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爲太后修建榮養新宮,特意停建皇家避暑行宮之事很快便傳揚出去,玄燁的孝心度又創下歷史新高度。
自古明君以孝治天下,這樣的虛名,玄燁孜孜以求,亦不能免俗。自大修繕仁壽宮的旨意傳回宮,太后對待蘇簾那叫一個親和慈善,簡直跟對待自己親兒媳婦似的!
蘇簾也樂得捧着太后一些,“要把仁壽宮、噦鸞宮、喈鳳宮合爲一宮,前殿、中殿、後殿皆照着慈寧宮的規格修繕,便命名爲寧壽宮,還要在後頭建一個寧壽花園,也是照着慈寧花園的規格來,更要多添一個戲臺子,專供太后閒暇時候觀戲所用!”
太后聽得合不攏嘴,看着蘇簾進獻的寧壽宮建造圖,歡喜得自是沒了邊,嘴上卻道:“實在是太奢靡了!哀家受之有愧呀!”
蘇簾笑着道:“皇上孝順太后,怎麼都不爲過的!何況建新宮所費銀錢,七成出自皇上自己的私庫,並不虛耗國庫,太后只管安心就是了。”
太后臉上笑紋如漣漪一般洋溢着,“哀家還聽說,皇帝下旨停了暢春園的工程?”
蘇簾笑道:“是,皇上和奴才意思一般,都是要先盡着太后您,方纔不算失了孝道!”
這番把太后哄得歡歡喜喜,便聽進來一個太監稟報道:“德嬪來請安了。”
太后一聽,頓時便斂去了笑容,端了身子道:“哀家不是早吩咐下去了嗎?叫她不必來請安了!”
蘇簾一旁聽着,太后的語氣,似乎是不怎麼喜歡德嬪……照例上了嬪位,就得要給太后晨昏定省了,這是尋常嬪妃得不到的榮耀。蘇簾雖是不把這請安的榮耀當一回事,但旁人便未必了。
算來,德嬪自從伴駕來了行宮,就一直深居簡出,前幾日只叫人送了些夏日解暑的酸梅湯。還邀請她去吃茶,蘇簾只去了一回瑞景軒,稍坐了一會兒便走了。德嬪的性子,不似宜嬪。不粘人,不會叫人覺得煩,又因小猴子到底是記在她名下的,蘇簾到底要顧念一下她的顏面,便輕聲道:“德嬪也是相對太后盡一盡孝心罷了。”
太后略緩和了幾分臉色,道:“倒也不是哀家不待見她,只不過天熱,哀家體恤她辛苦,才免了請安的。”
這話明顯是託詞,怎麼不見太后免了宜嬪和郭貴人的請安?郭貴人的位份。照例是沒有資格來晨昏定省的,可偏太后給她那樣的臉面,卻偏不怎麼給德嬪臉。思來想去,差別也就在出身上了,德嬪是包衣……
蘇簾暗沉下心。太后對她再溫和再厚愛,卻從沒說過叫她不必自稱“奴才”,也更沒許她喚一聲“皇額娘”。在太后眼裡,終究她跟兒媳婦不沾邊,只是個的臉些的奴才罷了。
蘇簾沒有繼續爲德嬪說好話,只順着太后道:“太后寬厚恤下,德嬪想必很快便能明白的。”
說完。便找了個藉口辭了太后,剛出了壽宣春永殿便看見前頭蜿蜒的石子路上,德嬪徐徐緩緩地走着。蘇簾不禁有些奇怪,德嬪怎麼沒有乘坐肩輿?看着好像竟然是徒步走來的?瑞景軒距離太后的壽宣春永殿距離可有些遠。
德嬪似乎是察覺道蘇簾靠近了,便忙退到石子路旁,面帶溫溫煦煦的笑容。
蘇簾看到德嬪毫不猶豫地讓路。請她先走,她也不好大大咧咧坐在肩輿上就這麼過去了。便叫奴才落下肩輿,幾步上前去,相對行了平禮,蘇簾道:“德嬪姐姐怎麼沒有乘坐肩輿?”
德嬪擦了擦自己額頭上沁出的汗珠。道:“左右也是閒着無事,走走也好。”她笑容款款,語出徐徐:“蘇妹妹是剛從太后宮出來嗎?”
蘇簾點頭,“也有數日未去壽宣春永殿了。”
德嬪面有落寞之色:“妹妹只是幾日未去,我日日都去,卻一次都沒能進殿。”
蘇簾有些不好意思,只好安慰道:“太后想必是夏日受了燥熱,想清靜些吧。太后既然免了晨昏定省,不妨歇息幾日吧。”
德嬪微微一笑道:“我明白蘇妹妹的意思,只是——太后不見是太后的事兒,我若不去請安,便是我失了規矩了。”
這就是位份帶來的煩惱啊,晨昏定省是必須去的,哪怕上頭再不待見,哪怕日日都只是白跑一趟,也只能生受着。蘇簾位份低,就有這個好處,想去便去,不想去便不去,若有一日太后不待見她了,她一定半步也不靠近壽宣春永殿。
略沉默數息,德嬪突然開口道:“還有一事該告訴妹妹纔好,我來的時候,恰巧看見皇上的御駕往雲崖館去了,聽說是四公主突然身子不適。”
蘇簾不禁疑惑:“我前兒還看到四公主健健康康,怎麼突然就——”
德嬪淺淺微笑着,“誰知道呢,公主到底比不得阿哥受呵護,三災八難總是少不了……”
蘇簾心下一緊,怎麼似乎德嬪話中有話的樣子,那些宮闈野史中的確不乏拿襁褓中的孩兒還邀寵的人……心裡忍不住不好的方向去想,便看見魏珠疾步跑來,氣喘吁吁行了禮道:“蘇娘娘萬福,皇上請您去雲崖館。”
蘇簾立刻覺得不對勁,便問:“雲崖館出了什麼事兒嗎?”
魏珠看了一眼旁邊的德嬪,不由隱晦了三分道:“四公主起了疹子。”
小孩子皮膚嬌嫩,容易起疹子倒也不是什麼稀奇的事兒,只不過四公主起疹子,叫她去做什麼?蘇簾不免有些惴惴,總覺得不是善事。
德嬪這時候笑道:“蘇妹妹,不如我陪你去吧。”
德嬪……可以確定現在是與她同樣立場的,蘇簾想了想,便沒有拒絕,因雲崖館不是很遠,蘇簾便與德嬪一路走着去了。
這是蘇簾第一次來到雲崖館,此地清風徐徐,果然是一等一的涼爽地兒,康太醫與何太醫已經在此了,裡頭嬰兒的啼哭聲嚶嚶不止,郭貴人懷中摟着四公主,一個勁兒地掉淚。宜嬪站在一旁,滿臉哀愁傷懷。玄燁則坐在扶手椅上,沉着臉,手裡捏着一串佛珠,並不發話。
走進了,便瞧見四公主原本那嬌嫩白皙的肌膚上滿是密密麻麻的紅點子,十分駭人的樣子。忍不住又是心中一驚,人前不好失了禮數,便與德嬪一同上前二步,朝玄燁行了萬福。
玄燁擡頭睨了一眼:“德嬪?你怎麼也來了?”
德嬪眉眼語氣俱是恭順,她垂首道:“奴才聽說四公主起了疹子,放心不下,故而特來探望,只是不知……公主爲何突然生了疹子?可是吃壞了什麼東西?或者受了熱的緣故?”
宜嬪一邊擦着眼角的淚珠,一邊道:“德嬪想必聽說過,公主對玉簪花的花粉過敏……如今這個樣子,從前也有過,是聞了玉簪氣味,纔會如此!”
德嬪低眉道:“這行宮裡種着玉簪的地方可是好幾處,想必是底下的奴才不當心,才叫公主沾染了花粉。”
宜嬪眼角滑過一絲厲色,她回頭拿起案上一件雪白裡子的綢衣,上頭有細密的淺紫色花粉星星點點,宜嬪冷聲道:“凝春堂、蘭藻湖一帶雖有玉簪花,可都是白玉簪。公主的衣裳裡頭卻不知爲何沾了紫玉簪的花粉!”
德嬪笑道:“這倒是奇怪了,花粉想來只會沾在衣裳外頭,怎麼會在裡頭?”
宜嬪哼了一聲,道:“自然是有人存心灑在公主裡衣上!公主年幼,身體嬌弱,如何受得住這般折騰?是有人存心要害公主!”
德嬪乾笑了笑:“這紫玉簪,倒是少見,行宮裡大約沒有此物吧?”
宜嬪眼角一揚:“旁的地方沒有,但有一個地方卻栽植了不少紫玉簪!”說着,宜嬪的目光轉向蘇簾。
紫玉簪……蘇簾澹寧殿中獨有的花,此時正是盛開的時節。那花極美,淡紫色如雲煙,只需推開軒牀,幽香馥郁的花香便會涌入殿中,葉如卵,花如鍾,形態優雅,輕盈舒展,每日晨起,看着那朵朵盛開的,也是一種難得的享受。
宜嬪凜然了三分:“紫玉簪只在蘇妹妹的澹寧殿有,還請蘇妹妹給我一個解釋!”
殿外知了聲聲,殿內是四公主的啜泣,蘇簾側臉看向玄燁,一如往常與他同在次間坐榻上,看着那優雅的紫玉簪開得嫋嫋,那樣的日子,平靜而恬淡。
玄燁沉默了半晌,纔出口問:“是否是舍彥谷去過你的澹寧殿,不小心沾染了花粉?”
還好,玄燁是相信她的,蘇簾輕輕舒展開了眉頭,搖頭道:“四公主從未去過澹寧殿。”
玄燁又問道:“那最近……可是有誰從你那兒折過紫玉簪?”
蘇簾回答道:“我不甚清楚,畢竟澹寧殿的紫玉簪開得不少,我也並沒有不許旁人來摘,若有人私底下摘了,也是輕易察覺不出來的。”
玄燁微微點頭,“今年的紫玉簪的確開得不少。既如此,就叫葉嬤嬤查查看,是誰摘過,再從中盤查吧。”
“皇上——”宜嬪滿眼不可置信之色,她急忙噗通一聲跪了下來,“皇上,那貼身的小衣裳分明是日前蘇妹妹的針線房的宮女送來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