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年當真是多事之秋。
四月下旬。
南方又有反清勢力叛亂,策妄阿拉布坦也蠢蠢欲動。
朝堂氣氛愈加緊張,人心浮動。
不少人把棄守西伯利亞的老調又重新彈起來了。一些蒙古王公亦紛紛請求朝廷,放棄西伯利亞卻是爲了防止旗下牧民逃去那裡。一旦在那裡取得牧場,這些人是不會再回來的。這幾年這類事兒層出不窮。牧民都跑了,他們錄削誰去?雖然現在是少數,但這個苗頭必須掐滅!
皇帝面臨的壓力不小。夙夜忙碌,頭腦晝夜高速運轉。
儘管高度保密,不過皇帝身體欠安、飲食減少、夜不成寐的情況,某些人仍然掌握了。
天氣越來越熱。
今年京城雨水還挺勤,昨兒又下了一場雨,雨後高溫,讓人十分不舒服。
唐果做了解暑湯給皇帝,陪着他喝完,給他按摩了一遍頭部,才帶了人收拾好東西回梨花院落。
皇帝的事兒太多,一會兒還要見人,她不方便在場。
悶悶的回了屋,待了一會兒,覺着實在憋屈得慌,又到了院子裡。
院子裡也不怎麼樣。悶熱、沒風、滿天的雲彩,壓抑得很。
“無聊啊!”唐果棒着二虎的大臉搖來晃去。
二虎表示抗議,拿爪子扒拉她。
“唉!不好玩兒!”
唐果感覺自己快要憋屈得長毛了。
有“買賣”上門。
“主子,宜妃娘娘求見。”
“啊?”唐果不是一般的意外,這位來做啥?
“有請。”
宜妃是個爽快人兒。
見面俗套完畢,倆人坐下喝茶,人家直接說了來意。
“夫人,奴婢是無事不登三寶殿。有個事兒想請教夫人。”
“請說。”
“聽說十阿哥上書參戰之前,來徵詢過夫人的意見?”宜妃直奔主題。
唐果也不繞彎子“他確實來過。算不算徵詢意見我不知道。娘娘想問什麼直接問吧。”
宜妃一笑:“奴婢就是想問問,西伯利亞這個地方兒,真的能去嗎?奴婢身居深宮,對外頭的事兒瞭解的很少。”
唐果想了想:“那裡跟京城肯定沒法比。但好男兒志在四方,何苦非在京城裡守着這一畝三分地呢?據我所知,西伯利亞大得很很值得一看。況且十皇子也就是去歷練歷練,開開眼界,並不是一輩子在那兒呆着。”
“夫人覺着西伯利亞值得一看?”
“嗯。總是看一個地方,多沒意思?瞧瞧異域風情,也挺好的吧?”唐果笑道。
“成了,奴婢明白了。”宜妃很高興:“多謝夫人招待,奴婢不打攪您,這就告辭了。”
唐果也不虛留,送她出去了。
宜妃回到自己住處,反覆琢磨半天吩咐人:“去,把你們九爺找來。跟他說,本宮跟皇上求過,皇上準了今明兩天讓胤棋、胤搪過來看本宮。”
太監答應了個“是。”忙忙的去了。
胤唐下午過來的。
一進門先捱了老孃一茶碗蓋兒。好在他也是兵營裡掉打兩年出來的,下意識的擰腰側首,避開了。
看老孃面沉似水,心知老孃生氣了,趕緊跪下請罪:“額娘息怒!兒子有什麼不是額娘要打要罵都好,萬望額娘莫要生氣。額娘氣傷了,兒子萬死莫贖!”
奴才們早都很有眼色的退下去了。宜妃的親信守好了門。
宜妃冷笑一聲,“我哪兒敢打罵九爺?!九爺是什麼人?我是什麼人?九爺天潢貴胄,生來就帶着奇處!我不過是個後宮裡混日子等死的老婆子罷了!”
“生來就帶着奇處”這一句讓胤裙心裡“咯噔”一下子,不敢辯解跪在地上磕頭不已。
他看得出老孃動了大怒,不敢如往常一般嬉笑以對,那是實打實的真磕。
沒多一會兒額頭上起包,見了血。
宜妃終究心疼兒子,再生氣也見不得這個。
“行了!”說了這兩個字,宜妃坐在椅子上大哭。
“額娘息怒!”胤裙直挺挺跪着血沿着額角流下臉頰,也沒伸手擦擦。
宜妃哭道:“息怒?我息怒不息怒能怎麼着?九爺是有大造化的人只這造化不該拉扯上我這個老婆子!“我初生時,有些奇處,妃娘娘曾夢日入懷,又夢見北斗神…1”老婆子有幸做了九爺的額娘,九爺從我肚子裡生出來的,我怎麼從來不知道有這個事兒!九爺這是想要老婆子的命麼!”
胤搪大駭:“額娘!你如何知道“”下半句卻是說不下去了。
這本是他在志得意滿之時、酒酣耳熱之際,與親信的一句半真半假的戲言,想不到老孃能一宇不差的複述!
老孃知道,那還有沒有旁人知道?比…汗阿瑪、太子、別的兄弟…”,
保密工作做得太差了!就這點兒本事,他還能玩出啥花樣?
涼水澆頭一般,胤裙腦子降溫許多。這些日子被一羣大小官員圍着、棒着、恭維奉承起來的那點兒心思,散了一大半。
宜妃見小兒子臉色慘白,左臉上還有血跡,心裡十分難受。
她生了三個兒子,活下兩個。原本她最喜歡去了的十一皇子。這時見胤糖臉上表情,陡然間想起夭折的幼子,死時也是臉色慘白,神情淒涼中帶着不捨。那時幼子不捨的是生命和她這個額娘,如今小兒子不捨的,卻是對皇位的野心。
可皇子們哪個能沒有一絲野心?畢竟,他們離那個寶座太近了啊!
即使那寶座上坐了一人,現今還有一人站在一旁等着坐上去,可依然難以阻擋其他人對王座的渴望。
或許,太子的存在,反而激起了其他皇子更深的嚮往也說不定。
都是一個爹生的,誰比誰差了呢?
宜妃柔腸百轉哭得更厲害了。
胤搪膝行過去抱住母親雙腿,“額娘息怒!”
宜妃一把摟過兒子,“小九兒!你醒醒吧!額娘都能知道的事兒,你汗阿瑪能沒察覺麼?你呀你呀!你說你怎麼那麼糊塗啊!孩子,你忘了?那些人憑什麼圍在你身邊,不要命的棒着你對你說好話?那是因爲你汗阿瑪給了你一份兒權力。別說這權力不全是給你的,便是全給你了,哪天你汗阿瑪往回一收,你跟前兒還能有幾個人?縱然他們還都跟着你,兒子!想想胤提!前車之鑑哪!兒子!”
“額娘,…我不甘心!都是汗阿瑪的兒子,憑什麼他從小就是太子?就算是八哥,心裡也是有想頭兒的,額娘是滿洲貴女,我爲什麼不行?”胤唐聲音壓得極低,語氣中充滿不平和不甘。
宜妃嘆口氣:“兒子二十年前額娘也覺着自己不比皇后差。額娘一度還想成爲後宮第一人來着。結果怎麼樣?額娘在御花園罰跪,你那時候不是記事兒了麼?”
“額……”
“胤裙,你一旦起了那個心思,最大的對手不是毓慶宮裡那個,也不是你任何一個兄弟,而是你汗阿瑪,你明白嗎?”宜妃拿帕子給兒子擦臉上的血,柔聲道。
胤糖僵住了。
他還沒想那麼遠。他只想着,自己好好表現讓汗阿瑪知道,自己比旁的兄弟都強。
他原來不覺得自己才智多出衆。以前一直跟在胤饌身邊來着。可兩年的軍營生活改變了他。
在明兒,沒誰能幫他。
有他兄長們打的底子,專門訓他們這些王孫公子的老王爺們纔不理他是那個阿哥呢!
什麼事兒都得靠自己,做不來,丟人跌份還得挨罰。
所以兩年下來胤裙發現自己居然有這麼多潛力,只是以前沒發揮出來罷了!他不用依附任何人。
偏偏他一出軍營,就趕上朝堂風雲變幻。老爹秘密安排的任務他跟十弟一起完成得很好。儘管老爹給打了預防針,可他那野心就跟吹了春風的野草似地,嗖嗖嗖長得飛快。
這會兒老孃先飛了茶碗,又澆了涼水他很有些氣餒。
再怎麼狂妄,跟皇帝老爹單練他也是半點兒把握沒有。
宜妃見兒子這一番表情變化,再嘆口氣,接着下猛藥:“癡兒!你別忘了,你和老十到現在還沒封爵呢!”
封爵!
胤搪又是一驚。他一直以爲是自己和老十沒大婚分府的關係,因此沒封。可仔細想想,真的是這樣?
難道汗阿瑪在等着那個問題的答案?答過之後纔會決定封爵的事?
胤裙思索之時,聽宜妃接着說道:“額娘之所以能知道你說了那蠢話,是烏蘇嫉瑭從小太監周順兒那偶然聽來的。周順兒的師父……”
“是常有德。”胤裙閉上了眼。
小德子的徒弟不會隨便傳這個的。最棄可能的,是奉旨傳話!
我的一舉一動,俱在汗阿瑪掌握之中!
汗阿瑪把這話傳給額娘,就已經表明態度了。
“額娘,兒子不甘心!”
宜妃愣愣的瞧了他一會兒,長長出了一口氣:“你汗阿瑪給你提了醒兒,你不甘心也得甘心!你汗阿瑪不會允許任何人破壞自己的安排!在這兒跪着吧,直到心平氣和。”
說着站起身來,掰開兒子的手,走了出去。留下胤搪一人跪在房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