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居然,放過了那兩個人。”
“不是我放過他們,而是老天有意成全。”一身黑衣的男子,脣角淡淡挑起一絲笑,“從來沒有見過那樣癡情的男人,居然,面對死亡亦毫無懼色,我就算殺了他,只怕他的怨魂也會日夜徘徊,讓人不得安寧。”
“什麼?”對面的白衣男子微微一驚,“傅滄泓居然如此厲害,連冷涼無心的南宮篁都能改變。”
南宮篁沒有說話,只是極目看向遠方——或許,這個世界真地很荒涼,然而卻有那麼一些人,偏能逆轉世俗的一切定律,創造屬於他們的奇蹟。
曾經,他也以爲,傅滄泓和夜璃歌的感情,逃不過命運的羈絆,最終會在塵世的刀光劍影中,失卻他們當初的完美,然而,那個男人卻用他自己的堅執,證明了他永不放棄的固執。
如此的固執。
固執得令人心碎。
縱然前方千軍萬馬刀山火海,懸崖深谷峭壁寒淵,他卻始終朝着自己心愛女子的方向,前進,前進,從來沒有絲毫的遲疑。
這樣的男人,自然是蒼天之主。
“我們認輸吧。”
“哈哈哈哈。”白衣男子仰天長笑,站起身來,“南宮篁,我很高興能聽到你這句話,也很高興,你——”
他的眼裡閃過絲微痛。
認輸,棄子,從此離開這局棋,那女子跟他,也再無干系。
夜璃歌,夜璃歌,或許今生今世,你真地只是我唐涔楓心中的一個夢,一個永遠無法圓的夢。
而我對你的癡情,你的眷戀,從此以後只能寄予幽風。
那個男人愛你太深,傾世無比,他會是你一生一世的福星。
……
“滄泓。”
“嗯。”
“我們去山上住一小段日子,好不好?”
“去山上?哪座山?”
“隨便哪座山都好,我只想我們兩個人,安安靜靜地呆在一起。”
“真的?”傅滄泓頓時開心極了——這大概是他平生,最樂意聽到的一句話。
“難道,你以爲,我在騙你?”
“當然不,那好,我馬上讓人去準備。”
“不用。”夜璃歌摁住他的胳膊,“我們哪,只要一匹馬,你帶着我,悄悄離開皇宮,好不好?”
“好,好。”傅滄泓連連點頭,捏捏她挺俏的鼻樑,“就按你說的辦。”
“滄泓。”夜璃歌偎在他懷中,緊緊地摟着他的脖子,傅滄泓頓時覺得自己渾身上下都充滿了力量,更加用力地擁緊她,他不知道該怎麼寵她纔好。
“我們先睡覺吧。”
兩人並肩而臥,面面相對,夕陽淡淡的光芒從窗外透進,灑在他們的身上,一切是那樣完美,那樣和諧,再沒有了任何遺憾。
我只願和你天長地久,從此以後比翼而飛,再沒有任何隔閡。
……
青山掩映,碧草吟吟。
山腰上,一座簡陋的小木屋。
女子一身簡單的布衣,坐在屋中紡織,男子拿着鋤頭,在外面種地,任誰都想不到,他們會是曾經那對叱吒天下的龍帝鳳後。
偶爾,女子停下針線的瞬間,會極眸看向遠處白雲繚繞的山谷——其實,皇帝也好,皇后也罷,退卻那無限榮光,其實得到的,也只是一種尋常和淡然。
當你看盡人世間的滄桑與風雲,當你洗卻所有的浮華,也許最最想得到的,只是內心的恬淡和寧靜。
沒有人喜歡爭鬥,也沒有人會特別地恨誰,或者特別地愛誰,也許人人都想按照自己所想,過屬於自己的生活。
曾經,夜璃歌想擁有整個天下,曾經夜璃歌想保住整個璃國,而當一切風流雲散,夜璃歌想要的,只是這一隅寧靜。
我只想守着你,你也只想守着我,而整個世界,浮華如何?起落如何?炎涼如何?我始終會守在你的身邊,靜靜握着你的手,看那高天浮雲,山川錦繡……
……
月光灑下來。
女子赤裸雙足,在草叢裡輕輕地走着,不發出任何一點聲音。
幾步開外,傅滄泓提了個燈籠,默默地跟着她,他愛極她此時的模樣,清純得就像荷葉上的一顆露珠。
似乎。
不管多長多長一段歲月過去,她的身上始終有一種奇怪的魔力,吸引他朝她靠近。
他想抱住她,想親吻她,想愛她,似乎沒有她,他做什麼事都打不起精神來。
如今,整個世界跟他都沒有關係,他想要的,只是她。
忽然間,夜璃歌在一棵野樹下停了下來,彎腰拔起一棵草,放到脣邊聞了聞,細細理掉草根上的土,揣進腰間的布囊裡。
她這是要做什麼?
傅滄泓始終跟着她,看她重複相同的動作,把草整理好,放進布囊。
直到布囊變得鼓起來,夜璃歌方纔往回走。
“蒼泓。”
“嗯。”
“從明天開始,我想下山行醫。”
“行醫?”
“對。”
“這個——爲什麼要行醫呢?”
“或許不是行醫,只是隨便逛逛,如果看到有需要救治的人,我就救治,沒有就算了。”
“這樣啊。”傅滄泓點頭,“好,你想怎麼做,就怎麼做吧。”
“嗯,那你早些睡吧。”
等傅滄泓睡下,夜璃歌把藥草清洗出來,一一剁碎,製成藥膏,盛在瓷瓶裡。
傅滄泓躺在牀上,怎麼也睡不着——他倒不是反對夜璃歌下山替人治病,只是她的美貌……
清晨,傅滄泓醒來時,夜璃歌已然離開了,桌上有一張小箋,廖廖數字:滄泓,我下山了,你好好在家裡,種菜,吃飯,我會很快回來。
拿着紙條,傅滄泓整個傻住。
他很奇怪,爲什麼自己一顆心總是掛在她的身上,明明知道她不是小孩子,明明知道這世間已經沒什麼事,可以難得倒她,可他就是想呆在她身邊,時時刻刻地不分離。
爲什麼會這樣呢?
都已經夫妻多年了,不是嗎?可是爲什麼一旦看不到她,心裡還是會難受,還是會猜測,她現在怎麼樣,會不會淋着雨,會不會被風吹到,會不會……
傅滄泓終於沒能忍住,草草扒了口飯,拿上斗笠就離開了屋子。
喧譁的集市上,夜璃歌慢慢地走着,無數男女從她身邊走過,並沒有人,注意到這個衣飾普通的女子。
她好安靜,呆在那裡就像一朵雲,十分地不起眼。
“滾!滾開!”一聲粗暴的喊聲忽然傳來,街上衆人紛紛轉頭,但見一個男人,正飛腳將一個髒兮兮的小男孩兒給踢開,小男孩兒滾了幾滾,直到牆角邊。
路人紛紛轉開頭去,不予理睬。
男人罵罵咧咧地走開了,夜璃歌站起身來,慢慢走到男孩子身邊,把他扶起來,拿過水囊,擰開塞子,往他口中灌了一些水。
“謝謝。”男孩子睜開眼來,定定地看着她。
“他爲什麼打你?”
“他說我髒,還說我窮。”
“你恨他嗎?”
男孩子搖頭。
“爲什麼?”
“人們都說,他家裡很有錢,我,我惹不起他……”
“你也這麼覺得?”
男孩子定定地看着她——他覺得,這個人跟他從前所見過的人都不一樣,她的身上,有一種奇怪的力量。
“你想過要變強嗎?”
“啊?”
“想過要變得很強大,讓任何人,都不敢再欺負你嗎?”
“我可以嗎?”
“你可以的。”夜璃歌眼裡浮起絲絲笑漪,“只要努力,你一定可以。”
“嗯。”男孩子重重點頭,“謝謝你,我記住了。”
夜璃歌這才站起身來,轉頭朝旁邊走去。
“善者難善了,惡人無惡報,天道天道,天乎?道乎?”一個蒼涼的嗓音忽然傳來。
“先生。”夜璃歌走過去,先向他做了一個揖,“請問先生從何處而來?”
老者看了她一眼,忽然點頭:“善哉,善哉。”
“先生爲何言善?”
“爲善而不圖回報,是乃人間至善,夫人您命中帶煞,論理當絕,然昔年所積福報,厚澤天下,是以天續其命,夫人,您可是大富大貴之命啊。”
“謝先生吉言。”夜璃歌深深頷首,“可先生爲何卻言,善人難善了,惡人無惡報呢?”
老者捋須而笑:“夫人多年行走江湖,見慣種種世態,以夫人所見,這世界如何?”
“人善,雖被人欺,但天卻從不欺之;人惡,雖爲人怕,但天卻從不畏懼,是以,人道之上,還有天道,人行惡事,天必罰之,人行善道,天必佑之。”
“善哉,善哉!”老者大笑,“倘若滾滾紅塵中,如夫人這般智慧者多,也許世界便會太平,清明。”
“善哉,善哉。”夜璃歌也合掌於胸,伏首而拜,“在下雖不才,但一生願奉善道,以善道始,以善道終。”
老者頷首,步態優雅地離去。
“善道?”當夜璃歌擡起頭來時,旁邊忽有人言道,“何爲善道?”
“守其分,從其時,愛人,敬業,持家,是爲善道。”夜璃歌臉上浮起溫煦的笑容,她忽然間悟得了——醫病只是末,醫心卻是本,倘若人心壞掉了,空有好皮囊,又有何益?
“夫人,喝口水吧。”旁邊一個老婦人,託着碗水湊過來,夜璃歌接過,毫不猶豫地一口飲下,泉水清甜而甘冽,讓人的身心頓時鬆快。
“謝謝您。”夜璃歌將碗重新還給老婦人。
人羣慢慢地散開,或許今日之事,對他們的心理,都會造成一定的影響。
一念之善,原來可以改變這麼多。
改變這麼多的人,改變這麼多的事,原來,這就是生命的意義所在。
“璃歌!璃歌!”男人的喚聲,忽然從長街那頭傳來。
夜璃歌轉過頭,微微勾起脣角。
“璃歌!”男人跑到她跟前,微微地喘着氣,額上略見微汗。
“你做什麼跑來了?”夜璃歌擡手拭去他額上汗漬。
“我……”傅滄泓一把抓住她的手腕,說不出話來。
“我不會有事的。”
“我知道。”
她雖然如此說,但傅滄泓心中卻依舊亂七八糟。
“還是讓我陪着你吧,我陪着你,比較安心。”
夜璃歌聳了聳肩膀:“難道你覺得,這世上有大野狼,還會吃了我不成?”
“我……”傅滄泓搔了搔後腦勺,憨憨地笑。
“這是你相公吧?”旁邊有路人言道。
“對。”夜璃歌拉着傅滄泓的手,朝邊上人點點頭——“這是我家相公。”
“這位公子,你真是好福氣,有如此通情達理的夫人。”
傅滄泓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夜璃歌的好,他自然心中明白,正因爲如此,他愛她是以更深。
“璃歌,我們回去吧。”傅滄泓一把拉起她的手。
“我,我想去店裡買幾匹布。”
“好。”傅滄泓毫不遲疑地點頭,拉起她的手,朝前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