嚶鳴回到自己房中的時候,才發現英宛帶着貼身大丫頭錦冬正等在她房裡。
英宛露出了往日沒有的愁容,她素來是藏不住話的,無需嚶鳴問什麼,她自己便如數說了出來。
果然是被羅寶的“必有後患”給言中了!
康親王府外院管事秦東,的確有一個兒子,不過兩年前便得病去了。
所以說,那個自稱是秦管事兒子,給哥哥修齊送狀元餅的人……
“怪不得……瑪嬤那樣生氣。”嚶鳴低頭咬了咬自己的嘴脣。
英宛滿臉的憂心,“既然不是秦東的兒子,那那個人又是誰呢?他既然冒充康親王府外院管事的兒子,只怕不是存了好意的。”
英宛雖然年幼天真,卻也不是傻子,這件事連她都知道不對勁了,更何況是老郡主呢?
嚶鳴嘆息了一聲:“若是外人,哪裡曉得康親王府有個姓秦的管事呢?”——何況俱行舟所言,那日那人穿的的確是康親王府僕役的衣着。
英宛不禁一驚,“不是外人?二姐的意思是——難道是表舅母要害哥哥?!”
嚶鳴苦笑了笑,“只怕差不離了。”只怕更可能是博爾濟吉特氏的兒媳婦馬佳氏,的確,沒有比馬佳氏更恨嚶鳴的了。修齊是納蘭氏一族的希望,又何曾不是嚶鳴幾個姊妹後半生的儀仗的,比起未來的丈夫,這個哥哥的確來得更可靠些。壞了修齊的前程,便是變相地報復了嚶鳴。
秋闈要三年纔有一次,而人這輩子又有幾個三年可以耽誤呢?
這一次的祈福,終究是滿是希望而來,滿是晦暗而去。
翌日,是秋闈的第三日。
第三場的策論考試,要等到日暮十分才能結束,在此期間,無論裡頭髮生了什麼,都不允許士子出來,哪怕是死在裡頭,也得等到考試結束,屍體才能擡出來。
嚶鳴此刻已經不敢奢望修齊能夠中舉了,只希望他能平安無事出來。
這一次落榜不打緊,只要人活着,便還有機會。
老郡主一回到侍郎府,便派遣了行舟等幾個小廝趕着馬車去貢院外頭候着,侍郎府裡已經叫小廚房熬上了蔘湯,大夫也已經提前請了過來,只等修齊回來,或者是被擡回來了。
看樣子老郡主也已經做了壞的打算和預備了。她也自然不相信那冒着康王府外院管事兒子之名送去的狀元餅,會真的只是普通的狀元餅。
自然了,老郡主還是存着一絲奢望的,奢望自己孫子沒吃那狀元餅,畢竟她給準備的食物是很充足的。
然而,老郡主的這個奢望落空了。
日落時分,馬車載着修齊回來了。
是行舟揹負着修齊跑進侍郎府中的,頓時整個侍郎府都焦躁了起來。
幸好大夫預備上了,上去稍一把脈,又檢查了舌苔、眼底,大夫道:“貴府公子應該是中了強烈的迷藥。”
聽了這話,嚶鳴鬆了一口氣,幸好只是迷藥!而不是毒藥!!
大夫幾針紮下去,修齊才幽幽醒來。
修齊只擡眼望着滿屋子的人,頓時整個人都木住了,他的手輕輕顫抖,嘴脣也在顫抖,他忽然一個翻身,便從牀上滾落,便跪在了老郡主腳下,“瑪嬤,我——”話語瞬時哽咽,竟是說不出話來。
老郡主頓時心疼無比,急忙將孫子攙扶起來,“齊哥兒還年輕,還有下次呢。”
修齊狠狠一咬牙,這才生生把眼裡的淚珠給逼退了回去,“我、我也不知道怎麼了,竟然在考場上昏睡了過去,孫兒有負瑪嬤,有負列祖列宗!”說到此,修齊終究還是落淚了。
嚶鳴只覺得眼眶溼潤,臉頰也是溼溼的,她咬牙切齒道:“瑪嬤,這次的事情不能就這麼算了!!”——羅寶說得對,斬草不除根,必有後患!!如今她算是品嚐到後患的苦果了!!她此刻,心中只恨當時爲什麼不乾脆殺了馬佳氏?!沒錯,她的確是太婦人之仁了!!
修齊一愣,急忙看向自己二妹:“寧兒,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嚶鳴凝眸望着這個少年哥哥,“哥哥大白天突然昏睡過去,難道自己不覺得奇怪嗎?”
修齊愕然,忽的只覺得心頭髮寒,嚶鳴話說到這份兒上,自然以他的聰明不會不明白關竅所在,旋即他道:“那盒狀元餅——”
嚶鳴急忙問:“那餅還有剩餘嗎?食盒還在嗎?”
行舟忙提了一個刻着康王府標記的剔紅蓮紋大食盒上來,打開盒蓋子,裡頭的掰碎了的狀元餅還有零零散散好幾塊。
嚶鳴上前,朝着老郡主見了一個萬福,正色道:“瑪嬤,那個人不是康王府的人,可是這食盒,卻是康王府的食盒!!”
老郡主臉色一板,“這事兒,我自然不會善罷甘休了!!”說吧,那張老臉上露出幾許狠厲之色。
老郡主扭頭問修齊:“齊哥兒,你最後一場的策論……”
修齊垂下頭去,神情懨懨道:“孫兒是吃了兩塊狀元餅,原想着討個好意頭,然後纔開始寫策論,結果寫了只有小半,就昏睡過去……”
老郡主長長嘆了口氣,沒有多說什麼。
十日後,是秋闈放榜的日子,每年的直隸省秋闈,參加考試的秀才少說也有千人之數,可考中的卻只有十分之一而已,所以必得是秀才中的佼佼者,才能中舉。
修齊雖然算得上是其中佼佼者,又是滿人,但是有一篇沒有完成的不合格的策論,自然是不可能中舉的,這不是主考偏心滿人就能扭轉的現實。因爲三場考試的文章都有比較嚴格的格式和字數規定,不符合的,哪怕之前的兩場文章寫得再花團錦簇也是不成的。
去看榜的行舟回來的時候果然是懨懨低垂的樣子,如此模樣,自是不需老郡主多問什麼,便了然了。
修齊,這一次考舉,落榜了。
老郡主高坐在紫檀蓮紋寶座上,冷冷吩咐道:“帶上那個食盒,去康親王府!!這次的事兒,我一定要讓崇安給侍郎府一個交代!!”——老郡主怒氣之下,竟是直呼康親王名諱了。
而同時,伊爾根覺羅尚書府上,滿人主考官伊爾根覺羅鄂泰看着擺放在案桌上的三篇文章,第一篇八股,辭藻華美,第二篇經義,鞭辟入裡,第三篇策論……開頭也甚是有理有據。
鄂泰嘆了口氣,心道,大約最後一日是身子不適?鄂泰的目光落在了三篇文章那已經被掀開了的糊名上,俱都是“納蘭修齊”。
鄂泰忽然一笑,吩咐道:“去後院請夫人來,就說我有要事相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