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想昨晚的驚險,今天竟仿若隔世,我嘆了口氣,起身叫醒康熙。
康熙雖尚未親政,但每天都要去臨朝聽政,天不亮就要起來的。我扶着他坐起來,因爲宿醉的關係他臉色有些蒼白。
“皇上,奴婢讓他們那點兒醒酒湯來如何?”我看了看他的氣色,有些擔憂地說。
他笑了笑擺擺手道:“不必,這點宿酒沒有關係的。對了,你昨兒個倒是比朕醉得還快,害得朕沒人服侍,你說,該不該罰?”
他這是跟我說笑,然而若是沒有發生秀兒那件事,我少不得被他唬住嚇個半死。如今卻是一點都不怕了,淡淡說道:“奴婢該死,皇上準備怎麼責罰奴婢呢?”
他詫異地看了我一眼,見我並不如想象中那麼害怕,便也沒了興致,說道:“算了,你知道朕是跟你開玩笑的。”
我心裡有些不快,所以話裡小小頂了他一下,本來還想問他如何得知我醉酒,我爲何會回到自己房裡睡覺這些事,此刻擡眼瞅了瞅他的臉色,但也不敢問了。
他站起身讓我給他穿衣,這才發現自己身無寸縷,再回頭看看牀單上纓紅的血跡,不由皺了皺眉頭,說道:“昨晚上朕似乎臨幸了一個女人?”
想不到他還記得,我愣一下,說道:“是的,是秀兒。”
“秀兒麼?”他皺着眉頭回憶,“是了,昨兒晚上你先睡下了,她服侍着朕就寢,然後……”
我聽他說的輕描淡寫,心裡一陣不痛快,手上的力道也大了些。他感覺了出來,笑看着我說道:“昨兒朕是真的醉了,可惜你比朕醉得早,不然這臨幸的人可就是你了。”
我的呼吸滯了滯,平靜地說道:“奴婢是什麼身份的人,哪能妄想得到皇上的寵幸!”
他看了看我,不出聲。過了一會兒才又問道:“秀兒呢?”
我當他早就不記得這個人的存在了,沒想到倒還有些良心,但秀兒被孝莊處死了,我該怎麼說?想了想,只得說道:“太皇太后一早叫人帶了她去了。”
話雖未說明白,但意思我們的都懂的。他沉默了一下,淡淡地說道:“真是可惜了。”
我心裡一涼,就這樣了?!她畢竟是你的第一個女人,畢竟是爲你丟了性命啊!就這麼一句“可惜了”了事麼?!我心裡像有一隻手抓住了,揪得發慌——
帝王啊——!
心情在一瞬間跌落谷底,我再也沒有說話的心思,默默地爲康熙打點一切。他看着我,幾次欲言又止,但終是什麼也沒說出來。忙碌了半晌,我最後爲他戴上朝冠,上下檢視一番,便輕聲說道:“皇上,可以起駕了。”
他深深看了我一眼,轉身大步去了。我送他至乾清門,目送着他遠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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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像什麼事也沒發生過,規律的一天就這麼過去了。然而白天時候的若無其事不過是掩飾內心惶惑和內疚的障眼法,晚上睡覺,我做惡夢了。
只見在五彩斑斕詭異陰森的扭曲空間裡,秀兒披頭散髮,原本秀麗的面孔恐怖地扭曲着,七竅流血,衣衫破碎。手指以詭異的形式伸張着,直直地向我的喉嚨掐來。
“爲什麼要殺我……爲什麼要殺我……”鬼氣森森的聲音控訴着冤死的不甘,手上的力道大得嚇人,我拼命掙扎也掙扎不開,徒伸着舌頭,揮動着雙手,連聲音也發不出來。
“不……不……”不是我故意的,我只是不想死而已啊!我想這麼說,卻怎麼也說不出來。
“曦敏!曦敏!你怎麼了曦敏!”好熟悉的聲音從遠處傳來,溫暖的感覺瞬間包圍了我,周身的陰冷迅速退去,掐住我脖子的手和那恐怖的鬼臉一下子消失了。
誰?誰救了我?我恍恍惚惚中醒來,漸漸看清在我面前那張年輕俊美的臉龐。
“皇……皇上……”我的神志還是迷迷糊糊的,未曾從惡夢中徹底清醒過來。
康熙抱着我坐起來,摟在懷裡,輕聲問道:“怎麼了?是不是做惡夢了?連朕都聽到了,想必很可怕吧?”
噩夢?
……對了!我忽然回想起夢裡那可怕的情形,難以名狀的恐慌又涌上心頭,顧不得什麼主僕之分,我只能牢牢抓住身邊這根救命稻草,緊緊地抱住他。
他察覺到我的身體瑟瑟發抖,連忙憐惜地說道:“好了好了,不要再想了,沒事的,不過是夢而已。”
我知道這是夢,然而這也是我心中的夢魘。這是我平生害死的第一個人啊!我不殺伯仁,伯仁因我而死。若不是我去通風報訊,她不一定會被孝莊處死,說不定還能封個嬪妃,從此飛上枝頭做鳳凰。我爲了自己活命而斷送了她的前程和性命是事實,如果真有她的魂魄來向我追魂索命我也不奇怪。不是早在做下這個決定的時候就決心把靈魂賣給惡魔了嗎?爲什麼還會害怕?
我機泠泠打了個冷顫,有一就有二,今天我能爲了活命斷送一個活生生的生命,明天就能爲了自己消滅一切阻礙自己的東西。再在這個吃人的深宮待下去,我會變成什麼樣子?
比剛纔更大的恐慌充斥在我的心中,我擡起頭看着康熙,突然說道:“皇上,讓我出宮好嗎?”
“嗯?”康熙愣了一下,“你說什麼?”
我又是一個機泠,不由笑自己癡傻。進了這個皇宮,怎麼可能說出去就出去?太天真了!
垂下了頭,我淡淡地說道:“沒什麼。夜深了,皇上還是早些歇息吧。”我輕輕推開他,卻覺得身上微微發冷,不由有些懷念那溫暖的懷抱,有些許悵然。
他卻並沒有走開,沉吟了一下說道:“朕就在這裡睡吧,不然你又是做惡夢了怎麼辦?”
我一愣,還沒來得及說話,就見他掀開被子自顧自躺了下來,我着急想要起來卻被他按住了不能動。
“你……”我有些動怒了,就算他是皇帝也不能這樣爲所欲爲啊!
他卻有些痞痞地笑道:“好了好了,這折騰下去可就要天亮了。明兒個朕還要早朝,你不會想害朕睡眠不足吧?”
我無奈地看着他,拿他沒辦法,只好乖乖睡下,不過身子卻儘量往裡縮不要捱到他。他笑笑沒說什麼。
本以爲會睡不着,然而身旁傳來令人安心的氣息,我很快就覺得睡意上涌,眼皮子也慢慢耷拉下來。
就在快要沉入夢鄉的時候,一個溫柔的聲音在我耳邊輕輕響起:“害你的罪魁禍首不是她,是朕,你要找就來找朕吧……”
一陣溼意涌上眼眶,我覺得鼻子酸酸的,心裡卻暖暖的。
這一宿,我一夜好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