徹徹底底梳洗過,換上簇新的宮裝,淡淡上了些脂粉,我竟看來多了幾分麗色。不過底子擺在那裡,究竟不是個美人的料,我倒也無所謂。
見我一夜之間攀了高枝,往日裡對我吆三喝四的人們突然轉了性阿諛備至,我不由好笑。不過這也難怪,這深宮大院的人比草賤,如果得罪了主子們身邊的紅人那可是吃不了兜着走的事,誰能怪他們呢?
跟了新主子自然要搬到他的寢宮去,臨走之前紫玉這丫頭哭得稀里嘩啦,這裡就我跟她合得來,我走了她沒了說話的伴兒,自然傷心。加上我們兩個同時進宮,如今我苦盡甘來,她卻仍然留在這偏僻的地方苦度終生,叫她怎麼能不哭呢?
我是明白她的意思的,談了口氣終是答應她有機會跟玄燁說說把她也調過去,但卻明說我這是皇家特例,可一不可二,就算她去了,也是個最低下的小宮女的份。其實如果我夠明智是不該心軟的,雖然她現在天真無邪沒什麼心機,在這皇宮內院待久了卻難免有變。看到昔日跟她一樣的人在主子面前大紅大紫,自己卻仍舊是個卑賤的宮女,如果她心存怨恨背後捅我一刀那可是得不償失。偏是我終究不忍心她悽苦的模樣,只好先打點着,或者事情並不會像我想象的那麼壞,或者我突然哪天就回去了呢?見步走步吧。
心裡感慨,這才進宮多久啊?竟然就學會了疑神疑鬼、勾心鬥角。以前心無城府的快樂時光怕是一去不復返了。
來到乾清宮,我便被帶去見玄燁,他原在書房裡寫字,聽說我來了便扔下筆跑過來拉着我的手笑道:“你可來了。我就說我有辦法吧,看,你這不是過來我這邊侍候了嗎?”
我看着他,不知該恨他還是謝他,恨他是因爲他差點讓我命喪慈寧宮,謝他卻是因爲我不得不承認在他身邊我更有機會去圍獵場找回家的路。於是我只能苦笑。
他可以任性,我卻不能亂了規矩,於是輕輕掙開他的手,行着宮禮說道:“奴婢參見太子殿下。”
他擺了擺手說道:“不必多禮。我要你就是因爲你不像別人那樣怕我,敢跟我說實話,今後也要這樣,對我來說你就像親姐姐一樣,你也不用跟我來這些框框套套的。”
“奴婢知道了。”我恭聲答應,卻並不敢造次。如果我真的跟他沒大沒小,這安逸日子絕對是過不長久的。況且有誰的姐姐給弟弟行禮弟弟還接受得理所當然的?可能他沒注意到這些,但皇家的威嚴又豈是可以隨便跟下人結交的?恐怕在他內心深處仍舊是看不起我的吧?伴君如伴虎,倘若他哪天覺得我的實話辱沒了他的身份,一怒之下砍了我的腦袋那可就冤枉大了。所以呢,玄燁今天的這番話我還是不要當真的好。
於是我在乾清宮住下。因爲我是玄燁欽點的侍女,隱隱在衆宮女中竟然成了領頭人,他走哪裡都要我跟着,偏生這小孩子本來就調皮,一天到晚東跑西竄的,也累得我跟着他顛來跑去,兩三天裡去過的地方竟然比我來到這裡之後走過的路加起來都多。他是小孩子精力旺盛,我這把老骨頭卻飽受折磨,叫苦連天。
玄燁畢竟只有八歲,難免頑皮搗蛋,身邊的人惟恐他有什麼萬一總是勸這勸那,讓他很不自在。我雖身爲他的貼身侍女,卻奉行多說多錯、少說少錯的原則並不似別人一樣處處限制他,因爲我知道康熙必然會安安穩穩執政六十一年終老天年,絕不會有什麼意外發生,也就懶得去操那份閒心。誰知他竟因此認定我終究不同旁人,待他也是赤誠真心,於是更加寵信於我,我的吃穿用度都跟別的宮女不同,高了她們一個級別,也時常有些賞賜,都是些值錢的物事。玄燁年幼還沒有妃子,所以他身邊的女人現在竟然就屬我最爲得寵。
雖說我並不稀罕這些東西,但誰不想吃好的穿好的?再說那些值錢的賞賜存起來可是一筆不小的收入,萬一以後有什麼事情,我也有應付的資本不是?於是我歡歡喜喜收下這些東西,妥妥帖帖藏起來,同時心裡又有些遺憾:可惜古代沒有投資工具,不然以我的本事讓錢生錢還不是輕而易舉的事?沒曾想我的貪財舉動看在玄燁眼裡又有了不同的解釋,他單純以爲我小心翼翼收藏這些東西只是因爲這是他的賞賜,當下更加高興,賞賜得愈發多了。
我纔不管他心裡怎麼想,反正有錢給我我是絕對不會往外推的,於是順理成章收下了。但天下畢竟沒有白吃的午餐,被玄燁寵信的代價就是他事事都要我親手服侍,從穿衣戴帽,到脫衣就寢,連讀書寫字都要拉上我給他研墨鋪紙,可苦了我這從沒侍候過人的二十一世紀新新女性,一天到晚不得閒倒也罷了,那繁雜紛亂的宮中規矩更是弄得我頭昏腦脹,鬱悶得想殺人。好在玄燁的乳母孫氏倒也善良溫和,手把手教着我宮裡頭的各種規矩;我也知道如果做錯一點,說不定什麼懲罰就要來了,於是也拿出當年高考的氣勢和毅力,愣是在最短時間裡學會了所有基本的禮儀規定,這纔不至於總是手忙腳亂——忘了說一句,玄燁可是非常喜歡看我手忙腳亂和因爲不懂規矩鬧出的笑話的,我總是懷疑他要我寸步不離就是爲了這個原因。至於其它的規矩和禮儀,卻也不是一時半會兒能夠學完的,只有以後慢慢來了。
登基大典漸漸逼近了,玄燁卻沒有一絲緊張的情緒,也難怪,就算他以後是名傳千古的聖祖皇帝,現在也不過是個八歲的孩兒,你能指望他有多少危機意識責任感?
不過今天他反常地沒有讓我跟進跟出,一大早跟小六子兩個人就不知道跑到哪兒去了。若是換了別的貼身宮女早該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一樣到處亂轉了纔是,我卻根本沒放在心上。不是我沒有責任心、忘恩負義,實在是老天註定玄燁一輩子平平安安有驚無險度過他的帝王歲月讓人嫉妒得眼紅,不需要我多此一舉擔這份閒心無病呻吟。
所以我美美地睡了一覺,然後就喜滋滋地清點我的私人財產,樂得合不攏嘴——在現代的時候我天天做夢都想變有錢人,沒想到居然在這古代實現了我的理想。雖然現在還只是些珠寶首飾不是真正的錢財,可是珠寶首飾是可以賣錢的啊!如果我把它們拿回現代,這些古董能賣多少錢啊!!天,想起來我就激動!我當下決定在內衣裡縫個袋子把它們都裝上,免得哪天又睡回去了來不及帶走。
我公然怠工沒人敢指責我,滿屋子的宮女太監誰不知道我最得玄燁寵信?我心安理得在暖閣裡面偷懶,這暖閣共有九間,本是因爲乾清宮過大,所以隔出來讓后妃們進御的。玄燁沒有後妃,又因爲要隨身照料他,便賞了一間給我住。
正靠在牀榻上昏昏欲睡,孫嬤嬤走了進來輕聲說道:“姑娘睡下了?”因我受寵,她平日裡待我也甚爲恭謹,別人說她守規矩、循規蹈矩,我卻以爲她是個知進退的聰明人。
忙爬了起來笑道:“不曾,嬤嬤請坐下說話。”說着親自把她讓到桌旁坐下,又斟了一杯茶。她畢竟是養了玄燁八年的老人,在玄燁身邊的分量不是我這個初來乍到的人可以比的,她對我恭謹我卻不能恃寵而驕,禁宮中多少人就是這樣把命丟掉的!
孫嬤嬤見我這種態度,口中連連推辭說:“不敢,姑娘是侍奉太子爺的,我怎麼擔當得起。”臉上和眼中卻是極高興的。
我見狀笑道:“哪有什麼擔當不擔當的,您是太子的乳母,德高望重,就算太子也極尊敬您,我們這些晚輩更是應該多向您學學纔對。我是貧寒人家出身,見識淺薄,巴巴兒地指望着您教誨指導呢,在這兒您就像我的親孃,女兒給親孃奉茶,有什麼不對的?”一番話既奉擡了她在玄燁那兒的地位,又表示了對她的討好,還順便巴上了這個玄燁身邊的老資格,說得孫嬤嬤心花怒放,當下樂滋滋地接過了茶。
“不知孫嬤嬤找我何事?”我坐在她旁邊,切入正題。
孫嬤嬤聽我這麼說,放下了手中的茶杯,談了口氣說道:“姑娘,你也是外邊進來的,當知道一進了這禁宮啊,就算是跟家裡絕了緣了。我當初倒也沒想到,居然家裡人都還惦記着我,打發人來看我。我老啦,如果能夠在走之前看到家裡後繼有人,也有面目去見九泉之下的列祖列宗啊!”
我立刻明白了她的意思,不由好笑:難道《康熙大帝》裡面蘇麻喇姑的角色竟是由自己來扮演的麼?旋又奇怪,難道魏東亭真有其人?難道這個人真的是孫嬤嬤的兒子?
別怪我什麼事都要拿來跟《康熙大帝》和《康熙王朝》對比一下,實在是我對清史研究不多,雖然背過清朝的大體發展和大事件,但對康熙、雍正、乾隆的印象卻全部來自二月河的小說和改編的電視。
我笑了笑,說道:“孫嬤嬤說笑了,您身子骨健壯,太子也離不開您的照顧,哪會說去就去了呢?不知您孃家什麼人來看您?人家遠道而來,我們應該好生照拂纔是。”
這番話暗示我並不推託她的請求,孫嬤嬤喜笑開顏,說道:“是我侄兒,名叫孫威,今年十八歲,習得一身好武藝。”
原來並不是魏東亭,拿這個人畢竟是捏造的了?不過這孫威倒是跟魏東亭一樣是個武人,也差不了多少啦!我心裡想着,笑道:“原來如此,那倒是少年英雄了。”其實我哪裡知道他是英雄還是狗熊?不過既然是孫嬤嬤的侄子,就算不用我說玄燁也不會虧待他,孫嬤嬤也未免太過謹慎了。
又說了一會子話,孫嬤嬤站起來告辭,說還有活計。我扶着她走到門前,想了想說道:“既然是孫嬤嬤的家裡人,太子想必也是想見見的,不過這兩天宮裡頭忙着登基大典,亂糟糟的,太子恐怕也沒那個心思。不如等登基大典過了,我再跟太子說說。”反正就算現在說了玄燁也不能做什麼,還沒當皇帝呢,沒權。
孫嬤嬤點頭笑道:“還是姑娘玲瓏心思,怪不得太子如此喜歡姑娘,依我看哪,姑娘遲早是娘娘命。”
我愣了一下,突然覺得荒謬得可笑。我打了玄燁十四歲誒!雖然現在頂着孛術魯amp;#8226;曦敏的名字所以名義上只有十六歲,可我絕對不是戀童癖啊!再說了,等玄燁有本事娶妃,最早也要十三四歲吧?那時候我多大了?——如果我倒黴地那個時候還不能回到現代的話,基本上我拒絕去想這個可能。
這番話當然不能說出來,我淡淡一笑道:“嬤嬤看您說的,我出身低微,怎麼可能成爲妃子?況且我在太皇太后面前發過誓,絕對不會成爲皇帝的嬪妃。”
孫嬤嬤愣了一下,她絕對想不到還有這個波折在。爲什麼我要在孝莊面前發這種誓言,她見慣宮中風浪自然一想就明白,當下臉色蒼白,冷汗淋漓。我笑了笑,說道:“孫嬤嬤,我們都是太子身邊的人,唯一的職責就是盡心服侍太子。不該我們想的,我們就不能想;不該我們說的,我們也絕不能說,您說是麼?”
“呃……對,姑娘說得對。”孫嬤嬤擦着臉上冷汗,倉皇地去了。我看着她的背影心中冷笑,原以爲我也像其他人一樣巴望着飛上枝頭做鳳凰,誰知馬匹拍到了馬腿上。若是孝莊知道了她今天的話,她小命難保。
感謝我吧,我不是個多嘴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