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太太來了!”
嘭!
窗子立刻關上了。
薛寶釵條件反射般遠離了窗戶幾步,平復下心跳,復又走過去將簾子放下來,瞅着妥當了,忙走到門口去迎接她婆婆。
一個頭發花白的老太太拉着臉走了過來。左右都有人扶着,左邊是個十歲左右的小丫頭,右邊一女婦人打扮。
“太太這就瞧好了?媳婦兒還尋思過一會兒去接您老人家上來呢。”薛寶釵上前扶了老太太左臂,賠笑道。
“也沒什麼好瞧的,左不過那麼幾樣兒,也沒見有新花樣。不必勞動你,我自己上來就是。”黎趙氏耷拉着眼皮,陰不陰陽不陽的說了一句。
薛寶釵也不在意,扶着她到窗前桌邊的椅子上坐下。又端上茶來。
黎趙氏打量了幾眼,“今兒天氣可挺熱,怎麼不開窗?”
薛寶釵道:“樓後這條街雖是僻靜,可這時候人也是不少的。媳婦兒怎能開窗?太太覺着熱?讓她們打扇可好?”
她婆婆從鼻子裡“哼”出一聲,“不必麻煩,你的帳看完了?”
“回太太的話,都歸攏好了。”
“那就回吧。大家子的奶奶,原不該拋頭露面的,若不是這幾日親家家裡實在無人,事情又急得很,我斷不容你來此。傳出去沒得丟了我兒的臉!”
薛寶釵垂手侍立,並不答話。任由她長篇大論《女子三從四德及足不出戶之原則與必要性》。
黎趙氏教育夠兒媳婦兒,喝口茶潤了嗓子,施施然起身當先離開。
照舊是倆人左右扶了,薛寶釵帶人跟在後面。
到院子裡先服侍她婆婆上了車。
“蕙蘭隨着我老婆子坐吧。”
老太太一句話出口,那婦人打扮的女子忙應了聲“是”,隱晦的用眼風兒挑釁一下薛寶釵,上車去了。
薛寶釵恍若未覺,待婆婆車簾撂下,才轉身上了自己那輛車。
馬車從後門出來,薛寶釵悄悄掀開車簾,往先前瞧見秦可卿的店裡看。除了掌櫃的,沒別人。
暗暗沉吟半晌,薛寶釵確定自己不會看錯。雖然遠遠的一眼,但秦可卿那樣的容貌品格,豈能認錯?
還有與她說話的那個年輕公子,更是天下無雙的了。剛纔看那店裡店外好多人,定是大家子出身。可惜時間太短,旁人都沒注意到。
這秦可卿背後……
“奶奶莫要憂心,蕙蘭那個賤婢便是再仗了太太的勢,也不過是個買來的妾罷了,萬萬越不過奶奶去。”文杏見薛寶釵皺眉不語,出言寬慰道。鶯兒嫁後,她是薛寶釵身邊第一心腹,對薛寶釵倒很忠心。
薛寶釵回神笑笑:“我不是在想她。她算得個什麼呢?犯官之女公開發賣的,再怎麼擡舉,也就那樣了。我若是隻爭這個,留下鶯兒與大爺做妾,也比她高貴些。”
文杏笑道:“可不是?二姑娘現今做着正房奶奶,哪是她能比的?”
薛寶釵心情好得多了,笑道:“鶯兒那是註定的姻緣,雖說是繼室,可二妹夫的前途定然是好的。鶯兒將來必定是夫榮妻貴。”
“那也要奶奶和咱們家太太肯成全。若不是奶奶除了二姑娘奴籍,咱們家太太又將她認在膝下,二姑娘可沒那麼大造化。二姑爺是八貝勒奶兄,聽說不少人上趕子嫁女兒給他呢。”文杏湊趣兒道。
薛寶釵笑着點頭。
心裡卻是另一番滋味。
黃鶯兒如今該叫薛鶯兒了。薛王氏正兒八經的擺酒收了做義女,又全份嫁妝打發出門,將她嫁了胤禩奶公雅布齊次子得喜。
那得喜死了老婆孩子,陪他娘去寺裡上香消災,一眼看中了鶯兒。打聽着是薛家小姐的陪嫁丫頭,便想法兒弄來做妾。
薛家棋高一着,將黃鶯兒改頭換面,做了二姑娘。
薛家也是內務府包衣,現領着皇商,又有封疆大吏王子騰做後盾,大女婿現在翰林院任職,得喜和他爹一掂量,這買賣做得!反正皇上下旨,准許漢女嫁旗人了。乾脆下聘娶了鶯兒做正妻。
鶯兒年少,又嬌俏美麗,跟得喜好的蜜裡調油。嫁過去一年便生了個胖小子,更是春風得意。她公公婆婆忙着在八貝勒胤禩跟前當差,哪有那麼些時間管兒子媳婦的事兒?
所以鶯兒這薛家二姑娘的日子,過得比薛家大姑娘薛寶釵不知好了多少倍。
薛寶釵細想起來,心裡又酸又澀。
她成婚以來,一直未有所出,又被丈夫懷疑人品,另有那麼個戀子成狂的寡婦婆婆在上頭盯着,實在難熬。
薛寶釵嘆口氣閉目不語了。自己早些年也是不甘於人下的,幾年下來,別說是嫁進皇家的林黛玉,便是自己身邊的丫頭,都過得比自己好,真是人不能與命爭啊!
被她剛剛唸叨過的鶯兒卻是興高采烈。
“這珠釵真好看!我還從沒見過呢!先頭兒在家裡,也見過進上的,珠子倒是比這個強,可沒這個做的精巧。哪兒來的?”
“好看吧?福晉賞下來的,說是最新的樣式。”得喜把釵子給她插到頭髮上,笑道:“我這次差事辦得好,八爺賞了我不少東西。福晉正巧也在賞賜內院姐姐們,順手給了我一份,指名兒說給你的。又讓我轉告你,上回你打的那絡子十分好,閒了再打些。”
“嗯,我明兒便配線。”
“要我說,你今兒便打起來纔好。”
“怎麼這麼急?你一出去將近一年,我這不是想去拾掇些好菜給你接風麼!”鶯兒白了得喜一眼。
得喜心癢難捺,摟着鶯兒親熱半天,笑道:“你知道我去做什麼了?”
“不是給八爺辦差麼?”
“可不是?萬壽節眼瞅着就到了,八爺要給皇上獻上一份特殊的壽禮。聽阿瑪和額娘私底下里說,這幾年八爺辦差認真,朝裡朝外的,誰不說八爺個好?皇上也很器重。只有一項,宮裡頭娘娘的位分,還是有點兒……娘娘今年也要過四十大壽,八爺憋着勁兒,想母憑子貴哪!眼下差不多水到渠成了。我去辦的這個壽禮,要是獻上去,估計也就是差不多了。到時候八爺府上,不定多少來賀喜呢!福晉肯定得賞不少人,你那絡子可不就派上用場了?”
“算你說得對!你辦的啥壽禮啊?去了這一年……”
“這個可不能說。八爺叮囑保密。走,先瞧瞧兒子去。”
夫妻倆說說笑笑,往後邊去了。
八貝勒那份特殊壽禮要送的對象,皇帝陛下這會兒卻沒心情管壽禮、位分什麼的了。
他已經先收着一份“特殊壽禮”了。
唐果見他面無表情,知是真生氣了。要是他面帶怒容,反而好些。
擰擰眉毛,唐果搶先吩咐:“瓜爾佳景襄,你領人去把那幫流氓收拾一頓。”
情急之下,連“流氓”都出來了。
瓜爾佳景襄一愣,迅即反應過來,“是。”
擡腳還沒等走出一步,聽唐果問道:“瓜爾佳侍衛,你知道要怎麼收拾嗎?”
“……請主子示下。”
“嘻嘻……你這樣……”
嘀嘀咕咕、嘀嘀咕咕。
瓜爾佳景襄笑着應了個“是”,招呼人過去了。
唐果拍拍手,把手背到身後,對皇帝笑:“好久沒看過打流氓了。”
以前在電視上見過,呵呵。
皇帝眼中有了一絲笑意,“那找個視野好的地方,咱們細瞧瞧。”
“好啊。”
按理說,在皇帝生日前夕,京城正“嚴打”,應該不會發生這種事兒。
可皇帝的人品不是一班人能比的。出來散個心,都能遇上陋巷惡少戲美女的戲碼。最讓他憤怒的是,領頭兒的幾個惡少,腰上繫着黃帶子、紅帶子。表明了,跟他一個姓。
這是外城貧民區的一條死衚衕。本來就僻靜少人行,被幾個惡奴一呵斥,更是沒人敢往這邊看一眼了。
“嘿嘿……這小妞兒真水靈……小妞兒,不是城裡的吧?看你這樣兒,鄉下丫頭吧?”
一隻戴着扳指的爪子往人家姑娘臉上摸過去,“嘖!鄉下的小丫頭,另有一股子清香勁兒!”
“喲!湯五色還能說出這樣的話來,真不容易!清香勁兒……虧他怎麼想來着!”一羣人鬨堂大笑,跟着起鬨,瞧着那湯五色非禮人家小姑娘,趁機也揩兩把油。
湯五色更有興致了。扎掖着手就去抱那姑娘。
那姑娘退到牆角,已無退路,危急之間,從籃子裡抓出雞蛋來就往那湯五色臉上砸。
啪啪啪!
打了湯五色一臉雞蛋湯。
“死丫頭!”湯五色抹把臉,就往上撲。
啪!
又有東西打臉上了。
冰冰涼,滑溜溜,從臉上滑到脖領子裡去了。
湯五色嚇得魂飛天外。
這什麼玩意!?
沒等反應過來,他那幫損友惡奴已經大呼小叫起來了。
“敢打大爺?告訴你們,大爺殺人可不償命!”
“什麼人在爺跟前放肆?”
“哎呦!”
“啊!”
“敢打爺的臉,你活膩了!打爺的臉,就是打皇家的臉……哎呦!”
小姑娘眼睜睜瞧着幾個人從天而降一般,將這羣壞蛋揍得個個像豬頭——全往臉上招呼的。
壞蛋們連還手的機會都沒有,嘴也張不開,罵人都出不了聲。他們落生以來,第一回吃這種虧。
可這個虧還沒吃完。
這些人躺在地上心裡亂罵,想着把對方扒皮抽筋誅九族,突覺有人到了身前,三下兩下,把他們身上外衣扒了,值錢東西洗劫一空。
然後褲腳兒、袖口都被捆上了。想反抗,每人身上捱了幾腳,疼得胳膊都擡不起來。
接着領口那兒一涼,覺着有啥東西鑽衣服裡了。
滑溜溜、膩膩的、涼涼的,在身上游來游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