雍親王府的日子日漸平靜,可年馨瑤的內心卻從來沒有平靜下來。
帕子雖然換了出來,卻絲毫沒有頭緒,不管是哪個院子,都沒有找到針腳與之一樣的繡品。
她一度以爲,這是李氏從外面找來的繡娘所制。但是李氏甚少出門,她身邊的奴才奴婢外出也逃不過福晉的眼睛。正巧那時她在佛堂中反省,而後因病被釋,也深居簡出,在府外託人繡下這飛天鳳凰幾乎沒有可能。
如此一來,年馨瑤像是鑽進了一個死衚衕,調查之事黯然無光。
鈕祜祿瑾玉雖然懷了身孕,倒還是如往常一樣,日日過來陪伴閒聊。有時,兩人無需說話,一個捧着書看,一個坐在一旁繡着絲帕。
“姐姐,可要注意着眼睛,懷着身孕不比尋常時候,這種費眼的事就不必自己做了。”
她拿起鈕祜祿瑾玉繡好的絲帕,仔細端詳了好一會,好言勸道。
瑾玉倒是不在意,“這不是閒着無聊,打發打發時間而已,其實也不是天天如此,你就放心吧。”
年馨瑤點點頭,又拿起書繼續看了起來。
鈕祜祿瑾玉倒是將手中的繡繃放下,轉頭看向屋外的春色,對她提議道:“今兒天氣不錯,不如咱們出去走走吧?”
“也好,姐姐是該多走動走動,嬤嬤說,多走走有助於生產,不會太辛苦。”
兩人收拾一番,往花園而去,身後跟着紅菱和凌嬤嬤。
這個季節是花園中最美的時光,各種鮮花綻放,奼紫嫣紅,甚是豔麗。有五彩斑斕的蝴蝶在花叢間飛舞,引來一些無事的小丫頭,追逐着撲蝶玩,倒也別有一番樂趣。
只是,有一道身影,佝僂着身軀,在花叢中辛苦的勞作。陽光正烈,她已經滿頭大汗,但還是細緻的爲一株月季培土施肥。
年馨瑤瞧着她眼熟,卻一時想不起是誰,隨口對鈕祜祿瑾玉說了一句:“天氣漸漸炎熱,怎麼還有頂着烈日干活的,這若是中了暑該如何是好。”
“妹妹說得是呢!不過瞧這樣子,許是做錯了什麼事,受這樣的懲罰吧!”
年馨瑤對下人一向不錯,當即找人喚來王府總管,問道:“那邊那個丫頭犯了什麼事?雖然現在還未入夏,可已經熱起來了。這活什麼時候做不好,非要在這烈日下?”
總管冒着汗,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回事,不好作答,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年馨瑤厭惡地瞥了他一眼,命令道:“去,把那個丫頭叫過來。”
沒等總管應聲,紅菱已經機靈得一路小跑過去。
紅菱見到那個丫頭的面容後,先是一愣,而後慌忙攙扶住晃了晃身子就快摔倒的丫頭,熱切地關心起來。
年馨瑤看在眼中,心下疑惑,問道:“怎麼?是紅菱的舊識?”
鈕祜祿瑾玉也是一臉不解,只好搖了搖頭,表示自己也不清楚。
待紅菱攙扶着那丫頭走近,年馨瑤和瑾玉纔看清楚她的模樣。
“曉慧?”瑾玉失聲喊道。
那丫頭的確是曉慧,卻遠沒有從前的機靈活絡,整個人懨懨的,面色蒼白,人也瘦了一圈。她呆滯的目光從面前幾人臉上掃過,在看到年馨瑤時忽然閃起了淚光。
她雙腿一軟,跪下,匍匐在地,雙手觸在年馨瑤的花盆底繡花鞋上,聲音乾澀,哭道:“主子,主子……”
年馨瑤瞧見她的模樣,也是一驚,不由自主蹲下來。
那日曉月死訊傳來,她陷入無盡瘋狂,根本忘記了跟在她身邊的丫頭還有一個曉慧。也許是因爲曉慧跟着她的時間不長,在她心中留下的痕跡並不深,所以她傷心難過之餘,根本沒想起來曉慧的下場。
其實,曉慧在曉月自殺以後,就被胤禛打了幾大板子逐出王府,還是鈕祜祿瑾玉旁敲側擊,又搬出年馨瑤來才讓胤禛收回命令,改爲貶去做些粗使丫頭做的活。王府中的奴才們自然也有看高踩低的主,像眼前這位總管就是,瞧着曉慧被王爺厭惡,於是安排了最苦最累的活給她做。那些冬日,她的手整日浸在冷水中,已經凍得麻木。
前些日子,不知怎地,她被調去了花房當差。那管事的也是和總管一路貨色,將最髒最累的活交給她做,有時還變着法地折磨她。就像今日,明知道烈日下不宜幹活,卻一定要她在太陽落山前將那些事全部完成。
“曉慧。”年馨瑤輕聲喚了一聲,眼中也落下淚來。
看到她就想起了曉月,不管曉月究竟是不是害了自己,也磨滅不了她與自己一同長大的歲月。
“主子,奴婢錯了,奴婢不該擅自制了頭油給主子用,奴婢錯了,奴婢害了主子。”曉慧涕不成聲,口口聲聲將錯誤攬到自己身上。
她這一說,令年馨瑤更加難過。“快別說了,起來吧。”
誰知,曉慧情緒激動,加上長期的勞累,竟昏了過去。
年馨瑤瞪着總管:“將曉慧送到青漣閣,去找個大夫,快點。”
總管已經嚇得滿頭冷汗,忙不迭地應了下來,當下喚來幾個奴婢將曉慧挪去了青漣閣。
遊園的興致被這一出狀況打亂了,年馨瑤也跟着回了青漣閣。鈕祜祿瑾玉卻依舊坐在花園的涼亭裡,淺淺地笑意泛在嘴角。
“庶福晉,爲何要這樣幫曉慧?”
紅菱的懵懂令鈕祜祿瑾玉收回笑容,冷冷地瞥了她一眼,道:“有些事情,你做不來,但曉慧可以。以後再見到她給我客氣點,她不是我們的敵人。”
紅菱有些不自在,但也不敢當面忤逆鈕祜祿瑾玉的意思,只是默然地點了點頭,再不做聲了。
她終於理解當時曉月對曉慧的敵視了,當自己的主子對另一個奴婢更爲倚重時,自己的心裡就會充滿嫉妒。她不可以嫉妒,因爲她不想像曉月那樣無聲無息的死去。
曉慧在青漣閣昏睡了幾日,終於清醒過來。
年馨瑤已經稟了胤禛和烏喇那拉舒蘭,將她又要回自己身邊。
胤禛對曉慧還心有恨意,在年馨瑤一再的保證下,也沒再說什麼,算是默許了。
凌嬤嬤瞧着她忙裡忙外地安頓曉慧,尋了個機會提醒道:“當日下毒之事還未有定論,側福晉不可輕信任何人。”
“嬤嬤,我知道現在不該信任她,可是,每次瞧見她,就能想起曉月。曉月到底是跟了我許久,我忘不了。反正我身邊有嬤嬤替我看着,就讓她在青漣閣做個閒散丫頭,也算是我對曉月的一絲懷念。就算她有問題,那麼放在眼皮底下,總比放任在外的好。”
凌嬤嬤嘆了一口氣,她現在的主子也同佟貴妃一樣心軟善良。
她冷眼看着端着藥碗小口喝着湯藥的曉慧,眼神中閃過一絲凌厲。若曉慧敢在她面前玩花招,她定讓她生不如死。
曉慧忽然覺出一絲寒意,不經意擡頭一望,正巧與凌嬤嬤對視。那冷冽的眼神令她渾身一顫,幾乎將藥碗打翻。
年馨瑤還坐在她身邊溫和地望着她,她不好有什麼異樣,只好乾澀地微笑着,應和着年馨瑤的問話。
就這樣,曉慧又成了年馨瑤身邊的大丫頭,只不過地位處境已遠不如從前。她也明白年馨瑤待她不過是因爲對曉月的懷念,而她身邊也有了一個精明的凌嬤嬤,所以一直安分守己,恪守本分,絕不逾越一步,更別說恃寵而驕了。
她害怕凌嬤嬤,所以只要凌嬤嬤在年馨瑤身邊伺候,便儘量不出現在她們面前。
這被年馨瑤瞧在眼中,笑着對凌嬤嬤說:“嬤嬤你瞧,曉慧見了你就像老鼠見了貓。”
凌嬤嬤語氣平淡,答道:“若是心中無鬼,那麼怕我做什麼?”
“嬤嬤還是覺得她有問題?”
“有沒有問題並非奴婢說了算的。奴婢年紀大了,也算閱人無數,只覺得這丫頭心機深沉,絕非表面那般簡單。”
年馨瑤捻起一塊桂花糕,笑道:“越是不簡單,越要放在身邊,這樣才能夠放心。”
這一回倒讓凌嬤嬤好奇了。
“側福晉此話怎講?”
“當日在那柴房中只有曉月與她,曉月自盡,人證就算沒了,而現在物證也完全沒有頭緒,唯一涉及其中的唯有她。所以,留着她,總有用得上的一天。”
凌嬤嬤滿意地點了點頭,心想,這女孩總算是長大了,也懂得盤算利弊了。
“既然如此,爲何不一早就接了她回來?”她故意問道。
年馨瑤依舊笑得狡黠:“嬤嬤難道不覺得這場戲很好看嗎?若是這曉慧真有什麼不妥之處,那個下毒害我之人定會藉此機會再次行事。只要她敢輕舉妄動,我們又何懼找不到證據?”
“若是對方見好就收,再不肯動手呢?”
這話一出口,凌嬤嬤只見年馨瑤眼中閃過一絲狠辣。
“總有辦法讓她再次出手的。”
凌嬤嬤突然有些心驚,總覺得有何不妥之處,卻又形容不出來,只好默然地望着年馨瑤,望着她眼中的狠辣慢慢變成了瘋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