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姨娘精心預備下的飯菜果然有了用武之地,趙庚生來的時候不長,鄧恆就跟來了。不僅來了,還帶來太上皇的賞賜,雖然只是幾隻荷包,幾匹宮綢,但這可是極大的榮耀。
而景元帝的賞賜並不是因爲錢靈犀的獻計獻策,而是獎勵錢文仲一家在九原改革中的前鋒帶頭作用。
鄧恆笑呵呵的傳達完聖諭,上前低語,“至於今日問及之事,太上皇希望錢大人能守口如瓶,不要隨意透露。”
錢文仲一聽就明白了,此事關乎國策,在沒有做出最終的決定之前,如果提前把風聲放出去,只怕有些人會別有用心的提前防備,與朝廷爭利。別的不說,光是把好地方的田地佔上幾畝,到時朝廷就弄得頭大如鬥了。
錢文仲當即表了決心,“請世子回去轉告陛下,我們一家定會嚴守秘密,決不多說半字。”
談完正事,鄧恆依舊恢復了晚輩之禮,眼神往正在門外伸長了脖子看的趙庚生溜了一眼,笑問,“好香的飯菜,小可今日能在此叨擾一頓麼?”
當然可以。錢文仲留一個是留,請兩個也是請,難得人家給面子,自然把他也留下了。只是想想這位這麼給面子,心裡難免有些惴惴不安。
乾女兒年紀雖小,但也不是無知孩童了,這位鄧恆公子,明明長一副俊秀模樣,老來招惹他家靈犀做甚麼?可他是長輩,人家又沒幹什麼出格的事情,實在是不好拒絕。
趙庚生心中就更不爽了。但他也是來蹭飯吃的,又如何能有發話的機會?只是看自己精心挑選的小耳環在錢靈犀小耳朵上蕩啊蕩的,心裡安慰了許多。
一時飯畢,天邊猶有晚霞滿天。夏天太陽落得晚,鄧恆便提議出去走走,暢談暢談他們的合作大計。
趙庚生嘴一撇。正想譏諷幾句他沒安好心,錢靈犀卻道,“正好,今兒覺得吃得有些飽了,嬸孃,不如讓秦姨娘陪我們出去走走可好?”
石氏聽她這麼一說,心知她定是有事要跟鄧恆談。想着錢靈犀辦事沉穩,又主動邀了秦姨娘這個長輩出去,便欣然同意,只是吩咐她們早去早回。
趙庚生剛想跟去,錢靈犀卻道。“你剛纔不說明兒還要去跟韓老侯爺比試的?快回去休息吧。省得明天打不過,又把衣裳撕破了。”
趙庚生撇着嘴,眼看就要發作,可錢靈犀接下來卻又衝着他眨了眨眼,“去大哥那裡找身乾淨衣裳換了再走,這件衣裳我晚上給你補了洗先,明天來拿。”
這幾年的師兄師妹可不是白做的,趙庚生一見她這眼神就知道她是真的有事。況且錢靈犀還主動表示要給他補衣裳洗衣裳,讓他明天再來。這待遇可不是那姓鄧的能有的,於是趙庚生這麼一想,心裡平衡了。食指在鼻子下一搓,斜睨着鄧恆輕哼一聲,和錢揚威回房了。
出得門來,起初是錢敏君伴着錢靈犀的。可走到僻靜些的地方,她識趣的跟秦姨娘在後面慢慢而行,讓鄧恆有機會和錢靈犀單獨說話。
“二姑娘,”錢靈犀今天這樣的反常舉動,已經讓鄧恆心生警惕了,不待她找着機會開口,先自從懷中取出一物,卻掩在袖中,笑吟吟看着她,“我有一物送你。”
錢靈犀擡起眼,微怔了怔,敷衍的笑了笑,“是什麼?”
鄧恆不知爲何,心裡一時有點亂,失了平日的鎮定,笑容也有些僵硬,原本想說的玩笑話也說不出來,只是把袖子拿開,露出掌心裡託着的一塊玉石。
瑩瑩白玉,如嬰孩拳頭般大小,是不規則的圓潤,雖然還沒有經過任何琢磨,質樸天然卻已經隱隱有了華貴的氣質。這是那家銀樓的鎮店之寶,鄧恆在看過許多首飾皆不中意之後,花高價買下了這塊原石。
“我覺得很象你。”看着錢靈犀鎮定得半點波瀾不興的圓眸,鄧恆的心裡有些慌,脫口而出的是完全沒有經過大腦的心裡話,“象一塊璞玉,若是假日時日,經能工巧匠雕琢,一定能雕琢出最美麗的樣子。”
錢靈犀定定的將目光移向他白皙的掌心,看了好一時,才忽地仰起小臉,認真的看着他,“若是這塊石頭不願意被雕琢,就想這麼過呢?”
鄧恆怔了半晌,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爲什麼?爲什麼不願意被雕琢?雕琢之後可以盡情展露它的美,讓它更具價值!”
“但是,雕琢會痛吧?”錢靈犀淡淡的一句話,便打消了鄧恆的所有說詞。
凝視着那塊璞玉,她的眼中流露出幾分憐惜,“想想看,如果要變得美麗,就得拿刀子一下一下,把那些工匠認爲多餘的東西剔下來,打造成他自認爲最美的模樣。然後,也許這塊玉會拍得一個很好的價錢,得到它的人也許會很珍惜。但是,能買得起這樣昂貴的玉的人,會只在乎這樣一塊玉嗎?”
錢靈犀轉過頭,毫不避諱的看着鄧恆,“如果是你,現在擁有了這塊玉,又讓人雕琢成你喜歡的模樣,但能保證一生一世只喜歡這一塊玉,只戴它一個嗎?”
鄧恆知道她問的是什麼,可是他偏偏無法做出她想要的回答。
錢靈犀清瘦的小肩膀微微塌了下來,幾不可察的嘆了口氣,“你不會。因爲對你來說,可供選擇的玉實在太多了,這塊玉眼下看起來雖然不錯,但日後肯定還有更多更好的供你選擇。可是對於這塊玉來說,一旦被你這個主人冷落,恐怕它這輩子的命運就是鎖在箱子裡,再也不見天日。”
說出這樣的話,錢靈犀的心也彷彿掉進了荊棘叢裡,被那些細小的毛刺扎得微微的疼,而鄧恆的表情,顯然也說明他此刻的心情並不好過。
“二姑娘,我只是想……想送你……”鄧恆突然發現,自己也有說不下去的時候。
“只是想送給我麼?”錢靈犀輕輕嗤笑,從他手裡接過那塊玉,“然後呢?你還打算送我什麼?”
她把玉石又放回鄧恆的手裡,圓圓的小臉上滿是嚴肅,“鄧公子,我不想再收你的禮物了,因爲我沒那麼多的錢,可以買到相應的禮物還你。我唯一能還的,如果用來交換你這些禮物,我又覺得實在是太廉價了。”
“你——”鄧恆心裡隱隱明白了,但是他又不願意去明白。
錢靈犀索性把話跟他講清楚了,“我啊,也已經不小了,差不多也是可以議親的時候了。鄧公子你這樣對我,會讓我產生誤解,誤解你是否想要娶我。你要娶我嗎?”
鄧恆給她問得張口結舌,一個字也答不出來。
雖然答案早在意料之中,但錢靈犀心裡還是有點難過,勉強擠出一抹笑來,“看,你並不會娶我,之所以送那些東西給我不過是朋友間的小意思而已,對吧?鄧公子,我知道你很有錢,再買多貴重的禮物都不會覺得有什麼,我若收下,只當是你財大氣粗,揮金如土也不會有什麼。但是,這在旁人眼中看來就不一樣了。我還得嫁人呢,我不想小小年紀就給人說成是愛慕虛榮,跟你有些不清不楚之事。”
把被晚風吹拂的鬢角拂到耳邊,錢靈犀在摸到那隻小小的銀耳環時,微微笑了笑,“所以,請你以後不要再送這些禮物來了,好不好?”
鄧恆拒絕回答,卻盯上了那隻廉價的小小耳環,目光有些利,有些冷,“是因爲他麼?”
錢靈犀搖了搖頭,“他和我是從小一起長大的,但我也並一定會嫁他。不過他送我的禮物卻是我收得起,也還得了的。你明白麼?”
鄧恆看着那張總是甜笑着的小臉露出幾分悽然的表情,心中沒來由的一陣刺痛,問出一句自己也沒想到的話,“如果,我就是你誤解的那個意思呢?”
“不可能。”錢靈犀斷然回絕了,目光落到他腰間掛着的精美玉佩上,“你也看到了,象你這樣的人就應該戴着這樣的東西,如果你把一把石頭系在腰上,那成什麼樣子?”
“那就是說,無論我是什麼意思,你都不會在意。那現在還跟我說這些,又有什麼意思?”冷冷的甩下一句話,白衣少年扭頭就走,半點也不曾猶豫。
晚霞漸暗,暮色將臨。已經有幾點星,若隱若現的綴在天邊。反給那抹白色身影染上幾分黯淡與蒼涼,將那份孤單的感覺拉得老長老長。
錢靈犀眼睜睜的目送鄧恆的遠去,不明白爲什麼本是自己佔理的一件事,結果卻弄得他似乎比誰都委屈。
待鄧恆走遠了,錢敏君才快步迎上來,“你們都談什麼了?怎麼鄧公子看起來一副很生氣的樣子?”
錢靈犀苦笑不已,讓他生氣也好,起碼生了氣就不會再來找自己了吧?
“行了,沒事了,咱們回家吧。”打起精神,錢靈犀告訴自己,結束了。和鄧恆一切,都結束了。
上一世的結合就是一個美麗的錯誤,這一世,錢靈犀不想,也不會再重蹈覆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