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月給康熙守孝就算期滿了, 胤禛領着文武百官祭祀過後就正式除服了,皇后也領着宮妃們在宮裡行了禮,衆人都脫去了素色的衣服, 換上了各色的華服。
一出孝期, 胤禛就對自己的兄弟開始下了死手, 沒幾天就要訓斥八爺黨的幾個兄弟一頓, 弘曆還小沒有聽政的資格, 只是聽雲惠說過一兩句,罵的是狗血淋頭,什麼惡毒的話都罵出來了, 好像胤禩胤禟就不是他的兄弟了一般。
八爺黨的人都變成了過街的老鼠,人人喊打。胤祥倒是被胤禛多賞了一個郡王爵給他的二兒子, 一家兩個王爺, 親貴中無人能及。馬齊, 隆科多也加了世職,年羹堯倒是因爲一個不起眼的錯處被胤禛訓斥了好大一頓。
錦繡給我說起朝中的事情是都一臉的驚恐之色, 如今朝中一灘的渾水讓人難以立足。我感嘆道:“兔死狗烹,自古如此。咱們皇上的手段那是更高一層,拉一個打一個,剛登基時緊緊地拉住八爺黨,把自己的親弟弟給打壓下去了。現在要對付八爺黨和大將軍了, 宗室裡緊着提攜十三爺, 大臣中馬齊和隆科多兩個滿臣加官進爵, 又是一場腥風血雨啊。”
後宮之中倒是難得一見的祥和, 皇后的慶賀禮各府的福晉命婦穿的一派喜慶的給皇后磕頭, 宮中也大擺筵席,嬪妃們樂了好一陣子。年氏病重, 貴妃的慶賀禮是辦不成了,讓宮外的滿洲福晉們鬆了口氣,對着一個漢人行三跪九叩的大禮,她們可跪不下去。
弘曆年紀漸長,課業也繁重起來了,再過幾年大婚後就可以當差辦事了。難得擠出點時間來給我請安,不過是匆匆見上一面,也就皇后慶賀禮時才得了一天的假,下午陪我吃了頓飯。
我趁着吃飯的時間,囑咐弘曆道:“你離你十三叔遠些,他不愛和你們來往,你也別熱臉貼了冷屁股。”胤祥跟人從不來往,自己關起門來過日子,想來是怕招了胤禛的忌諱,不過這人情往來,有往纔有來,他不幫別人,他落難的時候自也沒有人會去幫他。
弘曆道:“兒子沒五弟那麼沒眼色,擺明了不想搭理你,還上趕着往上湊。”若說弘晝和弘時比起來,弘晝和胤禩的性格頗像,長袖善舞又走曲線救國的路,都是想和皇上最信任的兄弟打好關係。
好不容易見弘曆一次,我也不想老說朝堂上的事,夾了一塊八寶鴨,道:“你最愛吃鴨子,這八寶鴨燉了兩個時辰,你多吃些。”
開春後胤禛下旨調年羹堯爲杭州將軍,旨意一下朝野震驚,去年還是權傾一時的年大將軍就這麼被皇上給擼了,沒幾個月就撤了年羹堯太保一職,又把胤禟的爵位給削了。到了八月年羹堯被一降再降,變成了閒散旗員,胤禛處置完心頭大患後,又將隆科多削了太保一職,胤禟也被幽禁了。胤祥和胤禮倒是被胤禛嘉獎了一番,賞賜不斷。
萬言給我請過平安脈後,道:“娘娘身子保養得不錯,只是秋天燥熱有些上火,微臣開些去火的花茶,娘娘喝了就好。”
錦繡照舊拿出一個荷包遞給萬言,道:“有勞了。”萬言收好荷包,低頭專心寫着方子。
我想了想,還是問道:“貴妃娘娘身子如何了。”
年羹堯一貶再貶,讓本就體弱的年氏心境更加的抑鬱,萬言一邊替我診脈一邊道:“臣曾替貴妃娘娘診過一次脈,貴妃娘娘肝氣鬱結,怕是過不了今年了。”
我冷哼一聲,道:“如今她可算是菽房專寵,自打陛下登基後就沒翻過別人的牌子,她要是氣不順,別人還不得憋屈死。”
萬言頓了一頓,道:“自從年大人被下獄後,貴妃娘娘的身子又差了不少。”
錦繡連連冷笑,道:“她不是說她姓白嗎,擔心年家做什麼。原先在王府的時候,年二老爺去看她,她還給年二老爺好大的難堪呢,如今貓哭耗子假慈悲。”忘了是哪一年了,年羹堯回京述職,去王府給胤禛請安也順便看望一下年氏,結果年氏擺起主子的譜來,好好地教訓了年羹堯一頓,說他不過是個奴才,讓他忠心給胤禛辦事,若是以後敢驕縱違法,她這個做妹妹的也饒不了他,亂七八糟的說了一堆,鬧得年羹堯好沒面子。
我心中感慨年氏到如今還看不清,替她惋惜道:“她還是不明白,她好好活着年羹堯的事才又轉機,她若是死了,陛下絕對饒不了年羹堯。”胤禛對年氏用情極深,看在年氏的面子上也不會要了年羹堯的命,只是年氏一死,事情就不好說了。
萬言低着頭不敢亂說,只是輕飄飄的道:“當局者迷。”
我對於年氏的執迷不悟不由得搖搖頭,似乎有些可憐年氏的說道:“貴妃娘娘也挺不容易的,四個孩子死了三個,換誰也好不了。”我話鋒一轉,接着說道:“不過這也是她自己嘬的,當年甘遂的藥性早就沒了,福慧雖然體弱但也平平安安的生了出來。她要不是爲了爭這一口氣,非要孕中行禮,福沛說不定也是個健康的阿哥。”
萬言臉上的表情有些高深莫測,“貴妃娘娘四年內生三胎,太過頻繁對身體損傷太大,孩子就算生出來了也是體弱多病。況且聽說貴妃娘娘懷最後一胎的時候喜食酸食,一直到生產前才停了下來,酸食吃多了有可能生出來的就是死胎。”
我饒有興趣挑了挑眉毛,略一思索便明白了,囑咐萬言道:“這事你別亂說去,自己知道就行了,她的當值太醫當時都沒說什麼,你也別去做這個事後諸葛亮。”我最後一句話算是多說了,萬言這些年小心謹慎管了,自是不會隨便說話。
萬言留下方子,就告辭了。錦繡看了我一眼,我點點頭,錦繡纔有些不好意思的送萬言,走出了內殿的門,錦繡才小聲的囑咐萬言,“天冷了,萬大人別忘了給孩子們備好冬衣。”隔得遠了,錦繡後面的話也聽不清楚了,不過看錦繡的樣子像是又囑咐了萬言不少事情。
我看着錦繡和萬言單薄的背影,對錦生感嘆道:“皇后娘娘這幾年潛心研究醫書,什麼十八反十九畏的想來都是學全了,再有着太醫的幫助,貴妃娘娘和福慧阿哥怕是要不好了。
錦繡送走萬言,回來後臉頰微微發紅,神色有些慌張,殿外秋風吹過,樹葉輕搖,陽光也變得婆娑了,碎光落在錦生的側臉上,嫵媚多姿,如此好的光景卻要浪費在深宮之中。
錦繡回來見我盯着她看,臉色一紅低下頭,錦生給我揉着肩,打趣錦繡道:“萬太太走了這些年了,萬大人快要續絃了吧,繡姐姐該繡嫁妝了。”
錦繡被錦生說中了心思,臉頰羞的通紅,惱羞成怒道:“當着主子面胡說什麼呢。”
我笑嘻嘻的,道:“萬大人這些年一個人過的不容易,家裡面沒個知冷知熱的人,你是熱天提醒他降暑,冷天提醒他加衣,連孩子進學考功名的事情都不忘了提醒他,我看他是記着你的情分呢,你陪我這麼多年,有份好姻緣我也替你高興。”
錦繡見我也祝福她臉上閃過一絲的欣喜,不過又有些茫然,低下頭思忖片刻,失落的擡起頭,眼中也泛起了淚光,“奴才知道,萬大人還是惦記着萬太太的。萬太太是大家閨秀,奴才一個伺候人的丫鬟,和萬太太一個天上一個地下的,萬大人哪會看得上奴才。”
我見錦繡自怨自艾的樣子,給她打氣道:“你是宮裡面出去的宮女,比漢人的千金小姐金貴多了,從小也是熟讀詩書,哪點還比不過她一個漢女了。”
錦繡堅強的一笑,用袖子擦乾眼角的淚水,笑道:“奴才這輩子就陪着主子,哪也不去,什麼萬太醫千太醫的,在奴才心中還比不過主子一半的重要。”
錦繡是愛極了萬言,她知道萬言還是難忘髮妻,又怕我強逼萬言娶她才這麼說的,我憐惜的拍了拍錦繡的手,道:“罷了,你要是不想嫁就再陪我幾年。”萬言也不是木頭人,錦繡這麼無微不至的關心他,他對錦繡的態度已經不是避之不及了,偶爾也會和錦繡有說有笑的,再過上一兩年說不準就會心軟了。
入冬後鵝毛般的大雪從天而降,一連下了數天,潔白的積雪覆蓋着皇宮,宮裡一些年久失修的房子也被壓塌了,南方移來的樹雖然裹上了厚厚的棉被,炭盆燒的火旺也都坳不過這個寒冬,凍死了幾百株的名貴樹木,胤禛和年氏親手種的桃金娘樹只活了兩株。我記得小時候聽老人說過,寒冬易死人,不知道年氏能不能熬過今年。
胤禛今年沒讓弘曆代祭康熙,而是自己帶着人去了遵化祭奠,雖然很快就趕回圓明園去陪年氏了,但還是沒能留住年氏。
十一月二十三日年氏晉皇貴妃,晉位當日就死了,胤禛親擬諡號敦肅。年氏的死在就是一顆小石頭掉進水裡一樣,泛起點點的漣漪,並沒有掀起太大的波瀾。宮中的女人對死亡並不陌生,即便死的是個寵妃,大家也只會有片刻的輕鬆,輕鬆過後又要重新開始戰鬥,直到皇帝死的那一天。
敦肅皇貴妃的喪儀辦的空前盛大,胤禛輟朝五日,官民男女鹹成服,僅五天就用了九萬七千五百個金銀錠,數九隆冬王公大臣們在花園裡凍得瑟瑟發抖,只爲給年氏哭靈,胤禛還下令胤祉胤禩給年氏帶孝,堂堂的皇子給一個妾室帶孝,氣得兩個皇子破口大罵。
我這些年一向喜怒不行於色,這次卻被胤禛氣的夠嗆,忍不住摔了一個青花瓷杯子,看着摔得粉碎的杯子,就好像看着年氏一樣,怒火沖天的道:“她自己的兒子都可以跟本處送喪,憑什麼我的兒子還要大冷天的在園林裡凍着,給她送葬去,到底是誰死了娘。”
錦生錦繡從沒見過我發這麼大的火,一時間不敢說話,只是把地上的碎片清理乾淨了,生怕扎着我。
弘曆自從進屋後就一直陰沉着臉,見我發了這麼大火,趕忙安慰我道:“額娘不必生氣,一個死人也值得額娘這麼動怒。額娘也不必爲兒子叫屈,兒子能忍。”
本來我發了一通脾氣,火氣也消了大半,可見弘曆這麼貼心,原先消下去的火氣又都回來了。我咬着牙硬是舒了幾口氣,才忍住沒有發火,弘曆說得對年氏畢竟一個死人,胤禛再寵愛年氏她也是個死人。
別說我一個小小的妃子,就連皇后也要避年氏的鋒芒在靈前舉哀,皇后面容哀傷,哭得感天動地。堂堂國母也要給小妾哭靈,讓衆人不由得想到了孝康章皇后在孝獻皇后致哀的情景,孝獻皇后好歹也是滿洲上三旗的貴女,年氏一個漢人居然也能由此待遇,讓跪在靈前的福晉命婦氣的臉都歪了。皇后都得給年氏讓路,其餘嬪妃自然也要披麻戴孝,在年氏靈前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年氏葬禮辦的極盡哀榮,但也是因爲這份殊榮在她死後給她招來了不少的敵人,滿蒙夫人們對着年氏吉祥棺跪的腿發麻,一個個恨不得把年氏從棺材裡扒出來,若是讓她們回去勸自家的男人擁護年氏的兒子登基,太陽要從東南西北四邊一起出來了。饒是如此胤禛還嫌喪事辦得不夠風光,將禮部尚書和侍郎等四人俱降二級,可胤禛就沒有想過年氏的葬禮若是再風光,便要變成皇后的葬禮的等級了。
年氏的死在衆人看來是因病去世,而我卻知道年氏的死與皇后有關,只是皇后做事滴水不漏,衆人都沒有發現破綻,我也是機緣巧合得知年氏的病是皇后造成的。胤禛登基後,皇后一向勤儉,平日裡只用鮮花簪頭,按禮每年三月西苑的採桑禮皇后只需採三片葉子即可,其餘的就由嬪妃、福晉,還有宮女們採完,但皇后每年都是親力親爲,採桑葉無數。皇后爲了給天下婦人做表率,還在西苑裡種了一片棉麻,每日都派人去打理,收穫時節皇后親自採摘,紡出棉布後賞賜給宮人。我每年都要陪皇后去西苑幾次,那片田裡除了普通的棉麻,還有幾株大麻,前世我有一個表哥對這種精神致幻藥物愛不釋手,當時我只是以爲宮人們把種子弄錯了,後來去年氏宮裡散落的不起眼的灰燼讓我起了疑心。我不知道皇后是從哪瞭解到大麻的用法的,但我能肯定的是年氏被這大麻搞得精神確實有問題了。皇后在年氏的葬禮上以帕遮面 ,似乎是哭的極爲傷心,誰又能看到帕子後面皇后猙獰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