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如不置可否地笑笑,不等她們再說,今晚的重頭戲就開鑼了,做爲新封的九嬪之一,爲以示恭賀所有人都帶了禮物來,瓷器、首飾、脂粉等等,清如送的是一塊極品血色琥珀,上面以陰雕工藝刻着“福壽”二字,水吟則是一對南海珍珠,月凌是自己繡的一個荷包。
最出人意料的是恪嬪,她不僅帶了禮物來而且與衆不同,竟是一道她自己做的點心,形如花,色如虹,名字也很別緻,叫做“瑩心千朵”!
恪嬪作爲一個側宮的主子,宮裡竟然設有小廚房,可見其當年受寵是何等之深,然福臨見得那道點心卻是臉色大變,極複雜地看着在那裡笑吟吟的恪嬪,喉嚨動了幾下後終於還是沒說。
這一圈下來,日夕面前已堆滿了各式各樣的禮物,把她開心的兩眼都彎成一對小月牙了,一會兒摸摸這個,一會摸摸那個,跟個小孩兒似的竟一刻也停不下來。
貞嬪送的是一副湘楚繡卷,送完禮後她並沒有立刻退下,而是站到了董鄂香瀾旁邊,眼瞅着福臨突然掩脣一笑,問她爲何而笑,貞嬪坦言道:“咱們幾個大大小小的都送了淳嬪禮物,唯有一人卻什麼表示都沒有哦,照理說他纔是最應該送禮物的!”她這麼一說,別人稍一想就知道她說的是誰了,俱笑了起來,董鄂香瀾笑着拍了貞嬪一下道:“瞧你這張小嘴貧的,居然連皇上也敢說!”
日夕初還不明白,待聽得這話方反應過來,她脫口道:“貞姐姐你錯啦,皇上早就賞了夕兒了!”
“哦?朕賞過你嗎?怎麼連朕自己不知道?”福臨詫是驚奇地問。
日夕起身轉了個圈開心地道:“其實貞姐姐已經說了,皇上賞臣妾的,就是這個‘淳’字啊,淳者,華芬落盡方見真淳,臣妾覺得這是收到的所有禮物中最好最好的!”她恣意不拘的笑着,沒有大家閨秀的矜持,也沒有小家碧玉的含蓄,然這正是福臨最喜歡最珍惜的地方,他寵溺地笑道:“你喜歡就好,不過朕早已爲你準備好了另一份禮物,保準夕兒你會喜歡!”說着他不理日夕關於是何物的疑問,招手命人將一早備下的東西拿了進來,先是一個,後是一羣,統共十個太監手裡各捧着東西走了進來,東西高約兩尺,俱用黑布蒙嚴了,一絲絲都看不到。
福臨拉着日夕的手走了下去,來到其中一個面前,在福臨的授意下日夕慢慢揭開了掩布,傾刻間一盆不應在這個時節開花的芙蓉花出現在她眼前,日夕簡直難以置信,她喃喃地道:‘這……這是我最喜歡的芙蓉……爲什麼……”
同時,其他九人也紛紛揭開了自己面前的布,頓時十盆顏色姿態各異,爭奇鬥豔的芙蓉花出現在她面前,將她晃得眼花,直以爲這是幻覺,她摘了片花瓣放在鼻下細嗅,又放到嘴裡含後才確認這一切都是真的,十月纔開的芙蓉花竟真的在九月盛放了。
福臨究竟是如何做到的?清如略帶心酸地望着前面那位穿九龍袍的君主,看到自己所喜歡的男人爲其他女人花費諸多心思,即使那人是她的好姐妹亦忍不住泛酸,大抵女人遇到情愛都是這般善妒小心眼的吧!
除非她根本不愛那個男人,想到這兒,她不禁去看那位賢名昭彰的皇貴妃,頭一次懷疑她究竟有沒有愛過福臨,如自己愛福臨那樣,又或者如福臨愛她那般?
若有,爲何她可以毫不在意地將他推到一個又一個女人身邊,難道僅僅是爲了博個賢名,那樣也未免太累!
她在後面胡思亂想,前面的福臨在日夕滿臉驚奇的追問下,說出了催開芙蓉花的辦法:“這原也沒什麼難的,宮裡冰窖中的冰不是還沒用完嗎,朕命人取了冰與花一道放在一個大玻璃罩裡,並讓太陽時刻照到,這溫度一低,裡面就有了十月寒秋的感覺,又命花匠在一旁照料。就在昨天,這些芙蓉竟然全部都開花了,否則朕還要另想一件禮物來送呢,怎樣,夕兒你可喜歡?”
日夕癡望着這些如夢似幻的花朵說不出話來,臉上明明白白地寫着“震驚”二字,看她小嘴微張的可愛模樣,福臨微微一笑,伸手在盆中折了一朵親手插於其鬢上,再一次問道:“喜歡嗎?”
日夕感動的一塌糊塗,眼淚劈里啪啦地往下掉,說不出話來的她只能一個勁地點着頭,良久她才撫着頭上柔軟的花瓣哽咽道:“額娘生臣妾的時候正是芙蓉花開的季節,所以自小臣妾就特別喜歡這花,皇上您爲何要待夕兒這般好?”
這般癡傻的問題,偏讓福臨動容:“因爲夕兒是朕的淳嬪啊,以後朕會待你更加的好,今天是你的好日子,朕便再許你一個願望,只要朕能做的一定答允!”
日夕輕絞手指,顯是在考慮,隔了一陣她纔不好意思地紅臉道:“臣妾想阿瑪和額娘了,皇上能不能讓臣妾見見他們?”她如小鹿般的大眼睛閃着渴求的光芒,福臨想也不想就同意了:“這有何難,明日朕就宣穆達勒和他夫人進宮與你相聚,並許他們在宮中用完午膳再走!”
“謝皇上!”日夕欣喜若狂地拜下去,未等她雙膝及地就被福臨拉了起來,諸多女子的目光都集中在日夕身上,那般的灼熱刺人,偏又叫人享受的緊!
也是從這一日起,烏雅日夕的榮耀開始逐漸走向一個鼎盛!
踏着稀疏的月色,清如離席走入旁邊一個小閣中,日夕這裡她曾來過好幾次,知道這是一個供人小憩的地方,不想竟看到恪嬪也在裡面,恪嬪看她進來倒沒怎麼吃驚,晃着她一直拿在手裡的酒杯彎脣道:“如貴人,我們又見面了!”婉轉如昔的聲調,如是相識經年的老友。
“是啊,只是娘娘您會來,真出乎我的意料!”可不是,向來避世的恪嬪竟會主動來此,確不像她往日的行事。
“這世間出乎意料的事多了,再聰明的人也不可能料準所有事,不是嗎?”恪嬪側手慢慢地將酒傾倒在牆邊一盆富貴竹中,她的眼睛閃着清如從不曾見過的亮,只聽她繼續說道:“如貴人,你知道嗎,那天我在冷宮第一眼看到你的時候,真以爲是看見了曾經的解語,你們都是那般有靈氣女子,又都聰慧得叫人心疼,更同樣的……”她把杯放在一旁,回身直視着清如的雙眼道:“你們都深愛着皇上!”
“她……愛皇上?”再一次提起被囚於冷宮的解語,清如只覺疑惑更甚,當年福臨、莫挽、解語三個人之間發生了什麼樣的事。
“若不愛,她就不會瘋了,冷宮禁錮的不過是身體,情禁錮的卻是人心,瘋了比不瘋好,這也是當年我爲什麼不讓太醫爲解語治瘋病的原因!如貴人,發生在解語身上的悲劇,我不希望在你身上再度重演,你應該得到與你付出相應的一切!寄託在我與解語身上未完的夢,我希望在你身上繼續下去,現在你明白我來的目的了嗎?”恪嬪慢慢地說着,她的表情似在某個程度上凝固的,永遠沒有大喜大悲的起伏。
“恩”清如點頭。
“避了這麼久,我也該重新站起來,拿回皇上曾經欠我的東西。”恪嬪說着將虛掩的門打開一個小縫,將外面杯酒相交的情景映在眼裡:“你覺得靜妃美嗎?”
清如點着頭,那位從草原出來的公主,美貌即使比之董鄂香瀾也差不了多少。
“可是她還是被廢了,從中宮改居側宮。在宮裡美貌並不能決定一切,人老珠黃,這是既定的規律,沒有哪個女人能逃的過,只有對皇上的脾氣,並學會揣摩他心意,知道什麼時候該討好,什麼時候該拒絕,才能得他的歡心,也才能系萬千寵愛於一身,在這方面,有人就做得比你好!”她將門合上,低頭說道,這最後一句不知是在指誰。
“既然娘娘您這麼明白,爲何自己不做?”清如問道,她不明白恪嬪爲何要和她說這些,但沒來由的,就是相信她所說的一切。
“就因爲太明白,所以才做不到!”說到這裡她眼睛閉了下,將熱熱的感覺從眼中逼退。
九月初四,禮部侍郎穆達勒偕夫人進宮覲見淳嬪娘娘。
九月初九,皇貴妃入宮後的第二個重陽節,太醫爲皇貴妃請脈,言其生產期約在十月十二左右。
九月二十三晚
三更剛過,隱在黑暗中的人影又再次出現在他主子的宮中。
“事兒辦得怎麼樣了?”女子對着銅鏡將頭上的珠釵一一摘下放在臺上。
“回主子,一切順利,奴才每日都有將藥放在她的飲食中,從來沒人發現!”人影的態度比在任何人面前都要來得恭敬。
“是嗎?”女子回過頭來,手裡的珠釵在燭光下閃着青綠的光芒:“我怎麼聽說,前幾日有個太醫向皇上進言說皇貴妃一直以來的胎像不穩,並不全是自身原因,恐是外力所擾,這還叫沒人懷疑嗎?”
“又是那個礙事的秦觀,儘早要他好看!”人影低頭咒罵了一句,復又道:“主子容稟,這事兒確不能怨奴才,奴才已經很小心的控制份量了,而且那個秦太醫也僅僅只是有所懷疑,但並沒能查出什麼來,請主子放心。”
“話雖如此,小心些總是好的,千萬別給我惹出什麼亂子來,要知道這件事萬一被捅出來麻煩可就大了,不止你小命不保,連我都有可能牽連在內!”
人影連連稱是,女子又道:“皇貴妃就快生了,這段時間你要特別注意,藥不許停,記下了沒?”
“奴才遵命!”人影打了個千後悄聲退了下去。
女子遙望着外面沒有星星的夜空漠然笑着:董鄂香瀾,我要你生出來的兒子不死也變白癡,至於你的命就先留在你那裡,遲早我會要回來的!
似在迴應她的話,一道閃電毫無緣由的從空中劈下來,隨即雷聲大震,隆隆不止。
老天爺?
你又能奈我何!
女子不屑地望着變色的天。
無風無波的日子一直到了十月初七,那個改變清如一生命運的日子,若那天不曾到來過,若那天綿繡不曾死,若那天福臨不曾打過那一巴掌,也許清如會一直抱着一顆至真至情的心,以貴人的身份在宮中慢慢終老。那樣她就不會踏上那條染滿血腥的後宮爭寵之路,更不會有以後無止無盡的愛恨糾纏。
然那只是如果,一切的一切終於還是在那天改變了……
數年後,已經成爲宛妃的清如依然清楚地記得那天的一切,每一個字,每一句話地記得……
十四年風雨飄搖的秋天,她從貴人之位再一次跌回了最微末的答應!
十五年草長鶯飛的春天,她由答應一躍成爲皇帝身邊最得意的寵妃!
是身不由已?是逐已之願?一切只有她心中最是清楚,一個逐漸學會用智謀爲自己爭得地位與皇帝恩寵的後宮妃子!
錯誤――註定了,便無法再回頭,哪怕已是萬劫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