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城中,悶熱的午間,昔日繁華喧囂的街市都靜悄悄的,行人皆無。灼熱的陽光烤在鋪着青瓦的屋頂上,寬闊的路面上;滾滾的熱氣能瞬間把雞蛋煎熟,把糖烤化,自然也能將赤腳的窮人燙傷。
麗姐兒穿着紗衫坐在正房裡,讓鳳兒順着冰盆散發出的涼氣打扇,絲絲涼氣浸潤着空氣,頓感舒爽。
“這天熱的喘不過氣來。”麗姐兒對着林氏抱怨。
“那也要適可而止,你身子嬌弱,這忽冷忽熱的最傷身。”林氏連忙道。
可即便如此說,林氏也沒讓鳳兒停下來。
這時碧綠的簾子一掀,碧草端着托盤走了進來道:“這綠豆湯和酸梅湯都用井水鎮過了,夫人和小姐都嚐嚐。”碧草臉色通紅,可想而知外面的陽光有多灼烈。
“也不知你爹現在如何了。”林氏神色忐忑。
正巧這一天是聖駕到金陵的日子,天還沒亮,徐熹就坐着馬車去了碼頭,與衆位同僚恭迎聖駕。也不怪林氏擔憂,這樣的天氣,午間的太陽能把人曬褪層皮,更不用說是跪着恭迎聖駕的官員們,估計膝蓋也會燙破層皮。
“爹爹年富力強,想來能挺過來。”麗姐兒倒不擔心徐熹。
“這次恭迎聖駕,說不得就有頭髮花白的老大人要中暑。這麼熱的天,就是聖駕也要受罪。”林氏端着綠豆湯只喝了一口,麗姐兒卻是把酸梅湯喝了個一乾二淨。
這兩天在金陵,因着天氣熱,飲食也就極爲精簡,多半都是酸甜口味或是酸辣口味的涼麪和各種消暑的點心。原本要大飽口福的金陵美食,端到眼前,看着就膩了,怎麼都提不起胃口。
“老太爺那邊的冰可夠?”林氏不敢怠慢徐老太爺那邊,連忙問榴花。
“夫人說了,冰儘可着老太爺。奴婢也去問過了,老太爺那邊儘夠了。”榴花笑着道。
林氏鬆了口氣,心下按下一件事。老太爺果然老當益壯,這麼熱的天,照舊神采奕奕,天天都能吃半隻鴨子,牙口甚好。林氏再看了看天色,雙眼直髮暈。一動不動坐在屋子裡都能中暑,渾身不舒坦,更何況是要在碼頭上跪迎聖駕的徐熹?林氏的心又提了起來,神色晦暗。
那邊碼頭上,看着滔滔江水的徐熹卻感受不到一絲的風涼。
“爺,您喝點綠豆湯吧。”徐福撐着傘,一張圓臉曬的通紅。
因着迎接聖駕,徐熹早上出門的時候沒敢吃一點稀的,就怕要如廁。且不說迎接聖駕時,這是御前失儀,只說這碼頭,哪裡有如廁的地方啊!早早地到了碼頭,可聖駕所乘之船卻連個影子都沒有。在太陽的炙烤下,徐熹滿身大汗,粘乎乎的,渾身不自在。官服也是裡一層外一層,且必須保持着端正嚴禁的儀態,否則一會兒聖駕來了,也來不及整理。這官服太厚,密不透風,徐熹望着太陽只覺得暈乎乎的。
“還是再忍忍。”徐熹看着徐福籃子中的綠豆湯,舔了舔有些乾裂的脣。徐熹早就口渴難耐了,一時的恍惚說不得就會跳進江裡。
“好吧。”徐福有些沮喪,他也渴的厲害,可主子都忍了,他爲人僕的,難不成還能越過主子去?
在場的也不只徐熹一人忍的艱辛,其他官員也都大汗淋漓。衆人趁着聖駕還未臨,在大樹下,陰涼之地,三五成羣,或坐或站,卻無一人抱怨。一些年老的官宦明顯體力不支,已經有撐不住的架勢,可即便如此,也忍着。
就在衆人翹首以盼之際,終於有條快船靠岸,一排小內侍手持拂塵,拍着巴掌上了岸。官員們一見,呼啦一下子全都圍上去,雙眼冒出的光芒很是急切。衆人都明白,這就是“來了”的意思。
緊接着一衆大小官員按着品階下跪,誰也沒踮着腳望遠,就怕失儀。跪在火燙的地面上,即便雙手都墊着官袍一角,有人也都忍不住吭了一聲。雙膝直直接觸着地面,好一會兒衆人才緩過勁兒來,可後背卻燙的難受,汗水自臉頰和脖頸流了下來。這一刻衆人心中沒有誰聯想到常年在下地幹活,臉朝黃土,背朝天的黎民,他們只想着皇上要是再不來,他們就撐不住了。這時前面的一個老大人果然晃了晃身子,顯然是要暈倒。
江面上巨船破浪,一抹明黃的身影正微笑着拿着可伸縮的千里鏡觀望。
“看來夷人中也有奇人異事,這東西果然不錯。人人都說它是‘千里眼’,如今看來,名不虛傳。”皇帝順着望遠鏡看到了匍匐一片的官員們,笑着對身後的趙晏殊道。
“吾主聖明。若不是皇上竭力開海禁,這奇巧的東西也無人識得。”趙晏殊笑着道。
“好小子,遠在西北幾年,倒是練了你一副好牙口,甜頭吃多了!”皇上笑着道。
“不敢當皇上誇讚。”趙晏殊躬身道。
“你我之間私下裡是甥舅,用不着行君臣之禮,怎麼不見這幾年,反而生分了。”皇上道。
趙晏殊笑了笑,沒說話。
“算了,讓船快點劃吧,看這天氣恐怕那些個讀書人出身的是挺不住的。”皇上笑着吩咐,一個內侍馬上退出去傳旨。
“舅舅仁善。”趙晏殊從善如流。
待聖駕蒞臨碼頭時,衆官員已經跪着有半個時辰了。其間有不少年歲大的受不住,一一暈過去,再由早就守候於此的御林軍給擡了出去。碼頭早就戒嚴,御林軍穿着厚厚的鎧甲站的筆直,除了風聲,連一絲蟬鳴也無。殊不知那吵人的蟬,早被人粘了去,生怕聖上不喜。
“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一衆跪迎官員齊聲道,把最後的力氣都用在了問禮上面。
“衆位愛卿平身。”皇上神清氣爽,可跪在碼頭的衆位官員卻都是一幅搖搖欲墜的樣子,眼看着就要栽倒。
皇上哪裡管這些,帶着隨從直接去了行宮。而皇后等女眷也跟着皇上坐了車,緊隨其後。至於其他的陪同人員也由當地官宦領着去了驛館歇息。等着皇上帶着人呼呼啦啦地離去,跪迎的這些大臣們已經沒幾個還站着了,基本上都被擡了下去。
徐熹舔了舔嘴脣,吩咐徐福道:“快回去,我也撐不住了。”徐熹覺得雙腿都不是自己的了,身子都輕飄飄的,步子都邁不穩。
因着聖駕蒞臨,像徐福這樣隨行伺候的,早在小內侍上岸拍巴掌的時候清了場,退的老遠。直到聖駕都遠遠的看不見了,才上前來找自家的爺。
徐福一把扶住徐熹,眼看着徐熹臉色蒼白,連忙在長安和平安的幫扶下,背起徐熹上了馬車,直奔客棧。路上長安留了個心眼,對着徐福道:“爺的樣子不大好,是不是得去藥堂看看?”
徐熹躺在車上,雙眸緊閉,臉色慘白,平安連灌了兩碗綠豆湯都沒什麼起色。
徐福這才發覺不好,急忙下了馬車吩咐平安和長安把徐熹送回去,自己則轉身去了附近的藥堂。結果藥堂的坐堂先生一個都沒有,全都被人請去看診了。徐福這才覺得大意了,今天在碼頭暈倒的官宦不止一兩個,恐怕整個金陵城的郎中都出了外診也不稀奇。
徐福正無措着,一個小童上前道:“貴家病人可是暑熱?”
“正是。”徐福連忙道。
“我家先生已經備下了祛熱的方子,一兩銀子一張藥方,你可要?”那小童問道。
“要!”徐福拿了方子抓了藥,扔了五兩銀子就往客棧趕,只想着方子對不對,藥材好不好,讓老太爺過目就行了。
客棧那頭,徐熹是被擡回去的,這可把徐老太爺,林氏和麗姐兒嚇了一跳。麗姐兒看着爹爹的神色,想着多半是中暑,一顆心不斷地往下沉。這時代,中暑是可以致死的。
“快擡進去!”徐老太爺一看徐熹的樣子,臉色也很不好,直吩咐榴花,碧草等人將被太陽曬的溫井水端進正房。
徐熹剛安置好,林氏就親自挽起袖子用涼水沾溼了軟巾給徐熹擦身,一遍一遍,直到徐熹的臉色不那麼慘白。接着就讓丫鬟把門窗都打開通風,在一旁打扇,
徐福拿着藥方和藥材回來,直接找到了徐老太爺,回了話。徐老太爺也早就從平安和長安那裡打聽到了徐熹中暑的原因,點了點頭,算是情有可原。
徐老太爺看着方子溫和,且藥材上好,就吩咐徐福去熬藥。林氏先給徐熹灌了一碗綠豆粥,纔給徐熹喂藥。直到了半夜三更,整個小院還是燈火通明。幸好徐熹已經大好了,否則整夜都不得安生。
第二天徐熹留在家中休養,大好了的徐熹對着林氏說話。
“昨天亂糟糟的,也忘了去尋岳父,想來岳父一家還在驛館,等我好了就去拜見。”徐熹靠在軟枕上,正喝着老鴨湯。
“不急。昨天是個什麼狀況,我爹肯定心裡有數。”林氏笑着道。林氏想的寬,覺得反正爹孃一家已經到了金陵城,早晚是要見的,不在這一時半刻。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