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時候陪着打馬吊的另外三老頭嘻嘻哈哈,帶着吹捧的語氣問道:“達山兄,再跟我們說說你閨女唄!”
烏蘇裡達山一聽,臉上得意之色飛揚,下巴上那瞥白花花的山羊鬍子興奮地都哆嗦起來了,他嘿嘿一笑,露出一口大黃牙:“我那閨女!可了不得呢!皇上萬歲可喜歡了!宮裡頭沒一個能跟我閨女比的!我閨女,那叫一個漂亮,柳葉彎眉、櫻桃口,比西施楊貴妃好好看!說話像唱歌,走路像跳舞……”
小猴子捂臉:“又來了……”
四阿哥臉上青白交加,變幻莫定。
達山卻說得無比帶勁,嗓門子也大,估計二門外頭的人都能聽得清楚:“我閨女可能生養了!”說着他扒拉着自己枯黑的爪子,邊數着邊道:“四阿哥、六阿哥、五公主,現在又懷上了!保準又是個阿哥呢!!”
四阿哥臉上一動,靜默地聽着。
這時候洗牌的一個老頭說:“四阿哥不是宮裡德妃娘娘生的嗎?”
“胡說!!”達山立刻拍案,一副怒火飛竄的樣子,下巴上那黑白交雜的鬍鬚都因爲憤怒而抽動了起來,“分明是我女兒生的!不過是記在德妃娘娘名下罷了!告訴你們,康熙十七年的時候,那是因爲孝昭皇后沒了,四阿哥衝撞着不吉利,才抱回宮養在景仁宮的!!”
小猴子聽得半信半疑,四阿哥卻喃喃道:“原來是這樣……”
直到東廂房又開始滿是打馬吊戲的聲響,小猴子這才拉着四阿哥進了正堂,接待的人自然是當家主母的孟佳氏,她已然熟稔,只是看待六阿哥身邊的少年,不禁犯了疑惑。
小猴子道:“大舅母,這是我四哥。”
孟佳氏吃了一驚,帶着惶恐之色。急忙萬福行禮:“給四阿哥請安!奴才有失遠迎,還望恕罪!”
四阿哥受着孟佳氏的禮,感覺不怎麼自在,“您……不必多禮。”
小猴子也笑嘻嘻道:“我四哥不是外人。”
小猴子無心的一句“不是外人”。叫孟佳氏狐疑了她整日都能聽見東廂的暖閣裡,自家公爹整日說四阿哥是自己閨女生的云云,孟佳氏並不相信,只是如今四阿哥竟然親自登門了,孟佳氏不禁懷疑,莫非四阿哥也是姑奶奶生的?
心中有了這個懷疑,但是卻不敢對待四阿哥像六阿哥似的那樣隨意,忙招待入座,叫人沏了上好的茶,親自奉上。
小猴子喝了茶。問道:“同澤表弟呢?”
孟佳氏微笑這回答道:“今年春才送去書院讀書,得要日落十分才能回來。”
小猴子又問:“那同恩表弟呢?怎麼也沒見他?”
孟佳氏忙道:“在後院兒抱廈,這會兒正睡着呢,六阿哥若是想見了,我這就叫人抱過來。”
小猴子連忙擺手:“不用了。不用了!我就是問問,嘿嘿!”小猴子看了看孟佳氏粗粗的腰肢,便道:“舅母也快請坐吧,您又要生表弟了,別累着自己。”小猴子也覺得今兒大舅母格外客套,大約是因爲四哥也在的緣故吧。
孟佳氏當然是拘謹的,着實是因爲這位四阿哥儀態堂堂。雖則年幼,卻頗有幾分龍子鳳孫的威嚴,她如何敢失禮呢?心想着,以後往宮裡給六阿哥送零用錢使,是不是多備一份給四阿哥?若同時姑奶奶所出的阿哥,可不能厚此薄彼了去。
孟佳氏纔剛半邊屁股挨着椅子坐下。四阿哥便緩緩開口道:“我聽說阿克敦在步軍營當差?”
孟佳氏一聽,忙站起來,恭恭敬敬回話道:“是,奴才的夫君現任步軍副尉。”
四阿哥臉上不見任何表情,嘴裡卻道:“我記得。阿克敦平三藩回來之後便是步軍副尉,怎麼這些年都沒挪動過嗎?”
孟佳氏忙垂首道:“因二叔調往奉天任府丞,萬歲原本有意叫夫君進宮做鑾儀衛,夫君上摺子推辭了,也不知是否觸怒了龍顏……”
四阿哥眉頭一皺,還沒來得及發表看法,小猴子先哭喪着臉了:“大舅舅幹嘛不做呀!要是進了宮,那見面就容易多了呀!”
孟佳氏尷尬一笑,“妾身不知。”說到這官運上,還是二叔更亨通一些,自家夫君的確不善官場之事。
四阿哥思忖了一會兒,方纔道:“烏蘇裡副尉是直臣,汗阿瑪不會生怒的。”
孟佳氏一聽,不由放心了三分。這鑾儀衛非得是得聖上信賴之人,往往是家世顯赫的八旗子弟、乃至宗室子弟充任,雖則官高,也難免是是非非、爭爭鬥鬥也多,自家夫君的確不適合去。只要萬歲沒有動怒,她便安心了。
小猴子卻十分不樂意,“小舅舅走了,大舅舅又不肯進宮,這下子可要無聊死了!”
小猴子和四阿哥在烏蘇裡宅子約莫只坐了小半個時辰便告辭了,基本上只是小猴子再和孟佳氏閒聊着,四阿哥基本不插話,只做了個忠實的聽衆。小猴子也是覺得大舅母太拘謹,就沒有多留。
孟佳氏親自客客氣氣將兩位阿哥送出府門,還在東廂房打牌的達山還不曉得自己嘴巴里整天唸叨個沒完沒了的四阿哥和六阿哥剛來了又走了。
“四哥,你真的不去園子嗎?”小猴子疑惑地問道。
四阿哥搖頭,“記得把東西轉交給蘇母妃。”
小猴子悶聲“哦”了一聲,嘴巴里不曉得咕噥了兩句什麼,便與四阿哥告了辭。
小猴子回到園子的時候,已經是下午時分了,阿林前腳離開暢春園,小猴子後腳便驅車進來了,正好岔了過去。甥舅沒能碰上。
小猴子回到澹寧殿的時候,蘇簾正低頭給糰子繡一個嶄新的漳絨軟墊,剔紅捧盒裡大捧的木棉雲朵一樣潔白,蘇簾正鎖着邊兒,糰子團成一團窩在蘇簾腳旁,懶懶地眯着眼睛,半睡半醒。
“兒子給額娘請安!”小猴子飛快行了禮,便竄上來坐在腳踏上,撫摸着糰子綢緞一樣柔滑的毛。糰子很老實,或者應該說很懶比較恰當,連動也不動,由着小猴子胡亂摸。
蘇簾停下手中的針線,瞥了一眼這猴崽子,便吩咐四禧道:“擺飯吧!”
小猴子摸了摸肚皮:“嘿嘿,兒子正好餓了呢!”
又叫乳母抱了小豬豬過來,母子三人在小榻上擺了方桌用膳,以前蘇簾總限制着小猴子吃過於油膩的東西,如今他漸漸清瘦,蘇簾也便由着他吃了。將柔軟的蝦仁蛋羹擱到小豬豬跟前,瞧着這一個一女,都吃得歡實,心中前所未有的滿足感四溢。
小猴子嘴巴里咀嚼着紅燒肉,滿嘴油膩地從袖中抽出一沓染了檀香氣息的書卷道:“差點忘了,這是四哥讓我交給額孃的。”
蘇簾微微疑惑,放下筷子,接過來一看,密密麻麻的董體小楷,字字工整,原來是他親手謄抄的《觀音心經》,蘇簾想到自己的胎,便明白四阿哥的用意了,心中微微一嘆,這個孩子……莫不是還對自己的生母到底是誰而存疑嗎?
叫四禧將觀音心經收了起來,吩咐道:“好好保存吧。”那麼厚的一沓,只怕要費不少功夫才能抄完呢,阿哥們的功課本就繁重,他必然是夜裡燈下趕出來的,難爲他的一片心意了。
蘇簾摸了摸兒子的腦門:“吃飽了,就早些去粹雪堂睡下吧,明兒還要回宮去呢。”
打發了兒子去早早睡覺,蘇簾卻有些無眠,一邊親手爲小猴子準備乾淨的衣物,看着那搖曳的燭火,怔怔有些失神。
天氣漸漸暖和,行宮的花兒朵兒都開了,芳香四溢,蘇簾也漸漸顯懷,雖已經不是初爲人母,但還是出現了輕微的孕吐症狀,一些帶腥氣的東西萬萬沾不得口,太油膩的東西吃下去也容易反吐上來,人少不得瘦了三分,唯獨肚子愈發明顯了。
產後好不容易恢復了幾分的納喇福晉抱着她新得的兒子保安來看望蘇簾,納喇氏不似以前那麼愛說話了,身材也瘦削了許多,坐在涼亭中,飲着奶茶,蘇簾也不禁爲她感嘆,只好老生常談地勸慰道:“有些事情,想開些吧!”
納喇氏勉強笑了笑:“阿巴亥的那個,也快臨盆了。”
蘇簾看着她懷中白胖的孩子道:“你這個纔是恭親王的嫡子!”
納喇氏苦笑道:“嫡子又如何?我們爺對她那般寵愛,若她真得了個兒子,保不齊爺就要上摺子請立幼子呢!”
蘇簾道:“放心吧!皇上不會答允的!”
納喇氏反而愈發苦澀:“皇上也要顧及阿巴亥部……”
蘇簾心中微微一沉,阿巴亥部是蒙古最重要的幾個部落之一,玄燁的確不能無視,若是博爾濟吉特側福晉真生了阿哥,若是常寧也真偏心,那樣玄燁怕也不好駁回……
納喇福晉撫摸着自己的臉蛋,自哀道:“我已經昨日黃花了,色衰而愛弛!”
這時候,納喇福晉身邊的嬤嬤急忙快步上來,面上含着喜色道:“福晉,王府外院管事張公公派人傳信來,說博爾濟吉特側福晉發動了,剛剛產下一位小格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