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雲巖寺的前一天深夜,樂哥兒照舊和從前一樣,偷着吃葷腥以補償第二天食素。大家心裡都有數,只是對着樂哥兒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只是第二天早上在車裡,樂哥兒依舊懨懨地,好像要去受刑一樣。
“你這孩子,都多大了,忍不過一天,怎麼又是這幅樣子!”林氏嗔怪着樂哥兒。
“四月初八佛生日明明都去了一回了,怎麼還去!”一年忍一天對於樂哥兒來說已經是極限了,卻不想這一年又要忍一天。樂哥兒一天三百六十五天最不喜的就是佛誕日,還有其他要去寺廟的日子。
“你這孩子,對佛祖自然要恭敬有加,你怎的如此失禮,小心佛祖怪罪!”林氏臉色很嚴肅。
樂哥兒精神直打蔫兒,卻也知道佛祖是不能得罪的,只好撅着能掛油瓶的嘴,在一旁悶悶不樂。麗姐兒和喜哥兒,歡哥兒看着樂哥兒的樣子,都不厚道地偷笑。樂哥兒耳聰目明,自然知道,只匆匆瞪了三人一眼,卻不想三人笑的愈發恣意,差點把樂哥兒給惹惱了。最後還是林氏拈着松子糖塞進樂哥兒的嘴裡,算是安慰,雙手溫柔地摟着樂哥兒,輕輕撫着兒子濃密的頭髮。
待到了雲巖寺,一行人下了馬車,由知客僧作嚮導,剛剛進了大殿要燒香參拜,卻不想遇見了熟人。這熟人麗姐兒也熟悉,正是杜家的杜老太太。
三年前杜老太太在寺廟中心疾發作,恰好遇到了林氏一行,由此徐老太爺把珍藏的九死還魂草拿出來,救了杜老太太一命。徐家如此,也不貪圖杜傢什麼,要的不過是杜老太太的兒子杜瓊,江南有名的大畫家做麗姐兒的先生;而杜家也聞言知雅意,杜瓊欣然做了麗姐兒的先生。而這三年來,麗姐兒也同樣風雨無阻地每隔五天去杜家習畫,頗有進益。
按道理說,兩家關係應該不錯,杜老太太和林氏也該相處融洽,可這時林氏的臉色卻不大好看,而杜老太太也臉色頗爲尷尬。
究其原因,還是因爲麗姐兒每次去杜家,杜家四姑娘總是莫名其妙的陰陽怪氣,冷嘲暗諷。杜四姑娘這種態度讓麗姐兒很奇怪,而杜老太太也因爲面子上過不去訓斥過,禁足過最寵愛的孫女,可到底是不管用,反而讓杜四姑娘愈發地變本加厲。爲此麗姐兒很是苦惱,派了丫鬟四處打探一年,才明白過來杜四姑娘對她的敵意。
原來是當年十二歲的杜四姑娘,正是妙齡少女,春心萌動,因緣際會,戀慕上了她大伯父杜瓊的得意門生,麗姐兒的師兄沈周。也難怪,沈周正是溫文爾雅的少年,才學又好,因爲經常與恩師一起,難免不會偶然碰上杜家的千金,杜四姑娘芳心暗許也正常。可麗姐兒懵懵懂懂的,哪裡知道這許多,只因着與先生習畫,師兄師妹接觸多了起來,無非就親近了些。可在杜四姑娘眼裡,心上人和麗姐兒格外親近,不是普通的關係親厚。沈周自然是好的,他是溫潤如玉的君子,怎麼可能攀附權貴,與官宦之女交好。不好的一定是麗姐兒,仗着手中有神藥,救了祖母就在杜家作威作福,現如今還不要臉的搶別人的心上人。於是杜四姑娘妒火中燒,看着沈周對麗姐兒笑,與麗姐兒說話,心裡就恨不得把麗姐兒戳傷幾個窟窿。於是麗姐兒在杜四姑娘眼中儼然就是一個假想情敵,眼中釘,肉中刺,狐狸精。
自從麗姐兒想通了整件事情,除了尷尬地笑笑之外,就是想着該如何解決此事。可思來想去都沒什麼好辦法,且覺得此事不是自己能解決的,就只好告訴給了林氏。
林氏一聽就氣不打一處來,直接殺到杜家,要求杜瓊單獨給麗姐兒授課。她寶貝了這麼多年的閨女,哪個給她受氣過,現如今居然被那不知廉恥的杜四姑娘這般欺負,她如何能忍。那年麗姐兒已經九歲了,杜瓊隔着屏風聽着林氏生硬的要求,想着男女七歲不同席,單獨給麗姐兒授課也沒什麼。到底是杜老太太的救命恩人,且他沒有把麗姐兒與衆弟子隔開,確實是他的疏忽。一生寄情山水的杜瓊倒是沒往別處想,可最後才發現林氏這個婦道人家怎麼就如此不避嫌呢?而林氏轉身去了杜老太太那裡說出來的話,卻是讓杜家的衆女眷都面上掛不住了。
“我女兒年紀小,懵懂無知,想來是無意中得罪了貴府的姑娘也未可知。可我想着貴府的姑娘都是知書達理,嫺靜溫婉的,定然不會與我閨女計較。要不然貴府四姑娘怎麼總是派丫鬟在書房外候着呢,如此就是兩個小女兒家交情深厚啊。”林氏的話讓在場的人都面紅耳赤,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尤其是杜家二太太,坐立難安,擡不起頭來。
林氏的言外之意無非是如此知書達理,嫺靜溫婉的杜家姑娘居然派丫鬟在外院書房窺探;可見杜家姑娘虛有其名,不過是不守規矩,沒有男女大防,盡天地尋着機會想私相授受的小賤人。林氏算是客氣了,沒有點出杜四姑娘,可杜二太太心裡明鏡一般,知道女兒這是抓到把柄了。
爲了維護杜家的顏面,爲了維護杜家其他姑娘們的閨譽,杜大太太和杜二太太少不得與林氏脣槍舌劍一番。不管有理沒理,都打上門來了,一味地服軟只會讓人覺得好欺負,死不認賬,難不成林氏還能拿成證據來不成?可林氏在閨女的問題上,絕對不是好惹的,態度之強勢,語氣之強硬,據理力爭,只兩個回合,杜家衆女眷都拜下陣來。反正林氏佔着理,而杜四姑娘的言行又實在不堪,禁不得推敲,被林氏抓住了把柄,現如今杜家就是砧板上的魚,就看林氏願不願意發慈悲。
林氏到杜家發難也許一開始是怒火上涌,有些衝動;可一路上她早就鎮定下來,仔細想了她該如何說如何做。閨女還是想繼續在杜家習畫的,且杜瓊是名士,畫風又着實好;還有九死還魂草,那麼名貴的藥材也送了杜家,就這樣和杜家關係一刀兩斷着實不划算。再說真要是不讓麗姐兒到杜家學畫,兩家融洽的關係就會有裂縫,說不得以後都老死不相往來。雖說徐家不圖杜傢什麼,可到底是不想交惡杜家。林氏打定了主意,語氣就軟了下來,無非說些見不得女兒吃苦的話就告辭了。
而杜老太太則羞愧的無地自容,連徐家送來的藥材製成的速效救心丸都吃不下,直接病倒在牀。杜大太太和杜二太太侍疾,而杜大*奶則派了身邊得力的丫鬟去查證林氏說的話。毫無以外地,查證過後,證明林氏說的每一個字都是真的,於是杜二太太徹底丟了顏面,也徹底恨上了林氏。
自從杜瓊給麗姐兒單獨授課之後,麗姐兒就很少再見到衆多師兄;即便見到,也只是淡淡地笑,算作是打招呼。麗姐兒意識到,她已然長大了,在這個時代要避嫌。師兄們少見到,杜家的衆女眷也能少見就少見,都挺尷尬的,何必找不自在。
林氏見了杜家老太太也在寺廟上香,到底是斂了難看的臉色,先上前微笑打招呼。麗姐兒緊隨其後,笑着與杜老太太說話。
杜老太太看着像花骨朵一樣的麗姐兒,再看看看身後冷着一張臉的四丫頭,心裡直冒酸水。不得不說,麗姐兒的品貌百裡挑一,就憑着這股子寬厚,她的孫女和人家沒法子比。
“我們要在寺中用素齋,可是要一起?”林氏笑着邀請。
“還是算了,我們要先回去了。你也知道,我人老了,身子不好,勞累不得。”杜老太太笑着回答。
於是杜老太太帶着兒媳孫女呼呼啦啦一羣人走了,空空的大殿最後還是隻剩下林氏帶着孩子們。
林氏和幾個孩子虔城地燒香拜佛,接着就去了精舍吃素齋。雲巖寺的素齋味道很好,除了樂哥兒挑挑揀揀之外,其他人都吃個新鮮爽快。
好容易出了趟城,林氏帶着幾個孩子在虎丘逛了逛,然後還帶着孩子們去了趟麗姐兒名下的金鋪和位於山塘街的蜀香酒樓,拿了不少的凍糕,最後才返回晨園。
徐熹是半夜回的晨園,林氏被吵醒,起來服侍徐熹更衣洗漱。
“你接着睡就是,何必起來。”徐熹對着睡眼惺忪的林氏道。
林氏笑笑說起了在寺廟見到杜家女眷的事情:“好像我能吃了她們似的,走的可快呢。”
徐熹笑笑道:“那天該我去纔是,夫人可是莽撞了。”
徐熹是過後才知道林氏怒氣衝衝地去杜家理論。他雖然也不喜杜家四姑娘欺負閨女,可到底兩家關係還不錯,夫人這一去,兩家的關係註定有隔閡。可林氏該說的說了,不該說的也說了,已經是沒有餘地了,徐熹爲了林氏的顏面,也就默認了。再說,徐熹想着杜家四姑娘欺負閨女一年,杜家的長輩也沒把四姑娘怎麼樣,那林氏去找公道,他又怎麼能去拆自家人臺呢?更何況杜家也不過是鄉紳,說好聽點是耕讀世家,徐家是官身,哪裡怕他們,也就再不過問杜家的事。只想着閨女要是心裡不舒坦,就換一位先生,橫豎江南地段才子不少,找個善畫的名士其實也不難。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