鏤月開雲殿。
因爲九州清晏距離鏤月開雲殿最近,所以縱然慧妃比她早動身,可還是在皇后的宮門外正碰見了。
嚶鳴扶着徐晉祿的手背下了暖轎,此刻飄飄揚揚又下起了小雪粒,細碎的雪落在白狐裘大氅上,卻絲毫看不出異色,可見這狐裘毛色雪白無暇。這身狐裘大氅,用的是科爾沁王公進獻的白狐皮製成的,選取其中顏色最好、毛色最濃郁的,針線房也是頗費了力氣,愣是一點找不出鑲接的痕跡,彷彿渾然天成一般。
這樣一身大氅,兜頭兜腳包裹在裡頭,連花盆底鞋的鞋面都包在裡頭,只露出點點寸許的鞋底,因此渾身都暖烘烘的。柔柔的白狐毛繞着脖頸撲在臉上,更襯得嚶鳴一張小臉白皙如玉。
她含着笑,看着同樣剛剛從一頂青鸞暖轎裡走下來的慧妃高氏。慧妃也穿着一身狐皮斗篷,然而皮毛上帶着淡淡的灰色,原本也不是很灰,可是有嚶鳴這一身雪白無暇的狐裘一比,立刻便落了下乘,而且慧妃那一身瞧着已經有些年份了,狐毛已經不是很濃密了。
嬪妃的份例裡,只有裡貂皮和烏拉貂皮,若想要更好的,都得靠皇帝的賞賜。
慧妃瞅見嚶鳴,頓時滿臉毒恨之色:“你是來看本宮笑話的嗎?!”
嚶鳴眯着眼睛,衝她點了點頭,“是啊,我就是來看你笑話的。”
“你——”慧妃登時臉色鐵青,她心頭怒血一衝,幾個大步便衝到嚶鳴跟前。
半夏見狀,一個箭步便擋了上去。
嚶鳴冷冷一笑,“怎麼?你還想動手?還真怕謀害皇嗣的罪名做的得不夠實啊!”嚶鳴撫摸着自己腰腹間,“是了,皇上之前才定下,謀害皇嗣要株連三族!可惜那小孟子三族加起來也不過十幾號人,不過高家想必就不止了吧?少說也有百十來號人吧?”
慧妃牙齒咬得咯咯作響,“你休想!本宮死也不會招認的!!”說吧。她一甩袖子,便朝鏤月開雲殿中而去。
鏤月開雲殿正殿。
皇后見到嚶鳴到來,也不禁吃了一驚,“舒嬪?你怎麼來了?”
嚶鳴撣了撣狐裘大氅身上的雪粒。淡淡見了不慎恭敬的萬福,“此事事關嬪妾,嬪妾當然要來。”
“哼!”一旁的慧妃發出一聲冷哼。
皇后立刻露出了笑容:“也好,本宮就當着舒嬪的面,給你一個公道。”
公道?這兩個字從皇后嘴裡說出來。還真是莫名地叫人覺得好笑啊!嚶鳴拿鞋面踢了踢腳下的方磚墁地,感受到自地板下傳來的熱騰騰的溫度,嚶鳴便脫下了身上的狐裘大氅,“今兒皇后娘娘宮裡看樣子總算燒上地龍了。”
嚶鳴這般毫不掩飾的諷刺語氣,叫皇后臉上一陣難堪。可皇后到底是皇后,忍耐力不凡,愣是笑着道:“之前是底下奴才不上心,日前就已經杖斃了。所以舒嬪日後不必擔心有人會慢待本宮了。”
嚶鳴脣角勾起一抹冷笑,皇帝之前還說要叫嫺妃協理六宮,怎的到現在都沒有動靜?看樣子回頭得催一下了。
皇后含着端莊的微笑。道:“賜坐、上茶!”
慧妃毫不客氣地坐在了原本屬於嫺妃的右邊第一的椅子上,嚶鳴見狀,不禁笑了,她正想着用什麼法子不動聲色和慧妃緊挨着坐呢,沒想到慧妃自己湊上來了。
按照原本的座次,嫺妃當坐在右邊第一位、慧妃是左手第一,而本朝一直都是以右爲尊的。嚶鳴一直都是挨着嫺妃坐,如今便是挨着慧妃了。
兩隻精美的牡丹紋琺琅茶盞輕輕擱在了嚶鳴與慧妃之間的四方小几上,茶水的香氣淡淡瀰漫開來,是武夷山大紅袍的幽香。皇后倒是一如既往不肯落了半分面子。待客的茶從來都是用最好的。
如今是冬日,喝大紅袍倒也正合適。嚶鳴側身,以一個精妙的蘭花指雙手捧起茶盞,同時。一瞥四周,見皇后目不斜視,慧妃也昂着脖子一臉不屈,便小指一彈,一滴小小的液體便從藥園世界裡飛出來落在了慧妃那茶盞上,正落在茶盞蓋子的縫隙中。然後嗖的一滑便順着縫隙滑入了茶盞中。
這一個不經意的小小動作,誰又會看到呢?就算看到了,也不會上心。何況那水滴那麼小,肉眼根本不易察覺。
嚶鳴用眼角的餘光睨着慧妃的一舉一動。
然後慧妃沒動,皇后先動了,皇后突然怒斥一聲:“慧妃!楊益已經將你多年所犯罪狀一五一十全都招供了,其中便包括指使紀氏穿着薰了麝香的衣裳,意圖加害舒嬪腹中皇嗣之事!簡直是罪無可恕!還不快給本宮跪下!!”
慧妃聽了,冷冷一笑,她不但沒有跪下,連起都不起,反倒悠悠然拿起手邊的茶盞,慢條斯理拿起蓋子,輕輕颳了兩下浮沫,“屈打成招得來的供詞,算什麼證據?!”
嚶鳴目不轉睛地盯着慧妃,你丫的倒是給老孃喝啊!!
可是天不遂人願,慧妃卻碰的一聲將茶盞撩在了小几上,生生濺出了不少茶湯出來。
唉,謀事在人,成事在天呀。嚶鳴無奈地嘆了口氣。
碰!皇后一巴掌拍在寶座的雕龍扶手上,“放肆!!高氏,本宮面前,豈容你放肆?!”
慧妃嫵媚一笑,病容殘損的臉上露出了嘲諷之色,“皇后莫不是惱羞成怒了?哼,不管多少指證,臣妾沒有做過的事情,死也不會承認!”慧妃仰着脖頸,彷彿是一隻無比高傲的孔雀。
還真是打死不認啊。嚶鳴看了一眼自己手上捧着的大紅袍,熱氣已經淡了許多,看上去應該不燙嘴了,便低頭抿了一口。
皇后面帶嗤笑之色,“慧妃還是一如往常,最善砌詞狡辯!然而如今,供詞所屬,條條清晰!不知皇上看了,是否還會相信你呢?!”
慧妃心下自然是虛的,不過是佯作自傲自信罷了,如皇上信她,又豈會叫皇后拷問她身邊的太監?若皇上信她,怎麼至今爲止都不去瓊鸞殿看她一眼?慧妃心裡其實也明白,自己這次是栽了!可是縱然知道如此,也斷斷不肯再皇后面前露出半分怯懦,何況嚶鳴還在一旁等着看笑話呢!
慧妃立刻譏笑道:“皇上不信臣妾,莫非就相信皇后了嗎?!”——慧妃指的,當然是那兩個被杖斃了的負責燒地龍的太監,皇上那分明是朝皇后的臉上甩了兩巴掌。
宛如傷疤被揭開一般,皇后臉色泛着鐵青。
慧妃得意地一笑,順手便端起了方纔撂下的茶盞。
嚶鳴不禁眼睛一亮,只見慧妃將茶盞送到嘴裡,溫吞吞地飲了一口,嚥了下去。
還真是柳暗花明啊!!
嚶鳴揚起嘴脣笑了。那一滴液體是從曼陀羅的種子和嫩葉上絞汁並蒸餾出來的,費了她好一番力氣,才弄出來那麼一點點而已。曼陀羅本身就有劇毒,何況是蒸餾濃縮出來的精華?哪怕只有那麼一小滴,也足矣致命了。
不過,據蘭石醫經所記載,曼陀羅的毒性發作最少也需要半個小時,最多三個小時。那一滴雖然是精粹出來的,可融入滿滿一盞茶水中,少不得又被稀釋了,慧妃又只喝了一小口便又撂下了。這樣的劑量,嚶鳴也沒有把握是否真的能毒死人。
而且曼陀羅的毒性並非無解,且解毒的方法也很簡單,甘草一兩、二綠豆兩,一起熬煮服用,即可解毒。若是救治及時,自然性命無虞。
嚶鳴看着慧妃那因爲乾瘦得凸起青筋的手腕和她那張透着沉痾的臉龐……慧妃身子已經壞透了,如何經得住曼陀羅的毒性呢?就算救治及時,只怕也……
“舒嬪爲何三番五次盯着本宮?!”慧妃滿是警惕的眼睛看着她。
嚶鳴撫着自己的面龐淡淡笑道:“人之變化,當真如滄海桑田,想本宮剛入宮的時候,慧妃顏色姣好,如今——也成了黃臉婆了!”嚶鳴發出了嗤笑之聲,話語刻薄至極。
此話一出,果然慧妃臉色瞬間絳紅,她一把抓住了自己胸口,一副呼吸艱難的樣子。
皇后聽了,立刻笑吟吟讚道:“如今宮裡,論顏色之佳,自然是舒嬪無人能及。”
嚶鳴笑着道:“多謝皇后娘娘讚譽!旁人有孕,素來都少不得容色衰減幾分,倒是嬪妾腹中孩兒異常乖巧,一點都不鬧騰,倒是嬪妾日漸覺得容光煥發呢。”
皇后聽得心底一陣酸妒,旋即不禁一愣,她記得民間素來有,“兒醜娘、女美娘”之說,莫非舒嬪懷的這一胎只是個小公主?!若真如此,可真真是再好不過了!
可這個時候,慧妃卻露出了一臉的痛楚之色,她死死抓着自己胸前,口中發出低沉的“呃、呃——”之聲,彷彿是被扼住了咽喉一般。
皇后狐疑地看了慧妃一眼,“慧妃,你這是做什麼?!”
慧妃面上漸漸浮起了一縷紫紺之色,突然手腳一齊痙攣,整個人便從椅子上栽了下來,噗通一聲摔在了地上。
慧妃這一摔倒,殿中所有人都愣住了,連嚶鳴也裝出一副驚訝呆愣住的樣子。其實她也的確有幾分驚訝,慧妃喝下茶水才一刻鐘吧?居然這麼快就發作了?是她的身子太弱,還是藥園世界栽植的曼陀羅毒性更強?!(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