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鑾殿上,今日沒有文武羣臣。
九天十地的高層各自佔據一方,到場者三三兩兩,都是跺一腳四海九州顫動的人物。這些人十分罕見的,統統齊聚一堂。
就連一向不問世事的太陰教主,都已經坐在了殿中角落。
她穿着一襲墨色宮裙,以黑紗覆面,頭戴烏木簪釵,露出的光潔額頭上帶着一點銀色月牙印記。雙眸清冷如隔清霧。
太陰教主尹孤月,算得上是九天仙門中最神秘的一位大佬,若不是今日事關人間存亡,恐怕她都不會現身。
“早說噬天蟲干係重大,你們非要聽信萬法的鬼話,今日妖神復生,不知你們要如何收場?”她的聲音淡漠之極。
雖然有地處北域的緣故,太陰教與聖山的關係一向不錯,很多時候也會共進退,但是在這次的事情上,太陰教是最爲堅定的反對派。
她們覺得現在的人間局勢穩定,沒有必要爲了誅殺妖神本源而冒險。
如今果然搞出了亂子。
“若不是蒼生突然反水,背叛人族,妖神已然覆滅。”天罡門主陸九嵬坐在她的對面,出聲說道:“事已至此,大家來這裡是商量應對方案的,尹教主就別指責了。”
“妖神剛剛復生,靈力正是最弱的時候,我等正當聯手,與其決一死戰!”
這說話的男人身着縞素,頭纏白綾,一雙眉眼如橫劍,瞳孔深邃幽暗,坐在那裡如同一柄絕世利刃般,帶着生人勿近的氣勢。
正是夜刀門主,江湖人稱北御天刀。
同時,他也是萬法尊者的親傳弟子。兩百年前自聖山上走下,闖蕩九州終成一代豪傑。對於萬法尊者這個師尊,他一向是尊崇無比。
如今萬法被妖神所殺,他自然仇深似海。
今日集會,他是最爲堅定的主戰派。
只可惜夜刀門的實力在十地宗門中也排不得前列,衆人雖然知他悲憫,卻也不會隨他意氣用事。
尤其是參與過剛纔那一戰的諸仙門,對於妖神的實力更是有了一個清晰的認知。
對於現在的人族來說,三千年前的妖神有多恐怖都只是傳說。可是今天打一架,才讓他們真正認識到其強大。
僅僅是虛弱本源,就能與諸神器硬碰,如今有了肉身的她,真的是沒有鎮妖塔的人族能夠戰勝的嗎?
“我覺得我們要做好交戰的準備,但並不急於此時。”聞淵上人緩緩說道:“那作爲載體的噬天蟲是我蜀山弟子養大,性情溫和、並不嗜殺,與以往的噬天蟲有本質區別。若是能夠加以勸誘,未必不能引其向善。”
“聞淵掌教,她若是真那麼聽楚樑的話,就不會跟妖族走了吧?”天王宗主聞人月端坐於前,出聲質疑道。
對於新復生的妖神,天星一脈仍舊是主戰。
他們的說法是雖然現在的妖神很強,很難以戰勝,但是以噬天蟲的特質,拖得越久她就會越來越強。已經第九境的她若是再想增強自身,遲早要將整座天地都吞噬掉。
“聞人宗主,此言差矣。”雷霆堡主黃撼山原本一直坐在那裡靜靜聽着,此刻突然開口道:“那噬天蟲剛剛承載妖神本源,性情還是與靈獸幼崽無異,驟然被數尊神器鎖定,任誰都會感覺驚慌,逃離是本能的反應。”
在經歷了近幾年的風波之後,雷霆堡也算得上是起起伏伏,最後還是靠攏到了蜀山這一面。
不過黃撼山現在倒不是幫蜀山派說話,而是他作爲一個御獸宗師,對於靈獸的性情有更深的瞭解,這才向衆人解釋。
雖然當初天王宗和雷霆堡有不小的過節,但最終都已經在蜀山的斡旋言和,也不至於在這種場合上互相針對。
聞人月也不看他,直接看向聞淵上人,問道:“那聞淵掌教覺得我們現在應該怎麼做?”
聞淵上人淡然道:“不如先派人去極西之地走上一遭,看看妖族目前是什麼狀態,探明妖神的情況再決定開戰與否。若是妖神已經開始吞噬生靈,增強己身,那自然立刻動手。”
他之所以這樣說,也是因爲楚樑反饋給他的信息。對於吞吞的性情,楚樑是有一定信心的,只是畢竟如今的妖神是一個新的存在,他也不敢打保票,還是需要一探究竟。
……
正當衆人在此商議的時候,大殿之上又行來一人。
此人一身朝服,看上去清瘦文弱,九天十地的高層倒也熟識,正是當朝宰相蘇騫。
直到此時坐在上方龍椅的皇帝陛下才擡起眼來,出聲問道:“解決好了?”
禹朝皇帝比起當初楚樑初見時,看起來至少老了二十歲,看來這幾年時間宮中變故與九州亂象,讓他費了不少心力。
蘇騫聞聲答道:“回稟陛下,微臣已經查明,確是府中一妾室家屬,打着微臣名義招搖撞騙。臣已命人從重處置,絕不姑息。微臣管教不嚴之罪,還請陛下責罰!”
要說蘇騫這一次也是有些倒黴,他府上一個旁人轉贈的婢女,樣貌不錯,頗得他的寵愛,根本算不上妾室。誰知這婢女的父親出去就說自己是宰相的岳父,打着這個名號行騙禹都城中還真沒人敢管。
在杜無恨他們四處求告的時候,那騙子也得到消息,便讓女兒去求蘇騫。蘇騫以爲是些小事,便讓手下人去幫忙解決一下,不想徹底踢到了鐵板。
一人得道,雞犬逞威,這種事在官場上也不算少見。
誰知道怎麼就摻和到了妖神一戰中。
事後皇帝語氣不悅,讓蘇騫自己去解決,蘇騫也立刻就領會了意思。
若是依法度辦事,這招搖撞騙者罪責再高也有限,皇帝出面也不好妄加刑罰。讓蘇騫自己解決,自然是要從重處置。
若是處置結果不讓皇帝滿意,那從重的就是蘇騫自己了。
蘇騫當即就令八門八派的人將那幾個行騙之人逮到,拷打之後問出原委,之後丟到地火門去煉了。
若非有這一樁事,那蜉蝣老祖不會先行攻打天北獄,鎮獄王也不會被引出的那麼容易。雖然說對最後的結果未必有影響,但如今結局不順,自然要挨個揪出來處置。
皇帝很生氣,後果很嚴重。
他看了一眼蘇騫,點點頭,幽幽說道:“也不怪你,伱這宰相做得確實有些久了,身邊生出些枝節也是難免的。”
蘇騫目光一凜,沉默了下,而後才躬身行禮道:“謝陛下。”
皇帝如果責怪他兩句,或者給些懲罰,事情倒不會太嚴重。可皇帝現在這樣說,那含義可就不難猜了。
當初他讓蘇騫做宰相,就是看中他全無背景,做事情不會束手束腳,這些年蘇騫做得也確實不錯。可是時日久了,蘇騫自己就變成了背景。
也是時候換一換人了。
蘇騫未曾想自己謹小慎微許多年,居然在這種事情上栽了跟頭。但事已至此無可辯駁,只能謝恩退下。
皇帝拿話點他,讓他自己請辭,已經是給他留了體面。
若是他不體面,那就要有人幫他體面了。
蘇騫退下之後,皇帝一擺手,“諸位繼續商議吧。”
在人間大局之上,就不是他一個禹朝皇帝能夠做主得了,雖然朝廷與監國府的意見很重要,但還是要看九天十地的總體方向。
可沒等有人開口,門外又有宮人來報:“陛下!大殿外有人求見!”
“嗯?”皇帝眉頭一皺,“又是誰?”
“是……”那宮人似乎也極爲驚詫,顫聲道:“青丘妖王!”
皇城門牆外,中庭那碩大的銅鏡上,赫然一隻體型龐大的九尾白狐!
在場之人齊齊面色一變,皇帝沉吟了下,方纔道:“請。”
宮人轉過身去,一聲吆喝:“陛下請青丘妖王進殿——”
道道宮門次第而開,片刻之後,方纔有一道清素淡雅的身影邁入大殿內,女子上殿微笑施禮:“極西之地青丘妖王彩漪,拜見人族禹朝皇帝陛下。”
“青丘妖王……”皇帝看着她,問道:“此番所爲何來?”
就聽彩漪一字一頓,說道:“和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