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簾要把弘晗小胖紙和暄軟包子送回去的事兒,玄燁這個當瑪法的是傍晚過來的時候才曉得的。倆孩子雖小,貼身用物卻不少,加之進了澹寧殿之後,蘇簾又叫針線房被他們做了許多衣裳,有趣的玩具,還有弘暄帶輪子的嬰兒車,所以非得拾掇個幾日不可。如此大的動靜,自然不必蘇簾告訴,他就先曉得了。
“你不是挺喜歡弘晗和弘暄的嗎?怎麼要送走了?”玄燁飲了一口觀音茶,問道。
倆包子白胖柔軟,蘇簾的確挺喜歡的,如今要送走了,心裡也不怎麼捨得,手中摩挲着一柄質地上號的白玉如意,斜身依偎在軟榻上,徐徐道:“都在我這兒大半年了,是時候該送回去了。”
換了是她,也不願意自己的孩子被婆婆霸着。
玄燁卻是輕描淡寫的語氣:“你要是捨不得,便留在身邊養着。胤祚性子純孝,不會爲了這點小事忤逆你的。”
蘇簾撇撇嘴,那隻猴子,早就巴不得把兒子甩給她便撒手不管了,自己落得清閒,便哼着鼻子道:“就算擱我這兒十年八載,他都不想着念着!”又嘆息道:“是阿克佔氏想兒子了,以後反正也不用她管家了,叫她自己照顧着吧。”
玄燁只哦了一聲,沒繼續糾纏這個話題,反而低頭徑自揉着太陽穴。
見他面色有些苦惱,甚至隱有怒色,蘇簾不禁疑惑,想着十有八九是前朝的政務,便沒細問,只道:“要不你先睡一會?到了晚膳的點兒,我在叫你?”
玄燁搖搖頭,微笑道:“蘇蘇,幸好朕堅持把芬兒指婚給舜安顏。”
蘇簾一愣,“又出什麼事了嗎?”——的確一開始的時候,人選有兩個,一個是舜安顏,令一個是納蘭容若的兒子、明珠的孫子富爾頓,可後來,玄燁說要細查,那之後便沒再提及富爾頓這個人了,蘇簾還以爲是這小子有房裡人,可如今看玄燁的表情……只怕不那麼簡單。
玄燁哀嘆了一口,隱隱含着怒色:“明珠之妻赫舍里氏死了。”
“死了?”前不久佟國維的老婆子死了,怎麼沒過多久明珠他老婆也死了?怎麼今年流行死祖母嗎?而且,玄燁素來忌諱這個“死”字,通常都是用沒了之類的詞來代替,而對於明珠妻子這種高級別的外命婦,也當得“薨”這個字的。可玄燁卻不情願用哪個體面的字,語氣裡也頗有幾分厭惡。
蘇簾便問:“是……沒得不體面?”斟酌了一下,還是用了個“沒”字。
玄燁一臉厭嫌之色:“被家奴刀刺腹部而死,談何體面?!”
被自己家的家奴給殺了?這是哪個奴才,竟然有殺主母的膽色?蘇簾臉上着實難掩吃驚之色。
玄燁沉鬱着臉色:“朕原本就查出明珠之妻子赫舍里氏生性好妒,不能容人,卻沒想到竟至如此地步!”
蘇簾忙道:“等等,這和妒忌有什麼關係?”——她不是被家奴殺死的嗎?又不是被小妾殺的!
玄燁解釋道:“那個家奴,是明珠府上一個侍女的父親……”
玄燁徐徐道來,原來是那一日明珠見府上一個年輕的丫鬟眼睛聲得明媚可人,便忍不住讚了一句,卻沒成想這僅僅一句的誇讚便落在了明珠夫人的耳朵裡。這個赫舍里氏生性極爲妒忌,從不允許府中漂亮的侍女與明珠接近、交談。赫舍里氏得知此事之後,妒忌大發,便叫人剜去了那侍女的的雙眼,並血淋淋叫人送去明珠跟前。那侍女的父親本就是個疼愛的女兒的,痛憤女兒無辜慘被挖目,便趁赫舍里氏一人獨在房中,突然闖入,用刀刺進她的腹部,和舍里氏當場身亡。
蘇簾聽得有些心驚膽戰,這個赫舍里氏,簡直堪比呂后!!分明是你丈夫好色,既有這般膽量狠毒,怎麼不乾脆一刀子閹了你男人,來得更乾脆也更永絕後患些?!大約在赫舍里氏眼中,奴才便與家養的豬狗無異,殺了也不過如同碾死一隻螞蟻,卻不曾想,狗急跳牆、兔子急了還咬人呢!如今被人殺死,也是她應有的報應!
只是——那婢女的父親殺了主母……
想到這茬子,蘇簾忙問了那父女二人如何處置了。
玄燁道:“賜死了。”
蘇簾嘆氣道:“命不好。”生而爲奴,本就是命數不濟,攤上這樣視人命爲草芥的主子,更是倒了八輩子的黴了。
玄燁沉聲道:“朕原以爲赫舍裡家的女兒教養好,沒成想卻錯了。”
明珠的妻子赫舍里氏,是赫舍裡家族的旁支,細算開,與那佟國維的妻子赫舍里氏,還是堂姊妹呢!
蘇簾撇撇嘴:“都不是省油的燈!”
隔天,胤祚來接走自己倆兒子的時候,也提了此事,他深有不屑之色:“明珠那老小子,在朝堂裡也算的個人物了,沒成想竟然畏妻如虎!這下好了,解脫了。”
明珠和妻子的關係,蘇簾時候也仔細打聽過,他夫人的確悍妒,卻也並非一無是處,明珠未發跡之前,也曾困窘過,赫舍里氏與他是結髮夫妻,不離不棄相伴多年,夫妻倆也算得上是感情深厚。就算赫舍里氏悍妒狠毒,可她死了,明珠卻不見得真高興。
胤祚又道:“昨兒發喪,大哥還要拉着我一塊去祭奠呢!哼,我纔不去呢!這種悍妒的女人,活得夠命長了。好人不長壽,禍害遺千年,果然是一點都不錯。”
“行了!”蘇簾皺了皺眉頭,“說死人的壞話,算什麼本事?!”
胤祚鼻子哼了二下,到底沒敢繼續和自己親孃拌嘴皮子,只道:“幸好我福晉是賢惠不妒的。”
蘇簾依舊皺着眉頭,西林覺羅氏賢惠倒是不差,可若是她絲毫不嫉妒……呵呵,只要是個母的,就不可能沒有嫉妒之心。只不過西林覺羅氏懂得掩藏,更懂得壓制自己的嫉妒之心罷了!
蘇簾本想點撥自己兒子幾句,可轉念一想,說了豈非叫胤祚疏遠自己妻子?嫉妒之心,本就是由疏遠和移心而起,便道:“她自然是賢惠的。”又道:“四福晉身子愈發重了,又愛酸,肚子又尖尖的,你四哥多半要有嫡子了。你也多親近着西林覺羅氏些,你也不希望自己沒有嫡子吧?”
胤祚忙點頭:“兒子懂得!”嘴上說着,卻忍不住埋怨道:“要不是當初她自己不當心,那一胎便不會沒了!”
蘇簾聽得心裡火大,便訓斥道:“果然是她自己不夠小心!可是你這個做丈夫的,若多關心關心她,那一胎照樣也不至於沒了!!”
胤祚被訓得如孫子一般,她曉得自己額孃的脾氣,遇着這種時候,只能乖順點,要是反駁,只會被訓得更厲害,弄不好還要挨兩腳。
蘇簾氣哼哼繼續叫罵道:“西林覺羅氏那是頭一次懷胎,沒經驗!可你呢?你又不是頭一回當阿瑪了!這種事兒,你居然也好意思推卸責任?!”
被蘇簾說得,胤祚心頭隱隱又愧疚萌生,雖然他與福晉感情不深,可一個好端端的嫡子流掉了,其中更有他不上心的緣故在裡頭,故而一張臉漸漸便垂了下來。
訓了兒子一通之後,蘇簾的心情稍稍好了些,便揮手打發他帶着弘晗和弘暄走人了。
胤祚回靜明園之後,果然便舍了新歡,常常往嫡福晉的院子裡鑽,西林覺羅氏猜得到是自己婆婆使了力氣的緣故,心存感激,便幾乎日日來園子伺候。偶然被玄燁碰着幾次,便暗地裡與蘇簾稱讚了幾句這個兒媳婦孝順。
玄燁這個公爹另眼相看,還再回鑾前賞賜了西林覺羅氏些宮緞,一時間榮耀恩寵加身,西林覺羅氏心情大好,自然便不怎麼愛找阿克佔氏的茬兒,一下子胤祚的後院出奇的和諧起來。
來年春夏之交的時候,胤祚侍妾秋佳氏產下他的第三子,這個孩子只比四阿哥的嫡長子晚十餘日出生,因此並不矚目。這個孩子滿月之後,便被胤祚自作主張,送到嫡福晉西林覺羅氏的院子裡撫養。
蘇簾得知這個消息之後,氣得牙癢癢。可是轉念一想,秋佳氏那樣的身份……顯然是不被允許撫養自己孩子的,而府有資格撫養皇孫的除了嫡福晉便只有側福晉阿克佔氏,而阿克佔氏自己已經有了兩個阿哥,因此唯一的人選也就是嫡福晉了。
玄燁帶着皇子們來西山避暑的時候,四福晉和她兒媳婦西林覺羅氏都帶着自己新得的白白胖胖的兒子來請安了。
四福晉一舉得子,更是四阿哥的嫡長子,自然渾身透着歡喜,西林覺羅氏白得了一個兒子,心情也還算愉悅的樣子。
倆只小包子都長得白白淨淨的,奶香軟軟,因他們的生母身子都健康,又是十分適合生育的年紀,故而兩隻包子都很健康。弘暉包子生得單眼皮,細細長長是鳳眼,一看就知道是遺傳了他阿瑪,但是鼻子和嘴巴依稀像四福晉些,這樣的五官,長大了肯定英俊。一想到這個孩子會將來會夭折……蘇簾心底裡微微嘆息,便叫四禧拿來她預備好的見面禮,除了那金鑲玉的瓔珞項圈,倆包子沒人一個,還有分別一串仙桃木的十八子羅漢手串。
一想到那折掉的仙桃樹枝幹,蘇簾就一陣肉疼。爲了這手串,足足叫那仙桃樹懨懨了一個多月才恢復了精神。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