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帝坐於御案前,略微思索一番,對託合齊道:“這件事要想真的平息下去,你得找個明目了了。朕不管你是說山匪危害也好,或者是其他的理由,這由你去想,總之,要把這件事大事化小。現在蒙古各部王公都還在這裡,這樣的事自然逃不過他們的耳朵,既然死的都是劫匪,那朕就讓你大事化小的同時,顧全朝廷的臉面。朕在這裡,不能讓盟友看了笑話去。你明白了嗎?”
託合齊當時並不怎麼明白,但他想回去把這事跟自己的謀士們一說,他們總會明白皇上的意思的。“奴才謹遵聖意。”康熙帝點了點頭:“你明白就好,這件事你只管結案,朕不要你追究。”託合齊心裡不明白嘴上明白,當即叩頭答:“奴才遵旨。”“跪安吧。”“嗻。奴才告退。”
託合齊從“萬壑松風”出去的路上,正遇見魏光安領着四個穿着蒙古裝的女孩往這邊過來。魏光安見了他,上前躬身行過禮。託合齊正翻來覆去想着康熙帝的話,沒時間跟魏光安多說,只是看了這四個蒙古女孩一眼。這四個女孩都穿着青藍色蒙古長袍,梳着大辮子,其中一個的手上還繞着繃帶,他認出她們便是昨晚那家的侍女。託合齊對她們印象極深,因爲他接到下屬的通報匆匆趕到時,看到這四個蒙古侍女滿身血跡,身旁都放着一把血淋淋的馬刀,不稍多說,她們必是剛纔與敵人經過了一番激戰。託合齊沒想到這四個女孩竟是如此勇猛,現下見魏光安領着她們進來,不用說也知道是康熙帝要接見這四個女英雄。
託合齊瞧了一眼烏力罕四人,又繼續想他的事。他感到慶幸,因爲皇上沒讓他追究這件事情。他說昨晚的案子是入室搶劫案,那是怕皇上責罵自己不盡職而情急之下亂說的,真實情況顯而易見比這複雜得多。導致這案子複雜難猜的最主要原因,不是那十幾個入室行兇的,也不是這四個勇猛善戰的蒙古侍女,而是後到的那撥救人者。
要是皇上下令徹查此案,那託合齊就算長了幾百個腦袋,也斷然想不到這其中的曲折。他私下認爲自己明白了康熙帝一反往常追究到底的習慣而採取大事化小處理方法的原因,他認爲是因爲現在蒙古王公都在這裡,若是大張旗鼓繼續追究,沒追究出甚麼還好,要是追究出這裡頭牽扯到甚麼不該牽扯的人或事,那可真是令皇上顏面大失,貽笑於盟友了。託合齊深信,這是康熙帝這麼處理此事的最重要原因。
託合齊暗自揣測的同時,烏力罕四人已經由魏光安引領至“萬壑松風”。本來康熙帝的口諭,只是接見其中三位,烏力罕受傷則在家養傷,但烏力罕認爲能得皇帝接見是莫大的榮幸,因此執意要來。魏光安見她的傷勢暫時無礙,便答應讓她一同過來了。四人拜見康熙帝,康熙帝賜四人平身說話。他看着這四個勇敢的蒙古女孩,似乎從她們身上感到一種久違的草原英氣。她們意氣風發,精神飽滿。
康熙帝看着手臂上纏着厚厚繃帶的烏力罕,問道:“你是烏力罕?”烏力罕聲音清亮答道:“是!”康熙帝點點頭,讚許道:“好,是個勇敢的姑娘。”又向其餘三位看去,逐一問道:“其其格?”其其格應聲答道:“是!”“阿茹娜?”“是!”“賽罕?”賽罕激動得熱淚盈眶,聲音有些顫抖得答:“是!”
四個女孩萬萬沒有想到總管滿漢矇事物的皇帝聖汗,居然知道她們的名字,因此個個都歡喜不已。康熙帝看着一臉歡欣的姑娘們,和顏悅色說道:“朕讓哈森找幾個英勇忠誠的蒙古戰士,他果然不負朕託,替朕找到你們四個這樣英勇無畏的勇士。巾幗不讓鬚眉,你們是草原上當之無愧的英雄,是蒙古人的驕傲。”
面對康熙皇汗毫不吝惜的讚賞,四位姑娘心花怒放,一齊跪下叩謝。康熙帝向魏光安道:“從前幾天喀爾喀汗進貢的那批的馬刀和弓箭裡,你挑四副給四位勇士,朕要表彰她們的忠誠勇敢。”魏光安領旨,四個女孩一聽說皇汗要賞給她們馬刀和弓箭,都感激涕零,蒙古人將刀箭馬都是看得極重的。
康熙:“你們忠於職守,臨危不懼,雖是女子之身,氣概勇氣卻絲毫不遜於男子。你們的部族應以你們爲傲,朕亦以你們爲榮。虞姑娘隨駕期間,朕仍將她的安全交付你們,待朕回京之時,必將予以重賞。”“謹遵聖旨!”
魏光安送出四位蒙古女孩,康熙帝又命他將自己賞賜給哈森的禮物派人給哈森送去。魏光安辦完皇帝交代的事,回來看見康熙正在閉目思索着甚麼,他不敢打擾,靜立一旁。大清早一起來,他就連着見了兩回來面聖的人,但他似乎並不打算休息一下。
“魏光安。”康熙帝睜開眼睛緩緩說道,“你去傳一下虞子蘺。”魏光安答應一聲,正要退出去,康熙帝忽又道:“等等。”魏光安便停住腳,回到原位侍立。康熙帝從椅子上站起來,緩緩踱步,似在猶豫甚麼。魏光安侍奉他這麼多年,不知看他思索過多少大事,但今日這番思索卻與以往不同,少了幾分緊張,多了幾分陰鬱。“你去傳她過來。”皇帝終於下決心讓魏光安去傳喚虞子蘺,魏光安稍許猶豫,康熙便催促道:“快去。”魏光安答應一聲,退出殿門。
虞子蘺正在家裡安撫受到驚嚇的金家姐妹,她們十三歲入宮,在家時極少出門,入宮後從未外出,哪裡見過這樣血腥的場面。虞子蘺想起昨夜的事,亦是心有餘悸,但是看到金家姐妹這個樣子,她自己反而不大害怕了。虞子蘺跟她們說了不知幾遍,劫匪都死了,不會再來了,她們怕得發抖的情況卻一點沒有好轉。金竹謠只要一離開房門就覺得自己被鬼魂包圍,她說院裡都是鬼。虞子蘺向院裡看去,青天白日,地上的血跡也都給洗乾淨了。
“他們做了壞事,只要一死,黑白無常就來勾他們的魂魄下地獄去了,怎麼還會在外面遊蕩呢?別害怕,他們都給黑白無常勾走了。”虞子蘺不說還好,一說“黑白無常”,金家姐妹嚇得連被窩都不敢出。虞子蘺無計可施,呆呆地坐在她們旁邊,心想,她們再在這裡待着肯定要瘋掉,但是要是送她們回去,這個樣子恐怕也是要挨主子的罵,裡外都是我的不是,我真是命裡犯煞,白雲觀遇上一次,這裡又遇一次,唉!她回頭看着受到刺激的姐妹倆,又恨那些強盜,又恨自己無故招惹小人,心裡七上八下,連昨晚的事都懶得去想了。
四個蒙古侍女給魏光安帶進了行宮,家裡就剩下她們三人。虞子蘺信步出庭,行至石橋上,昨夜這裡也死了個人。她站在橋上,看着池上不知世事的蜻蜓,忽生羨慕之情,金家姐妹要是這麼一對蜻蜓,見到昨晚的場面也不會給嚇成這樣,我現在怎麼安置她們都不是,都怪我了。她覺得隨駕來到熱河的情況並沒她想得那麼好玩,心中不禁惆悵,步下石橋,她折了一枝樹枝,想翻池上的荷葉來玩。尖荷上立着的蜻蜓不等虞子蘺的樹枝靠近便輕巧地遁到了一邊,她看見幾只紅金魚從荷葉下閃過,倏忽穿遊過石橋。
虞子蘺童心大起,沿着池邊小跑,原來這池裡的金魚不少,是自己原先沒有自己看。她看見三四隻黑色的游到池邊的荷葉下,虞子蘺索性拋開樹枝,挽起袖子要想去抓兩隻。因小時候與杜振聲去釣魚時落過水,她對水有些畏懼,但這點畏懼抵不過好玩的心理。
她小心翼翼地行至金魚藏身的荷葉旁邊,慢慢俯下身去,盯準了剛纔金魚跑進的荷葉,輕輕伸出手去,只等金魚一跑出來她就一下抓住。虞子蘺今日穿一件淡青色衣衫,湖綠色裙子,與這青水池塘綠色荷葉倒十分搭配。她彎着腰仔細盯着水面,忽看見水面上倒映着自己的樣子,一下出了神,金魚倏忽躥出來,虞子蘺伸手忙不迭,只抓住了一隻黑金魚的尾巴,而她自己身體失衡,一頭栽進了荷花池裡。
好在池水不深,她大喊“竹歌竹謠,快來幫忙”。但話一喊出她就失望了,金家姐妹總說這院裡有鬼,哪裡還敢再出來。她喝了兩口水,慌忙中亂抓荷葉荷杆,等她踩着腳底淤泥慢慢站起來,才發現水纔剛沒過腰。她不禁暗自嘲笑自己,自己真是讓小時候那次落水給弄怕了,竟然嚇得不辨深淺。她浸在水中,忽覺說不出的愜意,再看那幾只逃跑的金魚,它們依舊悠哉遊哉晃盪着,似乎在嘲笑自己無能,抓不住它們。虞子蘺處在荷花之中,近距離看着眼前的那朵開得大大的荷花,猛然間想起去年六月份她與舜英一起在什剎海賞荷的情景,那時她們都不會想到,一年之後,舜英芳年早逝,自己隨駕來到塞外。
作者有話要說:
早八點、晚八點更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