活養成的習慣,很難改,不寫就睡不着覺,好像一天沒有圓滿結束似的。寫了日記纔算爲一天劃上一個句號。我這個人有時挺倔的,自己跟自己固執,可能也是一種病。
我把點燃的蠟燭站立在辦公桌左上角。蠟燭尾巴不扔掉,就讓它粘在那兒。日復一日,紅紅白白的蠟燭尾巴竟在那飯鉢大小的地方疊加凝結成了一塊類似山地石林模樣的“玉”雕,看上去層巒疊嶂峰轉溝回的,極有意思。點蠟燭和開電燈照明對人的感覺絕對是兩回事,尤其是一個人獨處空室的時候。黃黃的燭光只能照亮室內一團,回頭一望,可以看到自己映在牆上碩大變形的的魆黑身影。記得小時候愛和妹妹在燈焰上燒白果:挑那白白胖胖的大果,先咬去尾尖兒,然後用母親縫被窩的頭號針插進去,伸到火焰中燒,不一會兒尾部開始“滋滋”地往外冒水泡、噴熱氣,隨着“叭”的一聲輕響,果殼裂開,就代表熟了。我在燒白果的時候妹妹在旁邊一聲不吭,聚精會神地看我操作,絕不會打擾我的,因爲她知道頭三個白果會讓她先品嚐,然後才你一顆我一顆地分食。哥哥當然要讓着妹妹。當我把剝出來的綠瑩瑩香噴噴熱乎乎的果肉往她嘴裡填的時候,往往發現她嘴巴上早已掛着筷子長的晶亮的垂涎。多少年看不見燈焰了,如今重逢真讓人有種帶着絲絲憂傷的親切。我常常諦視着蠟燭靜靜地燃燒,芯頭下面的淺窩裡汪着滿滿的燭淚,頎長的燭焰如妙齡女子舞蹈一樣曼妙地扭動,不知不覺那火頭中就出現了人的臉龐,逼真又遙遠……
住進這宿舍頭一天,我就知道隔壁住着一對年輕夫妻。前面已經說過,既然隔牆上方是空的,那麼兩邊的燈光、聲音和氣味肯定也是流通的。那天晚上我辦完公吹燈休息,剛剛要睡着,隔壁門響了,傳來一男一女兩個人的聲音。跟着就是嘩嘩撒尿的聲音,用水的聲音。過了一會兒,那邊熄燈休息了。黑暗之中我變得異常的清醒,想象着鄰居的模樣,不知什麼時候才迷糊睡去。
想不到這對夜裡下班的夫妻對獨居一室的我形成了騷擾。他們總是在我睡後回來,嘩嘩的撒尿,很響地拿盆用水,有時還開煤油爐子下面條吃。豬油醬油老醋青蒜辣椒粉做成調料的熱麪條散發出的好聞的氣味不由分說地飄蕩到我這邊來,讓躺在牀上的我空嚥唾沫,腹中如青蛙般咕咕叫喚。
最要命的是他們隔三差五的就要做趟愛。雖然幹這事兒人家倒是儘量控制動靜,可是深夜裡我的耳朵是那麼的敏銳,一點兒聲響都會被我清楚地捕捉。我聽到那邊有壓抑的嘰咕和輕輕的嬌笑就曉得要來事了,過不久就會出現一聲女性呢喃,牀隨之就有了“嚓嚓”的錯動,其節律是有變化的,快慢起伏,最後突然激烈起來(這時候常有短促的呻吟和難抑的悶哼漏出來),直至歸於停止。全部過程約十分鐘左右。
他們這種不定期的夫妻生活可害慘了我。二十歲的我已是各方面都成熟飽滿的年齡,對女性的憧憬和幻想也不是一年兩年的事了。有時夜裡不等到這對芳鄰回來做完一切活動我就睡不成覺,他們提供的曖昧的氣息煽情的響動竟像鴉片一樣吸引和迷惑着我,使我欲罷不能。如果人家沒有夫妻生活我會感到沮喪;有了活動則又造成我這邊渾身緊張、肌肉痠痛,甚至大汗淋漓,因爲十分鐘全神貫注地傾聽和想象是要消耗相當大的體力和精神的。至今我想起來都感到羞愧的是,有幾次因爲生理上的強烈感應造成器官過分膨脹,我不得不用手替自己疏導了出去,否則那種難受勁兒會讓我徹夜無法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