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會兒,有人提着包匆匆而來,邊上車邊對滿車人道歉:“對不起對不起,路上堵車,讓大家久等了!”
沈春曉一直神遊物外,心神不定,聽到聲音不是盧浩翔的,暗中鬆了口氣,目光不自覺移過去。
這男子穿着一身深藍色休閒服,顏色比較深沉,但穿在他身上,卻完全沒有這種感覺,反襯得他很有型。看他笑微微的,舉止動作,都透出一個事業略有成就的男人特有的那種自信。
可是,這張臉……
沈春曉呆住了,這樣一張臉,一下子勾起了塵封幾年的回憶,賀廣晨,是他嗎?可是,當年畢業後,他不就另有女朋友了嗎?而且,他根本不在這個城市,怎麼會出現在這裡?
趙燕茗看到不是盧浩翔,笑逐顏開地道:“你不用不舒服了,那人不是安珠前男友!”說完沒得到迴應,不由奇怪,側頭一看,只見沈春曉瞪大眼睛,一臉難以置信的模樣,目光中神色複雜,悲喜難測,對她剛纔的話顯然是充耳不聞。
趙燕茗眼珠轉了好幾轉,看看來人,又看看沈春曉,難道兩人認識?不像呀,來人根本沒有什麼異常,有異常的只是春曉。她想了想,笑盈盈地招呼道:“晚到的趕緊自我介紹吧!”
來人落落大方,微笑道:“應該的應該的,我叫章方佑,文章的章,方向的方,老天保佑的佑,大家多多指教!”
沈春曉閉上眼睛,長長出了口氣,不是他,不是他。她再睜開眼睛的時候,看到章方佑投過來的含笑的一眼,眼神不由自主躲閃開去。雖然明知道他只是看向這一邊,並不是看她,也知道他不是賀廣晨,只是長相相似的人而已,可是,她仍忍不住心潮起伏,難以自制。
章方佑放好行李,前面已經坐滿了,他看看後面,想找個位置坐下。
趙燕茗並不知道沈春曉的心情變化,只是看到沈春曉這麼失態,而這男子看起來英挺魁梧,事業有成,於是自作聰明地想,春曉一定是動心了,如果她真能和他發展發展,也不枉自己拼命拉她來的苦心。
她看看沈春曉,再看看章方佑,笑盈盈地道:“章先生,這裡有位置。”說着,沒等沈春曉反應過來,她已經站起,走到後面張向陽旁邊坐下了。
沈春曉阻攔不及,看見趙燕茗笑容滿面地在張向陽身邊坐下,心裡暗歎,燕茗有異性沒人性,爲了和張向陽坐一起,竟然出賣她。上次就叫囂着朋友是用來出賣的,這次居然用行動來再次闡明她的觀點。交友不慎啊!
章方佑道了謝,走過來在沈春曉旁邊彬彬有禮地問道:“這位小姐,不介意我在這裡坐下吧?”
沈春曉匆促露出一個笑臉,含糊地道:“唔!”就算她介意,他會不坐嗎?滿車也就兩個空位了。
章方佑笑微微地道:“謝謝!”然後坐了下去。
張向陽在後面笑道:“人都齊了,師傅,開車吧!”
前排司機答應一聲,發動了車。
章方佑歉意地道:“真不好意思,讓大家等我一個人。”
有人笑笑表示理解,有人沒什麼表情,右前方男子輕笑道:“遲來一點可以吸引所有美女的目光,道歉也是值得的!”
車上立刻響起一片善意的笑聲。
沈春曉沒有笑,章方佑就坐在她的身邊,一縷淡淡的古龍香水味直入鼻端,讓她不自覺向裡挪了挪。她告誡自己:要自然!旁邊這個男人舉止穩健,言談得體,彬彬有禮,哪裡是賀廣晨可比的?別把他們混爲一談。可是,他坐得這麼近,一些久遠的記憶會因爲他的一個微笑、一個手勢而出現在腦海中,讓她心潮起伏。
時間是個很奇怪的東西,一天一天過去,相處的每一天變得模糊,愛已抽象,恨也抽象,當愛與恨都成了一個模糊的概念,那些與過去相似的點滴勾起久遠的回憶,酸甜苦辣交織,難言的滋味。
章方佑側頭,溫和地伸出手,彬彬有禮地微笑道:“你好,我叫章方佑,希望能和你成爲朋友!”他剛剛已經當着全車人自我介紹過了,現在再單獨介紹,語氣溫和,態度誠懇,既顯示着他的修養,也顯示着他對沈春曉的好感。
沈春曉定了定神,與他握手,也微笑道:“你好,我叫沈春曉!”
“春曉?春眠不覺曉,處處聞啼鳥,好有詩意的名字!”章方佑笑得溫文爾雅,“你氣質穩秀端雅,很有書卷氣,真是人如其名啊。”
“謝謝!”沈春曉禮貌地淡淡一笑。她聽到的恭維多了,不過這章方佑結合她的名字,連用四個單字來贊她,還說她有書卷氣,倒是與衆不同。
趙燕茗在不遠處雙眼探照燈一樣關注着這邊的一點一滴,見章方佑首先搭訕,兩個人還握了手,春曉面帶微笑,雖然那笑容有點疏離,但表示她還不是太排斥。
她心裡暗暗給章方佑鼓勁,作爲好朋友,她比任何人都希望春曉早點走出心裡的那片陰影,正常地談一場戀愛,不管最後能不能修成正果,至少,不會像現在這樣封閉自己感情的心門。
張向陽在旁邊笑問道:“趙小姐,今天怎麼肯賞臉坐到我這裡來?”
趙燕茗嫣然一笑,“怎麼,張總不歡迎?”
張向陽哈哈笑道:“求之不得呢,怎麼會不歡迎?”
趙燕茗笑吟吟地道:“張總妙招層出不窮,鵲橋聯盟的生意越來越紅火了,祝賀你!”
“這也得多謝你上次爲我做的專訪,讓聯盟能被更多人知道。”張向陽真誠道謝,又笑道,“我們的宗旨就是搭建好一座座鵲橋,解決單身男女的婚姻大事,爲社會主義和諧作貢獻!”
趙燕茗手裡正拿着礦泉水,聞言盈盈一笑,舉起水瓶,笑謔道:“爲了張總的偉大事業,爲了咱們這些單身男女終身有靠,我以水代酒,敬你一杯!”
張向陽也笑着舉起手中的礦泉水與她碰杯。
沈春曉略略側過頭,見趙燕茗與張向陽談笑風生,不由在心裡嘆氣:燕茗給張嚮應該相當熟悉,平時多少機會在一起,爲什麼還要藉助這個旅行來謀求發展?
燕茗似乎不是這麼婆婆媽媽的人,是張向陽這座堡壘太難攻,還是燕茗別有用心?
這時,章方佑到前面拿水,見沈春曉空着手,順便幫她拿了一支,微笑道:“在車上容易脫水,喝點水補充一下水分。”
“謝謝!”接觸到他眼神中的笑意,沈春曉趕緊避開目光,幾年過去,她發現他還是不能讓自己走出來,雖然時光的流逝,賀廣晨在她的腦海裡面容已經模糊,她對他的愛與恨也已模糊,可是,她仍然記得那些美好,看見面前這張相似的臉,那些記憶就像浪花翻涌,一波一波地,逐漸要洶涌澎湃。
她甚至不敢接觸他的目光,他和賀廣晨的相似,讓她心裡矛盾極了。
她眷念那些美好,可是,結痂的傷口卻隱隱作痛,原來她還是渴望愛情的,可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她怕了,所以,她幾乎忘記她還能愛。
這個章方佑,他的到來讓她開始正視自己的問題。
這是一種折磨,他坐得這麼近,近到兩個人的呼吸可聞,他身上的氣息就在鼻端縈繞,他溫和的聲音就在耳邊迴響,讓她避無可避,她無法繼續塵封那些往事。
記憶帶着尖銳的刺痛呼嘯而來,沈春曉蒼白着臉,剋制着,她不再是四年前的自己,時光流逝,心已經磨成了繭,痛感雖然那麼明晰,承受能力卻也增強。
章方佑關切地道:“沈小姐,你臉色不大好,是不是不舒服?”
這話燕茗先前也問過,沈春曉強顏一笑,搖搖頭道:“可能是有些暈車。”車已經在馬路上飛馳,這成了她最好的藉口。
章方佑一聽,忙道:“這樣啊,暈車是很難受的,不過我這裡有暈車貼,你貼上,過一會兒就好了。”說着,他還真拿出一版暈車貼來,撕下兩片,遞給沈春曉。
沈春曉接過,微笑道:“謝謝!”她根本不是暈車引起的,當然不需要這些東西,但是面對章方佑的盛情,也不好推辭,只好貼上。
章方佑看她貼上了,又道:“可能是車裡太悶,來,我幫你把窗戶打開一點,有風吹進來,就不會感覺那麼暈了。”說着,他略略傾身,幫她把窗戶開了一條縫。
一股涼風帶着清新的樹葉清香撲面而來,他看着沈春曉,展顏一笑,露出白白的牙齒,問道:“現在有沒有感覺好些?”
沈春曉點了點頭,舊夢重溫,當年,賀廣晨對她也是這麼呵護備至,體貼入微,她以前暈車暈得厲害,每次賀廣晨都會提前準備好暈車貼,買來話梅、橘子之類的零食水果,讓她坐靠窗的位置,在他的照顧下,她覺得坐車也是一種享受。
但是後來,賀廣晨那麼決絕地拋下了她,讓她在猝不及防中失去一切。與賀廣晨分手後,她有一個多月時間拼命坐車,沒有暈車貼,也沒有話梅,沒有橘子,也沒有人關心的笑臉,一下車後,她就吐得天昏地暗,在那種暈眩中麻痹自己,在那種痛苦中忘記心傷。
可是一個月後,坐車也成了習慣,她再也不吐了,胃已經麻木,已經接受那些汽油味,她暈車的毛病,從此根治,再也沒犯過。
現在,章方佑的體貼,讓她有暈眩的感覺,回憶殘酷而美好,叫她如何或忘?
沈春曉怔忡地看着章方佑,她目光迷濛,好像罩了一層霧氣,如春日的湖水,朦朧幽遠。精緻的面容上,浮現着一縷複雜的情思。紅潤的嘴脣歙動,似乎想說什麼,但什麼也沒說。
章方佑在這樣的目光裡怦然心動,他輕聲道:“春曉,我可以這樣叫你嗎?”
沈春曉一怔,回過神來,點了點頭,笑道:“當然可以,名字本來就是用來叫的。”
章方佑凝着眉思索,說道:“春曉,我見過你!”
“是嗎?”沈春曉已經知道他不是賀廣晨,只當他是客氣地搭訕,隨口應了一句。
章方佑點了點頭,眼睛亮亮的,道:“我曾經在CynthiaPUB見過你,那天,你朋友喝醉了,你後來扶着他離去。”
沈春曉一聽,臉上頓時一熱,盧浩翔那隻豬,害人不淺,讓她去酒吧也能成爲衆人注目的焦點,而且那個衆人中,竟然就有章方佑在。她解釋道:“那是我同事,那天他失戀,喝多了。”
這解釋是一種本能,她似乎極力想撇開和盧浩翔的關係,但說出口後,卻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這是她的事,章方佑只是個外人,何必解釋這麼多呢?
章方佑倒沒覺得有什麼,只是笑道:“春曉,那天你的處理方式漂亮極了。我沒想到你一個女孩子,居然有勇氣和一個五大三粗又喝了酒的男人這麼強硬地對抗,而且讓對方灰溜溜地離開。”
沈春曉淡淡一笑,道:“過獎了,那人理虧,加上我運氣好。”
章方佑惋惜地道:“我後來又去了CynthiaPUB幾次,都沒見到你。”他這惋惜是不自禁流露的,沈春曉本來就很敏銳,聽他這麼說,眼光閃動了一下,奇怪,心裡並不反感。也許是因爲他讓她想起初戀的美好,也許是因爲他之前的體貼。
“我只是偶爾去,哪能次次都這麼巧。”她笑,笑得很婉轉。
“說的是,”章方佑笑道,“我以爲再難遇見你,沒想到竟然能在這裡見到,真是緣分!”
這詞夠老套,但章方佑說得真誠,笑容溫和,竟然非常自然,連沈春曉也有這種感覺了。她輕笑着點點頭,說道:“是啊,人生何處不相逢!”
因爲CynthiaPUB曾有的一面,讓兩人的談話不由投機起來,不知不覺就聊了一個多小時,其間,章方佑去前面拿水,拿零食,很殷勤,很熱情。
沈春曉心想,真好,他雖然長着和賀廣晨相似的臉,但是,兩人的性格並不一樣,他成熟穩重,懂得尊重人,不會衝動暴躁,也不會不顧別人的感受。他談笑風生,不時說個笑話,讓氣氛非常輕鬆。這樣的健談,也是賀廣晨比不了的。
聊天的空隙,她想起重色輕友的趙燕茗,回頭一看,燕茗靠在後座上,居然睡着了。她倒真寬心,借這旅途來補覺了,完全不管朋友的死活,太沒心沒肺了。
見沈春曉面露笑容,章方佑也看向後面,微笑問道:“你朋友?”
沈春曉點頭道:“是的。”
“身邊就有帥哥,她也能睡得着!看來你朋友必然豁達從容,視帥哥如無物!”章方佑一本正經。
沈春曉看他正容開玩笑,忍俊不禁,笑道:“的確,她還真是豁達從容的人。”
章方佑笑道:“其實我對你的朋友並不瞭解,不過,一個人怎麼樣,看她的朋友就知道了。你這麼從容淡定,你朋友自然也是一樣的。”
“謝謝誇獎,”沈春曉笑道,“你很會說話。”
“說真的,我的感覺不會出錯。”章方佑溫和地微笑,笑容讓人如沐春風。
沈春曉也笑了,她喜歡這種舒適暢快的感覺,一直以來,工作的壓力、盧浩翔的惡言、客戶的冷遇、上司居高臨下的嘴臉,讓她一直想擺脫。現在,在章方佑的笑臉裡,她很放鬆,那是一種極致的放鬆,心情愉快,沒有負擔,不用去想那些煩心事,連笑也是發自內心的。
車到了目的地,這裡不是風景名勝區。張向陽充分考慮到大家的需求,太遠不好,太近也不好。旅遊景點自然遊人如織,對於戀人來說,不會受任何影響,但是,對於尚未成戀人的同遊來說,卻未免嫌太鬧了。而荒無人煙未被開發的地方也不好,安全都成問題了,誰還有這閒心談情說愛?
因此,他挑的是一個沒被炒熱的、剛開發出來不久,但風景秀麗、幽雅安靜的農莊。
農莊建在山腳下,除了晚上的食宿在農莊裡,白天大家可以自由活動,那麼大的一座青山,完全由他們自由攀爬。
總共是十天時間,張向陽安排前三天由鵲橋聯盟組織活動,第四天後,聯盟就不再安排活動了。因爲有前三天的接觸,有感覺的早已有了感覺,再安排下去,那就不是促成,而是搗亂了。
農莊的格局很奇巧,都是平房,十幾棟房子錯落在綠樹濃蔭間,清風徐來,鳥語花香,環境非常美。他們包下了西北方的兩棟房子,這兩棟房子組成個不規則的小院,不遠處有魚塘,也有一些時令的果蔬,很生活化。
第一天只有晚上有活動,大家先挑選房間,熟悉環境。
挑選的過程張向陽賣了個關子,他覺得如果讓大家挑選,一定是聚居的方式,不利於交流發展。於是,提議抽籤。共二十三間房子,鑰匙在一個盒子裡,輪流把手伸進去拿,拿到哪間就哪間。這十天裡,這間房子就是臥室了。
這個方式得到大家的一致贊同,抽籤結果,沈春曉拿到左面那棟房子的第二間的鑰匙,趙燕茗拿到的是右面那棟第七間。章方佑拿到的是左面第五間。
張向陽和他的助手笑嘻嘻地把大家的房間登記了,又把這份登記過後的數據給在場的每一個人。
這就相當透明,如果誰對對方有感覺,可以直接約出來。
趙燕茗覺得很有意思,悄悄對沈春曉道:“你猜這十天裡,可以速配多少對?”
沈春曉看她一眼,突然醒悟:“燕茗,我聽着你怎麼一副老闆娘的口吻?”
趙燕茗白眼:“瞎說什麼?”
沈春曉笑道:“喲,被我說中了?燕茗,原來你們都發展到這樣兒了,還不讓我知道,太不夠朋友了吧?”
趙燕茗受不了地道:“我和他只是朋友,別亂說話。我問你不是老闆娘口吻,是八卦心理,OK?我做什麼工作的你不知道嗎?要真發展成什麼樣兒了,我幹嗎還跑這兒來喂蚊子?”
“難道張總全無機會?”
“你以爲買菜啊?春曉,感情是神聖的東西,得有感覺,纔有繼續的可能。有人幸運,感覺在第一面的時候就有了,但這畢竟是少數。對於大多數人來說,感覺是要培養的,至於能不能培養出來,誰也不知道!”趙燕茗睥睨地看她,那眼神,好像她沈春曉就是一文盲似的,她現在是對這文盲普及感情教育呢,“好歹我這年齡十位數上放着的也是2呢,還沒到談感覺也奢侈的地步吧?”
沈春曉笑噴,忍笑道:“當然當然,我誓死捍衛你尋找感覺的權利!”
趙燕茗睨了她一眼,隨口問道:“你呢?一車有半數的男人,你有沒有看到一個對眼的?”
“沒有!”
“別答得這麼快,我看你對那什麼章方佑,就挺不同的。看人家帥,第一眼連眼睛都直了,還說沒有,騙鬼呢?”趙燕茗撇撇嘴,鄙視她。
“真沒有,這章方佑只是長得像以前的一個……朋友!”沈春曉借低頭掩飾着心裡的複雜情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