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儀衛至虞府門前迎接和碩公主回宮。虞銓在前廳接待來使,杜夫人高雲靄等家中女眷去請虞子蘺。衆人都以爲虞子蘺瘋病未好,決不肯入宮的,誰知杜夫人高雲靄真將虞子蘺請了出來。虞子蘺梳妝齊整,穿翟鳥五爪四團龍補服,頭頂八東珠朝冠,朝冠四周飾有金孔雀五隻。冠後垂兩條黃金絛,並點綴珊瑚,以青綴爲帶。她本就有一股天然生來的貴氣,再穿上這身和碩公主服飾,便更顯得尊貴無比。虞氏閤家做夢也不曾想過會有位公主從此處離開,眼下見了虞子蘺這樣妝扮,平日裡的親近減了□□分,疏遠尊敬多了十分。
虞子蘺穿着裝飾華麗,只臉上冷冷,全無高興之意。她向虞銓夫婦行過家禮,虞銓夫婦忙還以國禮。虞子蘺出虞府大門,一條街已讓圍觀之人站滿。除了和碩公主的儀衛,還額外來了許多禁軍護衛,聲勢大過親王出行。來使請虞子蘺上轎,虞子蘺扭頭慾望一眼生長之家,卻終究沒有。她一咬牙,登上轎子,隨即鳴鑼喝道,隊伍向紫禁城行去。
轎子在啓祥宮蕙香館旁的桃夭閣落下。此閣乃是康熙帝爲迎接公主回宮而特意讓人翻新整修的,歷時兩月。虞子蘺一下轎便有四位侍女迎上來,她們齊聲道:“奴才給十公主請安。”虞子蘺懶待看她們,望着桃夭閣自行走進去,侍女們匆忙跟上。
虞子蘺一進房便將朝冠摘下,向侍女們冷冷道:“我要歇息了,你們出去吧。”侍女們答應一聲,退步出去。虞子蘺將那朝冠扔在一邊,正要脫下朝服時,外間一位侍女進來通報道:“稟公主,外頭魏總管來傳旨。”虞子蘺聽這聲音有些熟悉,挑簾一看,竟是金竹歌。原來她姐妹兩個又被派來服侍虞子蘺,只是剛纔虞子蘺沒注意看她們。
“是你啊?他要傳甚麼旨?”虞子蘺大有蔑視聖旨的意思,金竹歌答道:“奴才不知。”虞子蘺勉強又將朝冠戴上,帶金竹歌出門來。
魏光安已在院裡等候,見虞子蘺出來,急忙上前行了個禮:“奴才給十公主請安。”虞子蘺淡淡問道:“總管有甚麼旨意?”魏光安陪笑道:“皇上知道公主今日回宮,十分高興,皇太后聽說後亦十分想見公主。皇上讓奴才來領公主到皇太后那去見禮。”虞子蘺聽罷淡淡答道:“知道了。”
魏光安便領着虞子蘺到皇太后處行禮問安,又到後宮諸妃嬪處走了個場面,忙活大半天方纔回到桃夭閣來。皇太后早對她印象不錯,今日又見她穿着朝服貴氣逼人,心裡更加歡喜。其餘諸妃嬪以往常私下議論皇上的哪位公主最美,至今一見了她便再無爭論。虞子蘺初回宮第一天,便教這些應承弄得頭昏腦脹。蕙香館就在桃夭閣對面,只幾十步遠。
虞子蘺見了皇太后與諸妃嬪,便徑直入桃夭閣,不再往蕙香館過去,那位年紀稍大的姑姑藍姑覺得不妥,但她見虞子蘺甚是冷麪,自己不敢去說,便讓金竹歌去。要是換了北巡路上的那個虞子蘺,金竹歌便去了,只是她見虞子蘺此番變化甚大,始終面色冷峻,便也推託不去。藍姑急得跺腳:“公主回宮與其他小主子見了禮卻不看望母妃,這怎麼說得過去?若是給總管知道了,非要罵我們不提醒公主,你服侍過,你去說說。”金竹歌猛搖頭,藍姑又去叫金竹謠,金竹謠見姐姐不敢去,自己便也搖頭不去。藍姑是侍女頭兒,到這時也只能硬着頭皮進去。
“公主,現在時候還早,是不是往婉娘娘那裡去一趟?”藍姑顏色謙遜,聲音亦不大。虞子蘺似才記起一般,問道:“聽說婉娘娘玉體違和,現在怎麼樣了?”藍姑謹慎答道:“娘娘約病了個把月,現在仍在吃藥,似好些了。”
“等明天再去看吧,現在或者她已經歇息了,我不便去打擾。”“是。”藍姑聽虞子蘺語氣中渾然沒有着急關切的意思,心想,“這個公主好無情,聽說自己母親病了個把月竟一點也不着急憂心,說話起來像外人一樣。她對自己的媽尚且這麼無情,對我們這些下人就更不必說了,我還是識趣些,別碰這大疙瘩頭。”藍姑答應一聲便退了出去,外頭見了金家姐妹,只是搖頭而已。
第二日,虞子蘺仍沒有到蕙香館看望婉妃的意思。下午,玲瓏來請見,虞子蘺讓藍姑打發她回去了。桃夭閣的侍女們見這公主絲毫沒有人情味,不禁都替自己擔心起來。虞子蘺命人將一間小屋收拾出來,又讓金家姐妹給她找來些書籍,自己便整天待在裡面看書,不許侍女們進去,有時到了吃飯時間也不出來。侍女們見這位主子冷麪冷語,不像好說話的人,便都謹慎對待,連以往要耍些小聰明的宮女現在也不敢弄計了。
至第五日,虞子蘺連着四日未出桃夭閣的大門,每天待在書房中,偶爾出來,也是將錢給金家姐妹讓她們想法子給她找書。藍姑實在看不過去,終於挺起膽子來勸她。
“公主,奴才藍姑有話。”她在書房外說。虞子蘺猜到她要說甚麼,擲下毛筆,開門道:“待我吃過午飯你再說。”藍姑:“公主,咱們是不是往蕙香館去看看?”虞子蘺雙眉緊皺,怒向藍姑道:“你想掌嘴嗎!”嚇得藍姑大氣不敢出,跪在地上自己掌嘴。
“起來,別叫我吃飯噁心。”藍姑淚水漣漣忙爬起來。藍姑已經三十歲過了,是桃夭閣中年紀最大的宮女,其餘侍女見藍姑捱罵,再也不敢隨便開口,連兩人閒時說話都是極小聲,幾到了道路以目的境地。
虞子蘺是個難手拘束的人,她在桃夭閣中硬待了幾天,便覺索然無味。想到別處去轉,卻在這宮裡又不認識甚麼人。她吃過早飯,從窗戶中朝對面的蕙香館看去。玲瓏正在指揮侍女們灑掃庭除,虞子蘺嘆道,“她比藍姑年紀還大得多,還在這裡服侍人。”她轉身出房門,對藍姑道:“我要出去走走。”藍姑聽聞大喜,以爲她要到蕙香館去。
虞子蘺出啓祥宮宮門,往長春宮過去。藍姑心中奇道,“原來不是去蕙香館,唉!”隨即又想,“這公主去長春宮做甚麼?”至長春宮,虞子蘺才向藍姑道:“我來見見十公主,你且去讓人通報一聲,我在這裡等着。”
虞子蘺說着便在十一公主住處階下等着,藍姑便上去告知。早有婢女進殿去告訴十一公主,因虞子蘺突然回宮,弄得九公主以下的公主排序後退了一位,十公主成了十一公主。十一公主對她的到來感到意外,自己帶着婢女出來相迎。“見過十皇姐,給皇姐請安。”十一公主先向虞子蘺見禮,虞子蘺忙還禮。一旁的藍姑見虞子蘺此時臉色比在桃夭閣內好了許多,沒有那麼冷峻。因兩人曾促膝夜談過,所以再見面便不那麼生分。
虞子蘺隨十一公主進了殿,看見桌子上正擺着些紅色的繡布,顯是她們剛纔在做針線。“你在繡甚麼呢?”十一公主有些不好意思,虞子蘺便自己看過去,原是在繡百合花。“皇姐,請你恕罪,沒有去給你問安。”十一公主起來欠身道。
虞子蘺亦起身回禮,說道:“應該是我這後到的客人來見你們纔是,要問罪也是問我的罪。”藍姑聽她這話說得不合理,但也不能說甚麼。十一公主還是一樣瘦弱,虞子蘺看着她總不知不覺想到舜英,跟她說話好似在跟舜英說話。虞子蘺現在心中孤苦,見着個舜英的影子也叫她安慰高興。十一公主自出生便在紫禁城中生長,耳目閉塞。她聽虞子蘺講紫禁城外的事,新鮮高興。她們一個受不得孤獨,一個愛聽坊間故事,因此很談得來。虞子蘺那日一在十一公主那坐就坐了差不多一天,中飯也是在那吃的。
晚間不知幾更天時,虞子蘺睡得正沉,忽然有人推了她一下,她嚇一跳,急忙坐起來。“公主,婉娘娘不好了。”藍姑着急地對她說。虞子蘺登時臉色一變,忙問道:“有甚麼事了?”
“燒得不省人事,太醫正救着,玲瓏趕來告訴。”虞子蘺一聽,即時下牀穿衣,吩咐藍姑掌燈。金家姐妹慌忙給她穿衣穿鞋,虞子蘺自提一個燈籠便急急出門去。藍姑領着幾個侍女也提着燈籠趕了上去。
蕙香館中燈火通明,人影來往穿梭,藍姑想趕在虞子蘺前頭去通報,但卻不如虞子蘺步子快。藍姑到階下時,虞子蘺已經上了殿,她便讓其餘侍女留在外頭等着,自己隨了虞子蘺進去。玲瓏正滿臉淚痕,看見她過來,喜不自勝,就要給虞子蘺問安。虞子蘺一揮手示意她不必多禮,看了病榻上一眼,急着道:“好轉些沒有?”
玲瓏搖了搖頭,虞子蘺湊上前去,太醫已開了一張藥方讓人去抓藥。太醫起身道:“下官會一直在太醫院當值,若婉娘娘用過藥一個時辰內還不見退燒,請再讓人來告訴下官。”虞子蘺道:“勞動太醫了。”太醫道:“不敢。”玲瓏一面讓人去煎藥一面讓人將太醫送出去,藍姑見虞子蘺滿臉着急,越發不明白。她進宮好幾天都沒來看望母妃,看似冷麪無情,怎麼一聽說婉妃昏迷便這般着急?
作者有話要說:
早八點、晚八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