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姑娘還要再獵嗎?”哈森亦上馬。“過了今日,可不知道我還有沒有機會再出來狩獵,趁着現在在圍場,多獵幾隻虎狼。”哈森經她這麼一說,想起那隻狼王來,對她說道:“虞姑娘,你剛纔見的那隻狼是隻頭狼,頭狼一般不輕易與人對峙,可一旦對上,便會糾纏不休。”
虞子蘺放鬆地騎着馬悠悠走着,笑道:“貝勒爺,你現在叫我‘虞姑娘’,這是將我當做虞子蘺的意思,我承你的情,多謝了。”哈森靦腆一笑,說道:“姑娘那句‘明人不說暗話’一針見血,當真是坦蕩。不瞞姑娘說,哈森對傳言確實有所耳聞,但其中內情哈森不得而知。既姑娘不喜‘格格’稱呼,哈森便稱‘姑娘’即是,反正都是一樣的意思。”虞子蘺“嗯”了一聲,目光不住在林子裡搜尋剛纔那狼的影子。虞子蘺剛獵完一隻虎,心野還沒過去,膽也更大了,哈森說那是頭狼,她便更不想錯過。
兩人按轡徐行好一會,只見着兩三隻野兔跑過,他們剛獵完虎,對野兔一點興致也沒有,便都不去放箭。又走了一會,只見迎面三四個人過來。爲首一個是太子胤礽,他身後跟着三個侍衛。哈森虞子蘺下馬見禮,胤礽於馬上受之。太子見虞子蘺渾身是血,問道:“虞姑娘這是怎麼了?”
虞子蘺答道:“獵虎時染上的。”
“哦,獵虎?虞姑娘膽子不小,不過有哈森貝勒在旁護衛,虎狼又何足畏懼?還是皇上想得周到。”虞子蘺素來對這位太子印象不佳,尤其不喜他倚尊凌人之勢,現下聽他說的話似也話裡有話的樣子,虞子蘺心中更加不悅。她淡淡回道:“皇恩深厚,萬死難報。”
太子哈哈大笑起來,不再理會虞子蘺,轉而對哈森說道:“貝勒,上回胤礽僥倖,先貝勒一步射中那隻野豬。但胤礽回去一想,哈森貝勒乃是烏珠穆沁的第一英雄,難道會如此輕易射差手,必是貝勒讓着胤礽。正好今日再次遇上,咱們再比一比怎麼樣?”
哈森見他故意在虞子蘺和侍衛面前提他射中那事,顯是爲了在他們面前說明他比自己這個號稱草原英雄的射手強。現在他又要和自己再比,若自己不應承下來,那便是畏懼,草原漢子畏戰,這是恥辱;但自己現在承着皇上的命令保護虞姑娘,她興致正高膽子也大,萬一再遇上剛纔那種兇險的場面怎麼辦。
哈森稍一遲疑,回胤礽道:“蒙太子殿下看上,只是哈森領了皇命護衛虞姑娘,不敢應承殿下之意。再者,殿下神射,若是再比,也是哈森不如。”胤礽雖知哈森這話恐非真心話,但奉承的話,怎麼聽心裡也舒服。他輕笑道:“貝勒此言差矣,上次實在是胤礽僥倖,貝勒是自小在草原上生長,又號稱草原英雄,連皇上也器重的,胤礽如何比得上。今番邀請,貝勒權且當是伴胤礽玩耍,如何?”
哈森再度推辭道:“若非皇命在身,哈森定不敢推卻,只是……”“哎?貝勒說來說去,就是不放心虞姑娘安全。這樣吧,我這三個侍衛隨虞姑娘狩獵,這總行了吧?”哈森面有難色。虞子蘺聽剛纔太子的話,說他贏過哈森,她心想,那必是哈森看在他是太子的份上讓着他的,否則,憑哈森的箭術怎麼會輸給他?現在他又這般固執相邀,無非還是想再讓哈森輸給他一次,他兩度贏了草原英雄,豈不是出盡風頭?哈森若應承這場比試,只怕還是要讓着太子,但若是不應承這比賽,胤礽回去一傳揚,說是哈森畏縮不比,蒙古人最看不起懦夫,哈森的名聲也就給毀了。
她朝哈森看去,見他面帶難色,於是對他說道:“太子殿下相邀,虞子蘺不敢妨礙。子蘺有這三位護衛相隨,請貝勒爺放心。”哈森覺得她明白自己心中的爲難,心裡很感激。太子又道:“哈森貝勒,虞姑娘有我三名侍衛護衛,難道你還不放心嗎?”哈森心想,虞子蘺是他皇妹,這些護衛想必也會用心保護,況且現在已是下午,再不多時也將收箭回去,變數的可能不大。
虞子蘺怕他還要回絕,又說道:“貝勒請放心,子蘺這就出去。”哈森心裡一熱,她擔心自己不答應受人恥笑,這才這麼說。“哈森冒昧,請殿下賜教。”“好!”太子大笑起來,兩人便縱馬往前去。虞子蘺勒馬回走,準備出獵場。走了一小會,她聽見烏力罕和賽罕在叫她,但只叫了一次就停了。虞子蘺問隨行的侍衛道:“剛纔的聲音是哪個方向來的?”侍衛答:“沒聽清楚,好像是左邊來的。”“我聽好像是右邊來的。”虞子蘺撥馬便要去找烏力罕她倆,有一侍衛忽指着深入林子的方向叫道:“我看見她們過去了!”虞子蘺回頭一看,沒見甚麼人影。但她心想,這侍衛也沒必要騙她,有兩個女子過去,那必是烏力罕和賽罕了。於是她掉轉馬頭,復深入進去。
到黃昏日將落時,入獵場狩獵的都陸續出來了,負責收拾清點的獵物正在忙碌。康熙帝率着幾個王公大臣馳馬登上一座小山坡,從山坡上可以看見木蘭圍場森森莽莽的壯景並遠處連綿不絕的山巒。晚風拂面,君臣駐馬於高坡,但見眼前一片開闊,深吸一口氣,頓有吞吐風雲之感。康熙帝揮鞭直衝坡下,羣臣隨其後。看那駿馬,當真是“竹批雙耳峻,風入四蹄輕”,有馬踏飛燕清逸之姿,又有閃電破雲凌厲之勢,所向皆是空闊,堪堪託付死生!
十幾匹馬在草地上縱情馳騁,上是藍天白雲,下是綠草黃花。馬蹄過處,風掣草靡。狂奔一陣,慢慢緩下馬步,十幾匹馬悠哉遊哉信步吃草。帶着草味的新鮮氣息沁入心脾,康熙帝覺得舒暢不已。“這般自在天地,可真好啊。”他低語道。
“司馬沉璧!”他往隨行臣子中叫道。司馬沉璧挺馬上前道:“臣在。”原來康熙帝考慮到他是第一次隨行狩獵,昨天一天在林裡奔跑必是讓他渾身疼痛,因此特諭他今日不必入圍場,而是來隨駕伺候文墨。康熙帝與高坡上看見原野廣闊,山巒隱隱之景,不禁心胸開闊,詩興大起。又這兩日他不時想到納蘭容若隨駕時吟詩作詞之事,便想讓司馬沉璧隨行作詞一首,因將他喚上前來。
康熙帝正要開口,卻又想到甚麼似的遲疑了一會纔對諸臣說道:“以往納蘭性德隨駕木蘭時,寫過不少詞,其詞壯闊中隱隱有蒼涼之意,最動人心,朕甚愛之。現下納蘭已逝,好在詞壇後輩迭出,朕聞翰林院侍講司馬沉璧詞風清樸,今欲試之。沉璧,朕點個詞牌,不限韻部,你即興作一首詞讓朕與王公諸臣們一睹風采,如何?”司馬沉璧躬身回道:“臣遵旨。”
康熙帝略一沉吟,說道:“朕點一曲《調笑令》,不限韻部。”沉璧應道:“是。”場上的蒙古王公,能聽懂漢話已是不錯,哪裡知道什麼詩詞曲賦。康熙帝一會詞牌,一會韻部,他們便是聽天書一般。但個個皆是神情認真地看着司馬沉璧,似是他一作出一首詞,自己便可以馬上點評一般。而場上的漢官,都是熟讀四書五經,明通詩詞曲賦考科舉入仕的,自然是內行。這個《調笑令》詞牌,單調二十二字,字數不多,但詞的韻律規矩多,登時想寫出盡意的作品來,實有難度。他們也素聞司馬沉璧文名,眼下都等着看他即興作之作如何。
司馬沉璧雖然性格謙和,但絕不同於木訥之意,他思維清明,有洞悉表象之能力。方纔皇上出題前特意提到納蘭容若,又說十分喜愛納蘭的詞風,此意顯是希望自己所作之詞仿效納蘭。但沉璧心想,納蘭是納蘭,司馬是司馬,二者生而不同,各自爲之,豈可爲討聖上歡心,作他人的影子。當下沉璧決意,眺望遠山,作詞曰:
“馳騁,馳騁,風掣雲開萬頃。關裡關外連綿,一字逶迤遠山。山遠,山遠,好馬何需日緩。”
康熙帝聽罷,並未說好,臉上神色亦是難以捉摸。蒙古王公們不是內家,見了皇上這副若有所思的神情,都料是這個翰林此詞作得不合聖意,一個個也不敢吱聲。漢官們是行家,聽了司馬沉璧的《調笑令》,內心揣摩,此詞風格與納蘭詞的風格迥異,納蘭詞風壯中含悲,司馬詞風只見壯不見悲,有股‘魏武揮鞭’的豪氣。司馬沉璧靜等聖評,心裡並不後悔。康熙帝望着霞色草原,忽地縱馬飛下,羣臣始料未及,皆鞭馬緊隨。
康熙帝一馬當先,風馳電掣。只聽他高聲吟道:“馳騁!馳騁!風掣雲開萬頃!”羣臣一驚,他又接着吟道:“關裡關外連綿,一字逶迤遠山!”沉璧聽得這聲音豪氣干雲,不禁一笑。康熙帝手中馬鞭揮舞不停,高唱道:“山遠,山遠,好馬何需日緩!”
諸臣聽皇帝所吟,與剛纔司馬所吟,味道大不相同。司馬吟出,詞中所見,乃是一個年輕人豪放不羈的身影。而出自皇帝之口,便有一代帝王指點江山的威儀。蒙古王公們雖不知詞作得好是不好,但聽皇上字字鏗鏘,氣衝霄漢,便想呼喝一聲“好”,但終究沒人說出來。
作者有話要說:
早八點、晚八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