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的傍晚,皇帝駕臨長春仙館。夕陽夕照之下,嚶鳴正站在景明堂外的廊下,逗弄這一隻毛色鮮豔的鸚鵡。這隻鸚鵡顏色翠綠如碧玉,唯獨胸前一片緋紅似火,所以這鸚鵡便叫做緋胸鸚鵡,這鳥性子也是極爲溫順,任由嚶鳴撫摸着餵食物,異常乖巧。
在她不知不覺中,皇帝便走到了她身後,“朕就知道,你會喜歡這些毛色漂亮的小寵物。”
嚶鳴回頭見是皇帝,便朝他匆匆一禮,“皇上怎麼又沒叫人提前通報一聲?”
皇帝呵呵笑了,執了她的手道:“朕就是喜歡不告而來,好給鳴兒一個驚喜。”如此一邊說笑着,便與嚶鳴兩兩攜手進了景明堂中。
皇帝陪她用過了晚膳,便隨口提起了前朝之事:“今日莊親王突然上摺子,說果親王一脈絕嗣多年,請朕過繼一人承襲果親王爵位,也好叫逝者九泉之下能有人供奉香火。”
莊親王論輩分是皇帝的叔叔,提及這個自然是合情合理也合乎身份,嚶鳴便想到了去年此時答允謙太妃之事,如今想來正是時候呢,便笑着道:“果親王無嗣而終,也着實可憐。”
皇帝突然愁眉不展:“可是朕一時間倒也不想出誰去過繼合適。”
嚶鳴笑呵呵道:“皇上的幼弟、六阿哥弘曕,論輩分、論身份都是最合適的。”
“弘曕?”皇帝一愣,旋即陷入了沉思中。
嚶鳴見皇帝似乎有幾分意動,便娓娓道:“若是皇上隨便從宗室中選個輩分合適的過繼,未免有些怠慢果親王九泉之靈。何況先帝在世的時候,很是看重十七爺這個兄弟。若以先帝之子過繼果親王,才顯得隆重,也更能彰顯皇上仁厚。”
皇帝點了點頭:“鳴兒說得有道理,只是朕擔心謙太妃……”
嚶鳴忍不住笑了,謙太妃早巴不得如此呢,便笑着道:“如今只是過繼個名分過去而已,又不是讓謙太妃與六阿哥母子分離。大不了。等六阿哥成年去了果親王府。皇上在特許六阿哥奉養謙太妃,如此一來,不論是六阿哥還是謙太妃。都只有感恩皇上的份兒了!”
皇帝聽了,果然大喜,“如此甚好!左右果親王遺孀去年就故去了,想來朕留着弘曕在圓明園孝順謙太妃。或者將來讓他奉養謙太妃,都不會有人存有異議!如此。可真真是兩全其美了!”
因嚶鳴的提議甚是讓皇帝高興,所以第二日皇帝早朝的時候便直接下了聖旨,以先帝幼子、御弟弘曕入嗣果親王一脈,另外還特意提及。因弘曕年幼,皇帝不忍幼弟離宮,所以暫將他留下。待成年之後再搬去果親王府居住。
聖旨一下達,偏居在圓明園安瀾園的謙太妃便帶着兒子弘曕一起來長春仙館道謝了。謙太妃還帶了自己積年攢下的珍寶作爲謝禮。其中不乏早年先帝爺所賞賜之物,因此不但是珍貴,更是分量沉甸。
謙太妃幾乎要喜極而泣了,去年這個時候,舒嬪答允她的事兒,一直遲遲沒有動靜,沒想到今年皇上突然就下了旨,當真是叫她喜出望外。
“莊親王,乃是皇上的叔叔,沒想到娘娘竟連他都能說動!”謙太妃語中難掩驚訝之色。
嚶鳴暗自吐槽,她怎麼可能說動得了莊親王那種輩分身份的人?便只淡淡一笑,一句也沒解釋。
謙太妃急忙道:“是我糊塗了!娘娘的祖母可是康親王府出來的郡主、娘娘的姐夫是平郡王府的世子,這般與皇家親密的關係,莊親王自然要給幾分面子了!”
嚶鳴只能說,謙太妃腦補得太厲害了,也着實是嚶鳴的孃家姻親個頂個來頭不小,嚶鳴便笑呵呵道:“太妃不嫌遲了就好。”
謙太妃看着自己比去年又長高了幾分的兒子,笑得滿臉是花兒,“怎麼會遲呢,弘曕還小,哪怕等個三五年也不算晚!舒嬪娘娘既然答允了我的事兒,怎麼會食言呢?”
嚶鳴點頭道:“本宮自然不會食言,只是過繼這種大事,少不得要等一個合適的時機。”
謙太妃連連點頭:“娘娘說得是,如今弘曕既承襲了親王爵位,更可仍舊養在圓明園中,我真不知該如何感謝娘娘了!”
謙太妃滿臉都是感激之色,更一口一個“娘娘”的尊稱。且不說謙太妃的輩分,位份更是比嚶鳴高一級,完全可以直呼“舒嬪”,根本不需如此恭敬客氣。
謙太妃是樂壞了,可六阿哥弘曕自打進了長春仙館的門兒就是悶悶不樂的樣子,小臉耷拉着,彷彿霜打的茄子一般。
嚶鳴看在眼裡,也覺得疑惑,便柔聲問:“六阿哥怎麼了,是哪裡不舒服嗎?”——大夏天的,可別中了暑。
弘曕撅了撅紅嘟嘟的小嘴巴,又是氣惱又是委屈地躲了躲腳:“我不想出繼!!”
謙太妃傻了眼,當即便板了臉訓斥道:“胡說什麼!!皇上可是把你出繼給果親王爲嗣!就算降封,你也少說是個郡王!若皇上高興,保不齊便不降封了!”
弘曕那烏漆黑的眼睛裡瞬間帶了水意,滿臉都是小孩子的倔強:“我就是不想出繼!”
謙太妃氣惱了,忍不住語氣又重了幾分:“你這孩子,怎的這般不識好歹!”
謙太妃素來寵溺兒子,如今竟也動了真火,六阿哥何嘗見自己母親這般疾言厲色,登時便委屈得不行,他“哇”地大哭出聲,轉頭便咚咚咚往外頭跑,邊跑邊哭得愈發厲害。
嚶鳴見狀,連忙二話不說便追了出去,謙太妃唯有着一個兒子,又如何會不擔心,急忙也與嚶鳴一同追出景明堂外。
剛走出堂門,還沒來得及走下月臺,便瞧着哇哇大哭的弘曕只顧着哭了。也不看前頭,竟是一頭撞在了來人懷中。
而來者……一襲深青色五爪團龍常服,頭上扣着個祥雲龍紋瓜皮帽——可不正是乾渣龍嗎?
真是不能小看六阿哥這種半大的孩子,他如此飛奔,一頭撞上去,那力氣也真真不小。虧得皇帝正值壯年,又素來勤於弓馬摔跤。所以下盤才十分穩當。沒被撞到。可饒是如此,也愣是一個踉蹌,退後了兩步。被身後跟隨的俊俏太監王欽扶着,這纔沒仰倒。
皇帝的心情原是不錯的,所以批完了摺子,便來了嚶鳴的長春仙館。可哪裡想到就被個小鋼炮給差點撞到了?皇帝一看竟是自己的幼弟弘曕,也少不得多寬容幾分。這事兒若落在哪個小太監身上,只怕腦袋都要丟了。
可皇帝一眼看到急急忙忙迎上了滿是擔憂之色的嚶鳴與謙太妃,心中便知自己剛纔被一個小孩子差點撞到在地的囧樣只怕是被瞧見了,登時便覺得臉上有些掛不住。便訓斥道:“如此慌慌張張,像什麼樣子!!”
弘曕擡頭看見是自己皇帝哥哥,又想到就是自己這個哥哥要把自己給過繼出去。便委屈之意更濃,眼淚更是嘩嘩流水般往下淌。
嚶鳴與謙太妃已經走上前去。嚶鳴見了萬福,謙太妃更是滿臉慌亂之色,她急忙哀求道:“六阿哥年幼無狀,還請皇上寬宥!”
謙太妃雖然出身不高,但也好歹是先帝的嬪妃、皇帝的庶母,這點面子還是要給的,何況皇帝也願落下苛待幼弟之名,便道:“無妨!太妃先帶弘曕回安瀾園吧。”——皇帝也是根本懶得管弘曕爲何這般慌張、又是爲何這般嚎啕大哭,只覺得煩得很,又不能嚴懲,索性讓他離自己遠點好了。
謙太妃聽得如此,頓時鬆了一口氣,連忙正想拽過弘曕待會安瀾園在慢慢勸說。可弘曕不肯了,突然噗通一聲便跪了下來,嗚嗚咽咽哭得可憐兮兮:“弘曕以後一定好好讀書,不調皮了!皇兄別把弘曕過去出去!”
皇帝聽得前半句話,還是十分滿意的,可聽到弘曕竟然不想被過繼出去,當場臉色就不好了,皇帝忍不住斥道:“將你過繼果親王一脈,難道還委屈了你不成?!”——這件事,皇帝都覺得自己相當仁厚了,沒想到這個小兔崽子居然不識好歹!!
弘曕哭歪了嘴,卻理直氣壯地道:“我是皇考的兒子,不想給別人當兒子!”
聽了這番話,皇帝氣得鼻子都歪了,莊親王允祿不照樣還是聖祖爺兒子,先帝爺要將他出繼莊親王博果鐸一脈,他還不是高興得屁顛屁顛的?!哪怕是皇帝的兒子,也不是人人都能得親王之尊的!!平白得了一個親王爵位,誰會不識好歹?偏生這小兔崽子就是個不識好歹的!!
謙太妃被自己兒子的話嚇得臉都白了,急忙先皇帝一步厲聲訓斥道:“弘曕閉嘴!讓你過繼果親王一脈,是擡舉你!!何況就算過繼了,你還是繼續留在行宮!你怎能如此不識好歹?!”
弘曕淚泡翻涌,哼哧了兩聲,便嗚嗚咽咽道:“可是,就算現在可以留在額娘身邊。可是等我長大了,還不是得去果親王府?那時候,額娘怎麼辦呀!”
謙太妃驀然一愣,眼裡瞬間積蓄滿了淚水。
嚶鳴亦是心頭怦然一動,弘曕這個孩子,平日那樣調皮,可卻是個純孝的孩子,嚶鳴便凝望着皇帝柔聲道:“六阿哥如此孝順,皇上不如成全他的孝順可好?”
皇帝此刻臉色已然怒意大消,聽得自己幼弟竟然是捨不得生母這才如此,便覺得稚子之心純澈,如此一來,方纔舉動便都是出於孝心了。看着謙太妃與弘曕母子之間,讓皇帝一時間感慨頗多,爲什麼偏生她沒有這樣的母親?
皇帝長長一嘆,便微笑着道:“這又何難?朕特許你,分府之後,仍舊可以將謙太妃接去王府榮養,不失母子分離。”
弘曕那哭紅了的眼睛頓時雪亮了,“真的嗎?!”
謙太妃卻是理智的,她急忙道:“這怎麼成?上頭的裕貴太妃如今還在壽康宮中呢。”
皇帝笑着擺手,半是解釋地道:“耿太妃是因爲太后寂寞挽留,所以尚且沒有去弘晝府上,等過兩年,自然是要搬出去,讓弘晝一盡孝道的。”
謙太妃聽了,這才放心了,連忙以目色示意弘曕謝恩。
弘曕雖調皮,但的確是個聰明孩子,他趕忙磕了頭,眼尖掛着淚珠便露出了笑容:“多謝皇兄恩典!!”
嚶鳴也不禁笑了,如此,也算得上皆大歡喜收場了!沒想到這乾渣龍今兒還是頗有胸襟的嘛!難得難得!(未完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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