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明卜被胤禛安置在雍親王府外院的廂房內,並允他隨時到青漣閣探視年馨瑤。對他的來歷,胤禛從未有過任何交代,就連烏喇那拉舒蘭也以爲是王爺從外面請回來的神醫。
年馨瑤依然昏沉沉地,昏睡的時候比清醒的時候要多些,但再沒有起過什麼反覆,算是度過了這一劫。
對於那日發生的事,府內無論主子還是奴才們都是議論紛紛,傳言前些日子潛入府內刺殺王爺的刺客再次捲土重來,竟然被他尋到機會,只是年側福晉捨命擋在王爺身前,纔沒有得逞。那刺客疑似與年側福晉身邊的丫頭呂湘雲勾結,這才能夠藏身於青漣閣中。那呂湘雲自始至終都沒瞧見身影,定是被王爺下令處死了。
奴才丫頭們正有聲有色地編着王府秘聞,就見一個侍衛模樣的男子,拽着呂湘雲從他們身邊經過。
衆人瞧得目瞪口呆,甚至有人失聲驚道:“那是呂湘雲吧?她……她怎麼沒死?”
呂湘雲是打算去死的,卻被身旁這人攪得亂七八糟。
當日隨她同去尋師父的胤禛竟然騙了她,不但帶了所有的隱形侍衛,她點名不許帶的無雨也在其中。她怎麼就那麼笨,一而再再而三的相信胤禛這隻老狐狸。
當她奔出師父居住的小木屋,一路奔向不遠處的懸崖,打算就這樣跳下去,一死了之。
可還沒等她接近懸崖,就被一個人從身後一把抱住,硬是拖到那人認爲安全的地方,這纔將她放開。
她轉頭一瞧,正是無雨。
無雨力氣奇大,一時情急沒顧得上收斂力道,將呂湘雲柔若無骨的身子勒出道道青痕。
“你,你要做什麼?”呂湘雲氣急攻心,顧不得身上被他勒疼的地方,反手一巴掌打了過去。
無雨沒有躲,被她打了個正着。
瞅着他臉上那個鮮紅的巴掌印,呂湘雲自己也嚇了一跳,有些不知所措。又想起方纔他抱着她跑了一路,頓時臉色騰地一下紅了起來。
“你不能死。”無雨答道。
“爲什麼?”呂湘雲吶吶問道。
“王爺還沒定你的罪,所以你不能死。”
呂湘雲心裡已做好準備,聽他說什麼因爲他不願她死之類的話。卻不想如此一板一眼,盡忠職守的回答,令她火氣又衝上了頭。
她明知道自己打不過無雨,卻還是步步緊逼,迫他出手,想要迫他失手將她打死爲止。
因爲是以命相搏,呂湘雲略佔上風,無雨被她逼得有些狼狽。
但也僅僅是有些狼狽,待呂湘雲累了,他一翻手,就將她壓在了草地上。
兩人連過數招,已經不在原來安全的地方,反而離一處陡峭的山坡越來越近。呂湘雲就是瞅準了這個機會,身形靈巧地弓了起來,雙腳往無雨身上一蹬,將自己彈下了山坡。
無雨大驚,速度也是奇快,飛身撲了過去,一把將呂湘雲拽入懷中。他緊緊地護着她,從山坡上一路滾在谷底。無雨受了傷,頓時昏了過去,雙手卻還是不肯鬆開,死死地抱着呂湘雲。
呂湘雲自幼在戲班子長大,常年受人欺負,遇到一些客人也多是調戲她欺負她,從來沒有得到過半點人間溫暖。自從石明卜救了她以後,她的心裡就一直存着以身相許,照顧他一輩子的念頭。可惜,石明卜深愛着已故的妻子,只肯收她爲徒,與她相處也是極有分寸,從來都沒有逾越半分。
她自以爲很愛很愛師父,只要幫師父報了仇就能得到他的心。
可是,她絕沒想到,這並不是所謂的愛情。
愛情應該就是年馨瑤那樣吧!不顧一切,甚至是放棄自己的生命,也要護對方周全。
呂湘雲在無雨強壯的臂彎中,微微仰頭瞧他的面孔,心臟抑制不住的砰砰直跳,快到幾乎要蹦出嗓子眼。
之前沒有好好看過他,現在靠得那般近,她才發現無雨長得很好看,劍眉薄脣,英氣逼人。
他這般不顧危險的護着她,是不是也存了那樣的心思?
她沒有糾結下去,想了一會不得其所,便放鬆下來,迷迷糊糊睡了過去。
她只覺得,在他的懷抱中,非常非常的安心,是她這輩子最舒坦的時光。
也不知過了多久,無雨醒了過來,見呂湘雲還在昏睡,以爲從山坡上滾下來時傷到了她,忙放開她檢查一番。他的手在她身上摸索,想瞧瞧是不是哪裡骨折了,卻沒想到呂湘雲在這個時候醒來,見他的手不規矩的在自己身上游走,又是一巴掌扇了過去。
這一回,無雨的臉徹底黑了。這女人打人巴掌打上癮了嗎?
於是,再不同她廢話,押着她,走了兩日才走回了雍親王府。
當兩人一身狼狽地跪在胤禛和石明卜面前時,還是各望一邊,努力不與對方有任何交集。
胤禛的目光在兩人身上來回打量,面上表情陰晴不定,終是沒有開口。
反倒是石明卜看着呂湘雲,問道:“你跑哪裡去了?怎麼搞得如此狼狽。”
無雨瞬間將目光轉了過來,瞪着石明卜,心道:你是多遲鈍,纔沒從徒弟嘴裡聽出決絕的意思?
他見呂湘雲低着頭不說話,想也沒想脫口而出:“她要去跳崖贖罪,被我瞧見攔了下來,但還不死心,自己又往山坡下滾……”
“放肆。”胤禛喝道,硬生生將他的話打斷。
“擅離職守如何罰?”
無雨耷拉着腦袋:“重打二十大板,罰一年俸銀。”
“下去領罰。”
“是。”無雨毫無反抗,又對胤禛磕了個頭,起身獨自離去。
呂湘雲這時卻跳了起來,爲他打抱不平。
“憑什麼罰他,他說王爺沒有定我的罪,所以我不能死。他一路押着我這個犯人回來,這也算擅離職守?”
石明卜臉色難看,咳了幾聲,示意她不要再說了。
胤禛的目光又轉向了她:“瑤兒還在昏迷中,府裡的事暫時也管不了,我就替她治你的罪。你聽好了,呂湘雲擅離職守,危險時刻未保護在主子身旁,罪加一等。罰兩年俸銀,杖責二十,立即執行。”
呂湘雲目瞪口呆地望着胤禛,一時之間沒有反應過來。難道就如此輕巧地免了她的死罪?
石明卜也是萬分震驚,站起來作揖道:“謝王爺大恩。”
胤禛將他扶起,再沒瞧呂湘雲和無雨一眼,道:“我們再去瞧瞧瑤兒吧!”
臨走出房門時,輕飄飄地傳來一句:“無雨,你若是憐惜佳人,就連她的板子一同受了吧。”
無雨肅穆地點了點頭,目送胤禛和石明卜離開,也沒看呂湘雲一眼,便沉默地去領罰了。
呂湘雲呆立半響,這纔想明白其中關節。王爺他是爲了側福晉才免了她的死罪,希望她將功補過,好好在側福晉身邊照應。
原來,他並不是傳言中冷漠無情之人,至少對待年側福晉,這份情意絕對令府中其他妻妾心生羨慕。這也就難怪,那個鈕祜祿氏會這樣打擊毒害年側福晉了。
她望了望胤禛和師父離開的方向,又看了看無雨還未遠去的背影,一轉身,朝他跑去。
沒兩步她就追上了步履沉重的無雨,滿不在乎地道:“誰要你憐香惜玉,我同你一起挨罰就是了,二十板子我也不是受不起。”
無雨面無表情地望了她一眼,也不反駁什麼,自顧自地走着。快到府內處罰下人的地方,這才目不斜視地說了一句:“等會我先受罰,如果你瞧着這二十板子沒什麼,那我也絕對不會憐香惜玉的。”
呂湘雲見不得他這副漠然的樣子,指着他“你你你”了半天,直到他的人影已經沒入院中,這才緩過神來,忙跟了進去。
院中,負責處罰的下人已經將兩條長板凳搬了出來,無雨一點都不遲疑地往上一趴,示意拿着板子的兩個奴才動手。
除了這兩個奴才,院內還有其他人,湊在一起,顯然是來看熱鬧的。
“啪”,一聲響,板子重重地拍在無雨屁股上,他咬了咬牙,一聲不吭,可是一旁的呂湘雲卻暗自吞了吞口水。才這麼一板子,她就意識到,這個懲罰是她一個女子絕對無法承受的。這二十板子下去,她倒是不用去自尋短見了,這兩條板凳就是她最後的歸宿。
一旁還有個小太監在唱喏:“一,二,三……”每數一聲就伴隨“啪”得一聲。
呂湘雲心驚肉跳的,幾乎看不下去了。
處罰進行得很快,小太監唱到“四十”時,執行的下人立刻停了下來。
無雨已經有些神志不清,疼得冷汗淋漓,臀部的衣褲已被鮮血染紅。他無意識地擡頭看了一眼不遠處正呆立在那裡的呂湘雲,眼白一翻,暈了過去。
最後,他還是憐香惜玉了,若是被那幾個兄弟知道,一定會被笑死的。
他沒有瞧見,呂湘雲臉上劃過了一道淚痕,瞬間就跌坐在地上,像是被嚇傻了一般,渾身顫抖着。
她的心中有一絲絲異樣的情緒在不停地滋長,道不清說不明,可她知道,這種情緒與眼前這個男人脫不了關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