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夜白筱在亂葬崗中躲避敵軍,又是一夜的大雪,其中艱苦,他僅是這麼一想,恍然中鈍痛慢慢泛開,瞬間迸發,傳向四肢百骸,再向心尖聚攏,連呼吸也是錐心般的刺痛。
昨夜有見有吉光沖天而上,怎麼就沒想到竟是她早產下孩子?
放她出來,便做好了所有心理準,知她會受苦,然真正親耳所聽,親眼所見,卻仍是無法釋懷。
一世沒後悔過任何事,這時卻悔了,悔放她離開自己身邊。
深吸了口氣,慢慢閉上眼,悔又如何,回不去了……
與白筱兩情繾綣涌了上來,如果失了她,叫他還有何想念?
之前發過誓,如果她有什麼三長兩短,定讓上仙台與她賠葬,心意本決,再無他想。
這時她卻讓青兒將容若交於他,再沒有多一句話,卻勝過千言萬語。
如果自己與上仙台俱焚,留下這孩子無爹無娘,又該如何是好?
身邊將軍清點戰場,來來去去,腳步聲不斷,他卻聽不見絲毫,彷彿身邊萬物都不復存在,只得懷中這小小的嬰孩。
他那麼的小,那麼的輕,看上去那麼的弱,好象只要輕輕一碰便會碎去。
收緊手臂將懷中嬰孩抱緊,將他的小臉湊到臉前,用面頰輕蹭孩兒通紅的小臉,有淚滑下,在輕貼着的面頰間暈開,“若兒,我該何處去尋你母親?如果你母親當真有什麼事,叫爹如何是好?”
壓迫感令嬰孩醒來,慢慢睜了眼,也不哭鬧,睜眼將他看着,張了嘴去咬了他的臉便用力吮吸。
容華微微一愣,退開些,這時方看清嬰孩的眼也如他一般是無極頭的黑,而面容卻隱約有白筱的模樣。
心中更不知是何種滋味,分不清是痛,還是喜,還是悲……
分不清,也就不分了,深吸了口氣,低聲道:“若兒,我是你爹。”
嬰孩嘴上空了,扁了嘴,不住吐着小舌頭,要哭不哭的將他看着,甚是委屈。
容華雖然不曾帶過孩子,這時也算看出他怕是餓了,更是心疼難過,將將出世,卻沒有母親在身邊。
左右看去,官兵都正忙着收拾殘局,這時候又去哪裡尋東西來喂他。
輕嘆了口氣,他此生命劫倒也罷了,連累着孩子也跟着他受苦捱餓。
眉頭微蹙,正尋思着去尋伙伕要些火自行先熬些米湯,青兒領了個婦人走來,見容華眼角還閃着淚光,心裡更是酸楚,就算他有天大的本事,終只是個有妻有子的男人,“若若還沒吃過東西,怕是早餓了。”
容華初爲人父,心頭又亂糟糟的,竟沒有平時的沉穩,神色間有些慌亂,懵懵的點了點頭,“怕是餓了,我這就去尋米……”
說着抱了孩子就走。
青兒柳眉一斂,“等你去尋了米,再慢慢熬出來,若若不知要餓成什麼模樣。”
容華低頭看向懷中皺着小眉頭,卻硬是沒哭出來的孩兒,面露歉疚,但除此以外,也沒有別的辦法。
青兒低聲嘀咕,“男人不知是不是當了爹就變蠢了。”伸手過去在他懷中抱孩子。
一抱之下,卻沒能抱過來,眉頭一豎,“放手,你想餓死他嗎?”。
容華臉上微紅,纔不舍的放了手,“可是……”
跟在青兒身後的婦人上前來,向容華微笑道:“公子,不必擔心,我昨天才吃了半隻雞,我家閨女吃的又少,再多這麼個小人兒,也是吃不完的。”去青兒懷中抱了孩子,“哎喲”一聲,“可憐小傢伙的,餓壞了吧。”
她方纔已聽青兒將容若爹孃的事大至說過,難過了好一陣,知這孩子的娘躲避追兵,在風雪夜中早產下這孩子,今天又爲了保護衆人,跳了火山。
而孩子的爹更是她們的大恩人,去了感恩之情不說,光想着這孩子將將出世,便沒了娘,心裡更是打心眼裡心疼這孩子。
容華愣了愣,明白過來,忙拱手向婦人一揖,“有勞嫂嫂。”
婦人笑了笑,“公子事務繁多,又是一個大男人,也難帶好這孩子,不如這孩子暫時就交給我先喂着。”
容華心頭感激,雖然不捨得再讓孩子離開,但孩子能奶吃,那是虧幸之幸,自不能爲了自己這點私心,委屈了孩子。
忙又是一疊聲的道謝。
婦人回了禮,抱了嬰孩過一邊無人處,側身過去,餵食小容若。
容華目光依依不捨的追着被抱着走開的嬰孩,直到婦人作解衫的動作,方知道失禮,忙將視線收回。
見青兒蹙眉瞪着他,臉上微紅,低了頭,“謝謝青兒姑娘。”
青兒對容華本是一肚子的怨氣,然而聽說他隨了白筱跳了火山,這時見他身上衣裳到處破損,他平時如黑緞般的發縷,和衣衫邊角處多處被火燒的焦卷,這氣也就消得沒了,長嘆了口氣,想罵他話也出不了口。
嘆了口氣,“這孩子是那丫頭一路上小心護着的,比她自己的性命都重要,以後好好養着,別虧了他。要不然那丫頭……怕是死也不瞑目。”
白筱一日不見屍,容華便不會當她不再,然聽了青兒的話,仍是作聲不得,目光從青兒耳邊穿過,望向遠方,眼中竟是無波無浪的沉寂,“是啊,是得好好養着。”
他聲音極低,象是回答青兒,卻更象是告訴自己。
青兒以前見他,不管什麼時候都是淡淡然,冷清清,無論遇上什麼事,都是面不改色,這時這副模樣,卻從來不曾見過,越看越是心酸,“若若暫時有沈家嫂子帶着,你儘管放心。”
容華只是輕點了點頭,“她可有什麼話留給我?”
青兒眼圈了紅,搖了搖頭,實在不忍心他,不願再這麼呆下去,“我去看若若。”
容華又是一點頭,心裡卻是痛不堪言,她竟沒給他留下一句話,怕是恨死他了……
青兒又自嘆了口氣,回過頭來,“不管你做什麼,她都沒怨恨過你……”
容華眼睛一澀,香巧扮作珠兒在他房中與俞水的那事,她必是痛到極處的。
然她痛到極處,卻也不向青兒訴苦,埋怨。
她對他的這份情,叫他情何以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