澹寧殿的這個早晨,靜得連一根針落地的聲音都沒有。
四禧撐着膽子勸慰道:“娘娘,您別多想,興許皇上只是不慎染了病氣呢?您還是先用膳吧,好歹您要估計腹中的小阿哥呀!”
蘇簾死死咬着嘴脣,看着滿桌子的早膳,卻半點食慾也無,“松風館除了袁貴人,還住着誰?”
四禧眸中帶着哀愁之色,只得回答道:“除了袁貴人,還有三位小主,一位易貴人,還袁貴人差不多資歷,只是沒有生養過;還有一位張庶妃,進宮多年,曾爲皇上生育過一位公主,可惜小公主早夭了;再就是……還有一位劉常在。”
蘇簾一下子就抓準了最後這個“劉常在”,道:“是姓劉氏的?內務府漢包衣世家劉氏之女?”
四禧點點頭,道:“奴才聽說,劉常在裕親王府劉庶福晉的親妹妹。”
蘇簾頓時便想到了當初太后賜給玄燁的那兩個美人之一的劉婉音,後來被玄燁轉手送給了福全,她以侍女的身份入府,被西魯特福晉送去伺候脾性不怎麼好的庶福晉瓜爾佳氏,開始她倒是極能隱忍,後來突然就爬上了福全的牀,從侍妾格格,爬到了庶福晉的位置上。劉婉音的出身不過包衣,而且還不曾有過生養,如今卻與她的主子、著姓貴女、而且還生了一位格格一位阿哥的瓜爾佳氏平起平坐,西魯特氏也說此人頗有心計,這些年很得福全寵愛。
蘇簾想着這些,心中愈發不安,看樣子這個劉常在……怕也不是簡單的人物!!
螺玳捧起象牙箸奉到蘇簾面前,“娘娘用膳吧,待會兒可就涼了。”
蘇簾一顆心被揪着,半點也不想吃東西,可是想着肚子裡的孩子,還是接過了筷子。味同嚼蠟地隨便吃了些,便撂下了。
約莫快巳時的時候,小凌子才趕回來彙報:“娘娘,皇上已經離了松風館去上早朝了。不過卻下旨封了松風館,不許任何人進去,故而什麼消息也打探不出來。奴才又特意去找了魏公公,沒想到魏公公也是半句也不肯透露,不過瞧着,好像皇上有些震怒的樣子。”
蘇簾聽得皺起眉頭,心中愈發遊移不定。
“不過——”小凌子話鋒一轉,猶豫着不知道該不該說出口。
蘇簾立刻道:“有話只管說!”
小凌子忙道了一聲“嗻”,小心翼翼地道:“不過奴才打探到……太醫院的何太醫熬了一碗避子湯差人送去了松風館,說、說是給劉常在喝的。”說完。小凌子腦袋深深地低了下去。
頓時,蘇簾整顆心都沉了下去,眼眶裡淚水已經再打轉兒了,果然被她猜中了……避子湯,那是嬪妃承寵之後。皇帝若不想叫她有孕才賜下的湯藥!可想而知,昨晚玄燁在松風館和劉常在發生了什麼……
蘇簾擡起下巴,仰望着殿中的橫樑,不讓眼中的淚水有機會落下,口中哽咽着問:“劉常在——想必十分貌美吧?”如她的姐姐,裕親王府的庶福晉劉婉音一般貌美。
小凌子腦袋幾乎要埋進胸膛中,“奴才、奴才不知。”
鼻中酸澀。眼中的液體越來越多,蘇簾急忙用袖子蹭掉即將要落下來的淚,她昨晚推着玄燁去看望九公主,卻沒想到做成了一樁大媒!!
螺玳目光哀愁,輕聲道:“娘娘,別太傷心了。左右皇上都賜了那藥了,可見是沒有放在心上的。”
沒有放在心上?若是真丁點沒有放在心上,爲什麼會忍不住臨幸劉常在?!男人的身和心,原來是這樣容易徹徹底底地割裂開來嗎?!心中無她,卻喜愛她的身子……雙手不由自主地攏在自己微豐的腰腹間。包衣劉家的姑娘,都是身姿嫋娜之輩,想必劉常在身段妖嬈,決勝過她這個懷胎三月有餘的孕婦吧?
不期然見,兩頰溼漉漉的,涼涼的液體蜿蜒而下。真沒用啊,居然又爲他而落淚了……
四禧忍不住道:“娘娘!您先別急着傷心呀!您想想,皇上爲什麼封鎖了松風館,爲什麼雷霆震怒!劉氏之女,素來妖媚,保不齊便是有了什麼腌臢沆瀣的手段迷惑了皇上呢!皇上說不準,未必是真的想臨幸劉常在的!”
蘇簾一愣,是啊,發生這種事情之後,作爲男人的玄燁,不是應該很滿足纔對嗎?她真是當局者迷啊!於是,急忙擦乾了淚水,不管怎樣,先要與玄燁問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
只是——蘇簾心還是沉沉的,不管是什麼原因,玄燁寵幸了劉常在是不爭的事實!!這顆心終究還是酸澀難耐。
就這樣坐在殿中,等着……
從旭日東昇,到驕陽高照,外頭方纔來稟報說,玄燁下朝過來了。
其實一個時辰前就下朝了,玄燁這個時候纔過來着實是心虛,進殿內前,腳步還是猶豫了一會兒,才咬牙走了進來。玄燁果然還是見到了他最不願意見到的一幕:蘇蘇的一雙妙目是紅腫的,顯然是狠狠哭過一場了。
看到玄燁那有些躲閃的目光,一剎那,蘇簾的眼中又蒙上了一層水汽。
“蘇蘇——”玄燁不禁有些心疼,忙快步上來,擡手揮斥了內殿中伺候的宮女太監。
玄燁忙握着蘇簾那有些發涼的纖纖素手,目光憐惜而急切:“蘇蘇,你聽朕解釋。”
蘇簾咬脣,定神道:“好,你說。”
玄燁面上帶着愧疚之色道:“朕、朕……”一時間,他倒是有些籌措不是語言來解釋了,因爲再怎麼解釋,都改變不了昨夜發生的事兒。
喉頭哽咽,眼中的淚花再度掉了下來,蘇簾苦着發啞的嗓子道:“你答允我的,你早早就答允過我:在暢春園裡,絕不召幸別的女人!”這是她多年堅守的底線,沒想到就在她爲他懷着第四個孩子的時候,這個底線突然便被被打破了。那樣突如其來,那樣叫她幾乎承受不得!
“蘇蘇……”玄燁眸色含虧,心頭如被狠狠揪了一下,他幾乎遏制不住心頭的難受,急忙一把將蘇簾摟在了懷中,咬牙切齒道:“這個劉氏!她竟然在房中放了燃了暖情的香料!!朕一時不查,竟中了這種骯髒的計!!”
蘇簾聽了,心裡的難過卻並未緩解絲毫……這種緣由,她已經有了猜測……
淚水如珍珠一般,一顆顆滴落在玄燁繡着五爪龍紋的袖子上,暈染開朵朵痕跡,蘇簾抑制不住喉間愈發沉重的哽咽,身子一下下抽動着,側靠在他懷中,感受這他的憤怒與愧疚,終究難掩心頭痛楚。
玄燁恨恨道:“朕立刻下旨,賜她一杯斟酒!”
蘇簾卻拉住了玄燁的袖子,“就算她死了……也改變不了……曾經發生的事。”
玄燁又是頭疼又是心疼,他低頭看着蘇簾的淚眼:“那你要朕怎麼做?朕怎麼做,你才能不傷心?”
蘇簾流着淚,扯出一個笑容:“若我知道怎麼做,可以不傷心就好了……我真希望,不再喜歡你了,那樣就不會再被你傷着心了。”
玄燁驟然一把抓住了蘇簾的皓腕:“朕決不允許!!”
蘇簾苦笑了笑,緩緩而有力地從他懷中掙脫,“我累了……”身子歪歪斜斜,便進了內室。
“蘇蘇……”玄燁卻說不出寬慰的話來,喉嚨如被堵了一般,旋即咬牙憤恨,低聲咒罵:“劉氏——這個賤婢!!”
回帳中躺了半日,身子竟然沉甸甸的,腦袋也有些眩暈,起初蘇簾只覺得是傷心太過的緣故,身邊的人也沒有想太多,沒想到過了沒三日,蘇簾在暖閣的琉璃榻上縫着一件小虎子的小睡衣的時候,竟然眼前眩得厲害,當即便昏厥了過去。
這下子,可嚇壞了整個澹寧殿的奴才。
小凌子空手回來,急得如熱鍋上的螞蟻:“太醫這會兒都在松風館呢!”松風館被封閉,除了太醫誰也不許進去,連遞話進去都不成!!
四禧氣憤地道:“袁貴人還不死心嗎?九公主都好得差不多了,需要霸着一位院判、兩位太醫嗎?前兒看病就只召何太醫去,怎麼偏生娘娘暈倒了,卻都扣在松風館裡了?!”
螺玳比較鎮定,忙道:“快去春暉殿找萬歲爺!”
小凌子急得跺腳:“皇上在九經三事殿上朝呢!不在春暉殿!”九經三事殿那種地方,是誰也不能去闖的!
螺玳咬牙道:“你只管去春暉殿守着!皇上又不可能不下朝!”說完,又吩咐繡橘、繡桃:“之前太醫不是留了一個安胎的藥膳方子嗎,快去吩咐膳房熬了來!”記得是叫益腎固胎湯,菟絲子和黨蔘三錢,杜仲、寄生、川斷、白朮、阿膠各一錢半,黃芪、陳皮一錢,何首烏一錢二分,與烏雞同燉一個時辰,加紅棗八枚即可。
四禧則忙喚了幾個二等的宮女將內殿的冰盆撤去大半,娘娘以前有些貪涼,如今身子虛,可不能放這麼多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