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握着舜英的手,瘦得盡是骨頭,不覺一絲心疼。“咱們年紀差不多,往後你叫我蘺兒就行。叫姐姐倒顯得隔閡。”子蘺略帶感傷說。舜英見她進門時臉上還高興,看到自己這模樣後就惆悵起來,知道她是同情自己,心裡很受感動。“你這病可有什麼確切說法嗎?常常吃藥對身體不好。”
子蘺正說着,雨燕就把藥端過來了。舜英接過藥:“來看的大夫多說是太陽病,也有的說是陰陽失調。開的方子也差不多,桂枝附子兩味藥是必有的。吃了好多年,有時見效有時沒有,總之是吃一日算一日。”舜英說完便用湯匙趁熱喝藥。子蘺聽了這話,心裡頗爲難受,看她瘦成這樣,不知受過多少罪。“你別總想着這事,人只要心情開朗身體就會好起來。我看今夜滿天星,明日必是個晴朗天氣,我們出去逛逛如何?”
舜英心裡不知自己的病明日會不會好轉,但是子蘺盛情又難以退卻,故而臉上有些犯難。雨燕察知她的意思,對子蘺說到:“蘺小姐,英小姐這病有些怕風。”子蘺笑到:“穿多些就是,出去散散心心境會開闊些。”舜英雨燕兩人聽她這麼說,只得答應下來。
第二日一大早子蘺就將芳音喚來,嘰裡咕嚕說了一陣,芳音直高興點頭着出去了。
舜英平日在家起得較晚,來到叔父家後生怕遭人笑話,也早早起來了。雨燕正端水往舜英房裡去的時候正看到芳音興沖沖從子蘺房間出來。“芳音!”雨燕叫她,“早啊!”“早!問英小姐安!”她說着就飛也似的出去了。雨燕不禁納悶,這主僕兩人都這樣風風火火。
“小姐,我準備了件厚些的披風。”雨燕說。舜英昨晚吃了藥,現在覺得舒服許多。“不要那披風了,夏天還披這個出門恐怕要惹人笑。”“身子纔是要緊的,人家笑就讓人家笑去。”舜英直搖頭:“今日覺得舒服很多,不披它了。”雨燕見她執意不要,只得又收起來。“小姐你說這子蘺小姐要帶咱們去哪?”雨燕問。“我也不知,她是個熱心腸的人。你昨晚不該提我的病纔是。”舜英邊說邊下牀來,雨燕忙將衣服遞上去。
舜英確實極瘦,只穿裡面單件薄衫時,身上骨頭突兀,整個人細如柳絲。雨燕見她不要披風,特意找了件秋袍給她。人是極瘦,頭髮也不濃密,梳起高髻來不見很多。雨燕挑了一枝晶瑩剔透的木槿花簪子插在高髻上,病態中的舜英別有一番柔弱不勝之美。因她身體不好,從小也不用鉛粉胭脂,素面乾淨也自風流。
吃過早點,子蘺便來邀舜英出門,杜氏不免又囑咐一番。子蘺連連答應着出來,舜英已經出了房門,雨燕仍是備了一件披風。“轎子在門口等了。”子蘺過來挽舜英的手。雨燕沒有看見芳音,問到:“芳音不去麼?”子蘺詭異一笑:“我讓她辦正事去了。”雨燕舜英心裡一陣納悶。
三人出門,兩頂轎子已經等在門口。子蘺上了前一頂,舜英和雨燕在後面一頂。“到什剎海去。”子蘺對轎伕說。轎子行起,舜英身體搖晃,她挑起轎簾向外看去。路邊垂柳濃綠,道上人來人往。行商坐賈,販夫走卒,叫喚的叫喚,搖鼓的搖鼓。口唸歌謠童子三兩個搖頭晃腦從橋邊過,附庸風雅文士茶樓上隨口哼兩句詩文。偶爾一騎絕塵飛過,馬蹄聲散入人聲。雨燕好久沒見這麼熱鬧景象,滿心興奮。
“終日鎖在家裡,竟不知城裡這般熱鬧。”舜英感慨說到。“這麼好的景色,真是要出來看看呢。”雨燕附和說到。
“小姐可是要去什剎海賞荷?”轎伕邊走邊問轎中的子蘺。“正是,不知那裡今日有什麼看頭。”“除了荷花就是些書生騷客,從未湊過這等熱鬧,也不知有什麼看頭。”轎伕憨笑着答。虞子蘺也不怕那沒熱鬧,沒熱鬧她今日也要造出熱鬧給舜英解解悶。
什剎海在紫禁城北,因周圍有十座古剎得名。元代時稱作海子,明初縮小,成了前海、後海、西海三塊。夏日時湖面平波如鏡,垂柳婀娜,最美的是滿湖荷花竟風華。
這日正是六月二十四,吳越一帶將這日當做荷花生日,稱作觀蓮節。觀蓮節當天,湖邊滿是賞荷之人,飲酒賦詩文客不在少數。虞子蘺在杭州住了多年,每年觀蓮節必要去湊熱鬧。搬到京城後第一年沒過這節,今年本來還想不起,因想帶舜英出去逛逛才記得。
將近什剎海,風裡已能聞到一陣淡淡荷香。子蘺讓轎伕在前海停下,舜英雨燕下轎來。只見垂柳掩映着高門綠瓦,這裡多住着王公宗室。湖水碧綠,放眼看去皆是綠荷紅蓮。早有些公子帶着書童三三兩兩在柳下拈韻填詞,另有一些遊手好閒的公子哥在畫舫上置酒遊湖。
舜英剛下轎時覺得風吹得有些難受,直到見此清麗景色,頓時舒服許多。三人就於堤岸上信步行走,子蘺見此情此景,不禁暗暗感慨蘇東坡那兩句“接天蓮葉無窮碧,映日荷花別樣紅”真是寫絕了。這讓後來人還怎麼敢再動筆詠荷。
三人正走着,忽聽不遠處傳來一陣放肆笑聲。子蘺舜英循聲望去,四五個穿着絲綢馬褂的公子哥不知說什麼邊說邊笑往這邊過來,毫無顧忌。舜英連忙回身閃避,子蘺冷笑一聲才轉過頭。
芳音這時不知從哪溜了出來,笑嘻嘻把舜英雨燕嚇了一跳。“讓你辦的事辦得怎麼樣了?”子蘺問。“都辦好了,畫舫就在前面。”芳音往前一指,三人看到一艘兩層畫舫靠在岸邊。“那還等什麼,舜英,咱們過去吧。”
舜英奇怪:“這麼大畫舫是哪來的?”“英小姐有所不知,這畫舫乃是專門租給人遊湖的。”“誰人都能租麼?”舜英邊走邊問。“也不是,這裡有個不明說的規矩。其他小畫舫交了錢就能上,獨有幾條要問身份。”芳音語帶神秘。雨燕:“問身份?”芳音點了點頭:“非是官宦則是富戶。我報的是老爺的名號,他敢不讓咱上去?”
舜英一驚:“這恐怕不妥,咱們幾個女流要是……”“小姐只管放心,上了畫舫的人互不過問來歷,都只借着這畫舫賞半日荷花。畫舫上有咱們一處位置,互不干涉。況且有我家小姐在,都不要擔心。”芳音說着笑嘻嘻看了子蘺一眼。子蘺笑道:“她說的是,咱們只借他的畫舫賞荷半日,與他人互不干涉。”舜英雖心裡不安,但出了門只得聽子蘺安排。
四人到畫舫前,船家正在招呼客人上船。芳音過去先跟他說明,船家往子蘺這邊看了看,點了點頭,芳音便過來了。“離船開還有一會,小姐們先上去,我買些吃的回來。”
“雨燕,你同芳音一起去,莫叫芳音一個人付錢。”“舜英真是跟我見外了。”子蘺道。“這是要的,我來這本就是叨擾,再讓你們這樣破費我實在心裡不安。”她說着就讓雨燕和芳音快去快回,兩人領命出去。子蘺知她性情敏感,也就不爭,兩人攜手先上了畫舫。
船伕偷眼這兩位小姐,都是白雪堆膚。一個機靈敏健,有大方之氣;一個柔弱不勝,有婉約之韻。船伕不禁暗自思量,這官宦人家的小姐,果真是一眼就能望出。她倆人上船,船上等候的一個侍童將她們迎入船中。
芳音辦事伶俐,先挑了個好席位,就在船頭。船家慣做這票生意,知道來遊湖的人都有些雅興,早將几案筆墨擺置好。船頭有兩個席位,另一位置還是空空,想必是那位客人還沒到。子蘺舜英攜手坐下,看到陸續又有幾個公子哥模樣的人上船。子蘺方纔拉着舜英的手時不覺得她的手沒有昨晚那麼涼,心裡放心了些。“我們在杭州時每年今日都要過觀蓮節,很是熱鬧,不想這裡也有許多人來賞花。”子蘺笑到。
舜英亦笑:“這樣美的景色舜英已有多年未見,真要謝謝姐姐費心了。”“不是說好叫子蘺了麼,怎麼又叫姐姐了?”子蘺故作生氣狀。舜英連說忘了要她原諒,子蘺怕她真當真,撲哧笑出聲來。兩人心情大好,望着滿湖娉婷紅蓮,不禁感慨到底是做人勝做神仙。
兩人正說得高興,侍童又引着兩人過來了。舜英見有人過來便停了話,子蘺這纔看過去。一位穿着白色長袍藍白色馬褂的公子入席,身邊的小廝侍奉在身後。舜英常年處在閨中,人都少見,更不說男子。此時要她與陌生男子同在一處賞荷,只是羞怯而已。
子蘺與她不同,常年外跑,見了生人不論男女老少皆是一樣。這次見的卻不同,她一眼認出是在籠翠觀見過的那個公子。見他文質彬彬,一舉一動皆斯文有禮,不禁多看了兩眼。那少爺見了兩個姑娘,只是隔着中間道欠身問候,並不多話,不像其他登徒子。子蘺見舜英不說話,自己也覺沒意思,乾坐着等芳音雨燕回來。
過了一會,船要開動,芳音雨燕兩人才急急抱着東西跑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