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我從小生長在南方,卻是個變種的鴨子——死活不會游泳。此刻當然是只能在水裡掙扎,載浮載沉。康熙等人自是大驚,但好在船上的船員們都是久經風浪的好手,不一會兒就把我利落地救了起來。饒是如此,我仍然吃了不少海水,康熙急忙抱我入艙,有名人給我準備熱水淨身、薑湯禦寒。
折騰了半晌,終於靠近了岸邊,此時風浪漸小,康熙這才明白了大海的莫測,不由嘆道:“海上風雲變幻莫測,實在非人力所爲啊!”
我此時驚魂初定,喝着熱騰騰的薑湯暖着身子,笑道:“確實如此,不過對於長久在海上生活的人來說,這點風浪卻是算不得什麼。皇上若真的有心平臺,便應該費心找個熟悉大海的人領軍作戰纔是。”我一語道破他的憂慮。
他嘆笑道:“是啊,一直以來我都太小看這大海了,看來想要平臺,不是那麼容易的事。姚啓聖這人不錯,對福建、臺灣的情況瞭如指掌,又是在海邊長大。只可惜他是個文官,不善武戰。曦敏,以你看來,派誰領軍最好?”
我是不知道誰最合適啦,但我知道歷史上是施琅帶兵收復了臺灣,於是笑道:“皇上,臺灣將領大多熟悉海戰,這些年降清的也不少,皇上何不從他們之中挑選呢?”
康熙一點即通,撫掌笑道:“對啊,我怎麼就沒想到呢?敏敏,你可是我的賢內助啊!”
我抿嘴笑着,說說笑笑間,忽聽門外納蘭容若的聲音響起道:“皇上,內陸急報。”
“急報?”康熙愣了一下,說道,“進來吧。”
納蘭容若這才推門進來,雙手捧着一個明皇筒子,康熙接過來打開一看,不由大吃一驚。
“出什麼事了?”我也嚇了一跳,如今還有什麼消息能夠令康熙吃驚成這樣?
他沉着臉,低聲說道:“皇祖母病了。”
我愣了一下。需要從北方用八百里加急呈遞的消息,看來孝莊的病不輕啊!於是急忙勸道:“皇上,我們是不是趕快回去的好?”
康熙顯然有些慌亂,連連點頭道:“這是當然的。必須快馬加鞭趕回去纔是。”
我是知道他與孝莊的感情的,見他已經有些亂了分寸,便柔聲道:“皇上不要着急,太皇太后吉人天相,想必不會有什麼大礙。況且有皇上這樣愛戴她、關心她,老天有眼,自不會令皇上失望的。”在我的印象中,孝莊似乎並沒有這麼早死,而他聽了我的勸,或有鼓勵,也不那麼失措了。
我看了看他,又道:“皇上自當星夜兼程趕回去爲太皇太后添壽,我卻是不宜跟着,會拖累皇上。”他愣了一愣,看着我。我小心翼翼,揣摩着他的心情說道,“況且……我還有個地方想去。”
“什麼地方?”他追問。
“廣東。”雖然明知那裡不可能有我的父母,但廣東跟福建並不遙遠,我始終想回到二十一世紀的家人所在之處,即使並不能與他們見面,同出一個地方,也能寥解我的思念之苦。想到這裡,我不禁黯然了容顏。
他默默地看了我半晌,揣度:“那是你的故鄉?”
我愕然回望着他,驚異於他的敏銳,緩緩點了點頭。
他深深地嘆了口氣,忽然緊緊抱住我:“答應我,一定要回來!!”
我察覺他的不安與掙扎,心裡有些疼,有些暖,亦緊緊環抱住他,在他懷中鄭重地點了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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康熙在當天便出發北上,我則仍然輕車簡從向着廣東進發。並不是沒想過讓官府護衛我的一路行程,實際上康熙是頗爲擔心的,鄭睿是否對我死心他並不知,也怕他率人來截。但南方仍然形勢混亂,亂黨未清,如果明目張膽招搖過市反而容易惹來禍事,於是只好作罷。他終是不放心,留下了容若護我安全,自己則帶着福建官府提供的護衛人馬出發。
容若跟着我和月梅一路西進,然而老天爺似乎總難遂人願,你越不想它發生的便越是要發生,就在兩天後,我們遇到了麻煩。
一夥黑衣人擋在路中間,凶神惡煞般,路上的行人見了,紛紛驚懼地躲了開去。那些人也不阻攔,只是獨獨看着我們的馬車,攔住了去路。
他們顯然是衝着我們來的。容若警覺地戒備着,然而對方有備而來,人數又多,看來我們實在沒什麼勝算。我確實不知道他們究竟是何方神聖,我自認在福建沒有得罪過任何人物,唯一有瓜葛的便是鄭睿,但若是他,必是不會如此對我的,無奈而又驚疑地,我走下馬車。
容若想要跟着我,被我用手勢止住。爲了表示自己談判的誠意,我一個人走到他們面前。只見爲首的是一個女子,面容姣美,身段在貼身勁裝的包裹下窈窕豐滿。然而在她臉上,卻有着與那容貌並不般配的怨憤和嫉妒。
我不由愣了一下。那雙眼睛我是見過的,就在鄭睿與康熙對峙的那天晚上,鄭睿氣極吐血的時候,扶住他的那個人,便是這雙眼睛的主人。
那女子嫉恨的眼神望着我,冷冷地,從牙縫裡擠出一句話:“跟我走!”
納蘭容若來到我身邊,冷冷一哼道:“你是什麼人?憑什麼讓我們跟你走?”
那女子卻瞟都不瞟他一眼,只是看着我,重複道:“跟我走!”那聲音中,帶着幾許不甘,幾許傷痛。
我突然間有些瞭然,同時心裡面閃過一絲憂慮,忍不住問道:“他……還好麼?”
女子的眼中閃過幾分痛楚,低聲道:“好?總是吐血,飯也吃不下,短短几日便消瘦得不成樣子,能說好嗎?”
我心裡一陣絞疼,咬了咬脣,我毅然道:“好,我跟你去。”
“曦敏!”容若一驚,拉住我。
我轉頭看着他擔心而疑慮的眼神,不由苦笑道:“他是爲我變成這樣的,我不能袖手旁觀。放心吧,我既然答應過皇上,就一定會回到他身邊的。”
容若注視着我固執的眼神,知道不能制止我,只好說道:“既是如此,那我也去。”
月梅從馬車裡探出頭來,叫道:“小姐不能撇下我!”
我無奈,轉頭又看着那女子。她的眼中閃過一絲狠厲,點了點頭道:“可以讓他們跟着。”
我不知不覺中鬆了口氣。老實說如果只有我自己,真的不能確定是否能從他們手中走脫。但如今有了容若和月梅的相伴,便似乎多了幾許勝算。我知道我在賭,賭鄭睿的理智、他對我的愛,賭注則是我的一生。然而若不能開解他,那終我一生也終會歉疚難安。
回到馬車上,容若替過馬車伕,趕着馬車在黑衣人的包圍中緩緩前行,我坐在車中暗自慶幸——好在康熙已經回去了,否則這場風波還不知該如何收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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跟着黑衣人七拐八彎,末了還被帶上眼罩登上另一輛馬車走了大半個時辰,簡直就像電視裡那些被人綁架的肉票的經歷,我們被帶到了一個土樓。說是土樓,實際上卻應該被稱爲土堡,四周石砌圍牆,上築防衛環廊相通,牆外環以壕,有南北兩門與樓外通,樓角各有哨樓伸出,以備防衛。光是這座土樓已經有銅牆鐵壁的感覺,加之四周是蔥蔥郁郁的大樹圍繞,放眼望去是連綿的羣山,不由讓我驚歎福建反清勢力的隱蔽和堅實,像這樣不爲清廷所知的秘密堡壘不知還有凡幾。我估計這是在某座山中,唯一的安慰便是並不曾有棄車登船的經驗,這裡應該還在內陸。
走進門內,兩排房屋延伸開去,容若和月梅便被攔住了,不讓更進。容若便待要發作,我忙制止了他,如今已經來到他們的地盤,更需小心了。他是康熙寵信的人,我不能讓他在這裡有什麼差池。況且已經到了這個地步,想來暫時他們也不會對我動手。
又安慰了不安的月梅,那女子便催我進去,我只好吩咐他們兩個暫且忍耐,便隨着那女子走進土樓。穿過不知多少間屋子,那女子突然說道:“這院裡,內院三十六間房,外院七十二間房,取象於‘三十六天罡七十二地煞’,機關衆多,勸你最好不要有逃走的打算,否則你該知道我並無興趣救你。”
我是不懂這些的,但在電視上看過那些武俠片中被冠上此類名稱的往往都有可怕的效用,便也心下暗自戒懼。同時也有些好笑——既然來了,沒達到目的我自是不會輕易罷休,她這是多慮了。
終於來到一扇門前。那女子遲疑了一下,便輕輕推開門。我從門口望進去,只見屋子分爲兩進,外間擺放着桌椅茶具,裡間拱簾屏風之後,隱隱可見一張大牀。
女子並不停留,直接從外間穿了過去,走到牀前,俯下身子輕聲說道:“公子,您睜開眼睛看看,舒荷爲您帶了誰來了?”話音柔柔的,充滿了感情,與對我說話時那冷冷的腔調真是天壤之別。
說完了話,她便向一邊讓開,讓我看到了牀上的情景。我不得不捂住嘴才能壓抑住不自禁的驚呼,淚水一瞬間便盈滿了眼眶——
那個形容枯瘦,奄奄一息的人,便是幾天前還精神奕奕、風姿卓越的鄭睿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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