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治建仍然帶着他憨厚的微笑,看着沈春曉一步步近了,他的目光落在她光潔的臉上,眼裡笑意溫柔,帶着欣賞和熱愛。
沈春曉看懂了那眼神,也看懂了他的誠意,但是,只有誠意是遠遠不夠的。
儘管現在已經算是大齡,沈春曉仍然不想委屈了自己,她需要的,是愛情圓滿後的心甘情願,不是將就。如果心結解不開,即使進入了婚姻,也不會幸福。
“治建,這麼巧?”她知道他是刻意等在這裡,卻不想點破。
“既然這麼巧碰上了,相請不如偶遇,我請你吃飯,你不會拒絕吧?”徐治建也沒有說明自己刻意的等待,順着她的話邀請。
沈春曉有些爲難地道:“我還有點事……”
徐治建體貼地一笑,說道:“沒關係,就算要忙,也得吃飯吧。既然遇上了,春曉你就當給我個面子,吃完飯後我保證不妨礙你繼續忙!”他顯然看出來她並沒有什麼事,並不點破,只是繼續邀請。
他話說到這分上,她不好推拒,正爲難間,聽到保安敬禮問好聲:“盧經理好!”她一怔,以爲自己是最後一個,怎麼他也沒走?回頭一看,果然見盧浩翔西裝革履,剛從大堂裡走出來。沈春曉顧不得多想,拉開車門坐了進去,微笑道:“那我就不客氣了。”
徐治建開心地笑道:“朋友之間本來就不用客氣。”
沈春曉微微一笑,要真只是朋友就好了,可惜他們是在鵲橋聯盟認識,即使沈春曉不是爲了相親而去的,但誰能相信?現在徐治建追求的熱情只增不減,顯然不是爲了關係僅僅停留在朋友這個階段,不然,他也不用連送十幾天的花,在每束花的卡片裡,都把自己的意思表達得那麼清楚了。
車滑上馬路,沈春曉突然懊惱起來,她明明不想上徐治建的車,爲什麼在見到盧浩翔出門就急忙上車了?她爲什麼要逃避?他雖然毒舌,她也不是軟泥溼面,難道現在,她居然不敢戀戰了嗎?
不會的,在他面前,她從沒有示過弱,兩人在工作中也是各憑能力,一直以來,都是分庭抗禮。自己之所以這麼急着上了徐治建的車,主要原因是不想聽他無中生有的譏諷吧?要知道,當他看到徐治建在這裡等她下班,以他那張毒舌,自然極盡諷刺挖苦之能事,她不想給他這樣的機會。
徐治建似乎極想營造一種輕鬆的氣氛,沈春曉也表現得很配合,聊得很開心,很融洽。聊了一會兒,徐治建透過後視鏡看着她,微笑問道:“春曉,咱們吃什麼?中餐還是西餐?”
徐治建有謙謙君子之風,笑容溫厚,聲音也很平和,這樣的詢問,親切中透着尊重,讓人如沐春風。沈春曉嫣然一笑,道:“你喜歡吃什麼?”
徐治建笑道:“我胃口好,什麼都吃。還是以女士意見爲先!”
沈春曉笑着點點頭:“你上次不是說有家法國餐廳不錯,咱們去那裡吃吧。謝謝你給我送的花,你已經夠破費了,今天的晚飯,讓我做東吧!”
她不想再接到花,不想再面對下屬們探詢八卦的眼神,覺得有些話還是得說清楚。本來想等忙完這陣子再說,但徐治建也說了,相請不如偶遇,既然偶遇了,那就借今晚把話說清楚了,免得徐治建一直把目標放在她身上做無謂的用功。作爲一個善良的現代都市女性,沈春曉覺得自己有必要讓他轉而瞄向別的目標,別浪費了他的時間。雖然這話說出來會讓趙燕茗嗤之以鼻,但老天可鑑,她沈春曉還不想走進婚姻這座圍城,至少,現在還不能心甘情願。試想,趙燕茗連父母山一樣重的壓力都頂着死也不進婚姻的大門,她有什麼理由不追求心中那點雖然微薄卻不時冒出頭的期望?
徐治建不肯了,說道:“這不行,春曉,我是特別請你吃飯的,怎麼能讓你請呢?”
沈春曉笑微微地道:“既然是朋友,你就別和我爭了。你就當給我個感謝你的機會唄!”說到“朋友”兩個字,她特別加重了語氣。
徐治建側頭看着她,她盈盈笑着,臉上雲淡風輕,禮貌而疏離。徐治建沒說話,眼中掠過一絲失望之色。
在餐廳裡,點了兩份套餐,沈春曉一算,才八百多,和這麼多天的花算起來,還是徐治建更破費些。
很美味的食物,沈春曉的確是餓了,她的吃相併不優雅,這會兒也不介意自毀形象,吃得很滿足。相反,徐治建倒好像胃口不佳。
吃過飯,沈春曉堅持自己買了單,徐治建送她回家,他的情緒顯然比來時低落。沈春曉吃飽了,心情比較好,仍是笑微微的模樣,兩個人閒聊了一會兒,就打開車載CD聽音樂。
剛剛閒聊時不覺得,現在兩人都不說話,空氣中突然有了一絲尷尬。
徐治建開着車,從後視鏡裡看沈春曉,看了好幾眼,直到有一次,她無意中擡眼,和他的目光相遇。
他看着她後視鏡里美麗的面容,笑了笑,笑得有些無奈,緩緩道:“春曉,我真的一點機會也沒有嗎?”
沒料到他這樣開門見山地說出來,沈春曉在意料之外,但也不覺鬆了口氣,既然他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那麼也省得她再提出來說。平心而論,她覺得徐治建是不錯的,只是,他是在不適合的時機出現,所以,她無法讓他走進內心。
感情的事,本來沒有對與錯,但看到徐治建這麼失望,她心裡不自禁有些歉意,聲音也低了下去,懇切地道:“我很抱歉!”
“我明白了,其實我早該明白,我每次約你,你總是推辭,我就該知難而退的。我本來不認爲人一定要結婚,我媽催得緊,我就想,結就結吧,心裡卻很不以爲然。我沒想到會在鵲橋聯盟遇見你。我一直認爲一見鍾情是很沒道理的,但是見到你的時候,我感覺到了心動,我開始渴望一個婚姻。我以爲只要用心一些,誠心一些,我會有機會的!”徐治建笑了笑,雖然語氣很失落,但聲音很真誠。
沈春曉看向他,他的側臉在燈光下有些滄桑的感覺,雖然她知道那應該只是錯覺,她的心不由軟了,誠摯地道:“治建,那天去鵲橋聯盟,我是陪朋友去的。其實我還真沒做好準備去接受一段感情!我這人害怕戀愛,懼怕婚姻,我想,我是不會輕易去嘗試一段感情、輕易走進婚姻中的。是我沒有處理好,如果對你造成了傷害,我只能說對不起!”
“不用說對不起,你又沒有做錯什麼,”徐治建反過來安慰她,“感情是兩個人的事,喜歡就是喜歡,不喜歡就是不喜歡,沒有理由因爲不喜歡而道歉。”
沈春曉本來對他並沒有特別的感覺,他們甚至不能算熟人,但當他這麼說後,她心中有些感動了,至少,在這方面他很灑脫,不糾纏,而且還很善解人意,表現得很有風度。
不過,好感只是好感,還上升不到感情的層次。
沈春曉也從後視鏡裡看他,隔着一個鏡子,雖然仍是目光對視,卻感覺少了幾分不自然,她道:“謝謝你的理解,能夠擁有一個朋友,我覺得比發展一段感情更有意義。治建,咱們還是朋友嗎?”
“當然是!”徐治建笑了笑,“我不是那種小氣得認爲不能走到一起就是陌生人的人,其實做朋友也挺好的!”
沈春曉真正鬆了口氣,雖然是在她認爲不是最好的時機處理的,但可喜,結果還是她想要的。
徐治建一直送沈春曉到小區門口,這才彬彬有禮地道別。沈春曉走了幾步,回過頭,看着他的背景,突然覺得自己很不厚道,他送了十幾天的花,這十幾天是帶着怎樣的熱情和期望啊,自己借一頓晚餐,就讓他的熱情浸在了冷水裡。
都怪自己這陣太忙,以爲她的不迴應,會冷了他的熱情,結果,平白地讓他誤解了。好在他是個灑脫的人,至少,很有風度。
徐治建拉開車門,正要坐進去,卻遲疑了一下,回頭看了一眼。見沈春曉還站在那裡,他展顏一笑,對她揮了揮手,沈春曉也揮了揮手,算是道別吧,爲了一段還沒開始就結束的感情。
一個上午沒有收到花,安妮倒有些不習慣了,藉着送咖啡、倒水、送文件之類的小事兒在沈春曉辦公室跑了七八趟。
見沈春曉沒事人一樣繼續埋頭在文件中,最後她終於忍不住,小心翼翼地道:“經理,今天……沒花啊?”
沈春曉好笑地擡起頭來,笑瞪她一眼:“怎麼,很失望嗎?”
“沒有沒有,只是……很好奇!”安妮眨巴着眼睛,臉上雖然賠着笑,眼裡卻是一片狡黠。
沈春曉不是個苛刻的上司,平時和她們也開玩笑,所以,安妮纔會過來探聽虛實。沈春曉心情好,笑罵道:“今天沒人送免費花了不習慣了?想要花,自己買去!”
安妮嘆氣道:“經理,我還以爲我們很快可以喝喜酒了,你太殘忍了,怎麼可以這樣拒絕別人的一片真情呢?”
“小丫頭知道什麼。”沈春曉揮手趕她,“我這兒正忙着呢!”她在做市場調研計劃,今天下午,她要親自出馬,去做一份詳細的市場調研。有數據在這裡,對於說服王震維,把產品打入華宇的專櫃才更有籌碼。
安妮笑嘻嘻地出門去了,沈春曉把做好的計劃打印出來,用一個文件夾裝了,去賈樂山辦公室。這麼久的共事,她知道賈樂山不會給她什麼意見和建議,但是,這是工作程序,她要做市場調研,得知會賈樂山。
副總辦公室裡,賈樂山不知和誰正在視頻,眉開眼笑的,沈春曉一敲門,他忙最小化對話框,擡起眼來,剛剛的笑臉換成了一臉嚴肅:“進來!”
沈春曉見多了他的裝模作樣,已經見怪不怪了,她把裝着計劃書的夾子送過去,說道:“賈副總,目前華宇王總對我們的產品缺少信心,我想做一個詳細的市場調研,用數據把我們產品的優勢展現出來,這是計劃書,請您過目!”
賈樂山翻開文件夾,看了看計劃書,擡眼問道:“市場調研誰去做?”
“我親自去做!”
賈樂山用粗短的手指點了點計劃書,說道:“小沈啊,市場調研是個說難不難,說容易也不太容易的工作,你能親自出馬,那我就放心了。說實在的,這半個多月來,還沒聽到什麼好消息,陳總給我們的時間可只有三個月呀,小沈,你得加把力才行!”
“我會的!”沈春曉知道他在責備她進展太慢,對於這種坐在辦公室裡指手劃腳的上司,沈春曉知道還是別惹爲妙。俗話說得好,寧得罪君子,不得罪小人。他既然能坐到這個位置,必然有他的過人之處,只要他不干涉她的工作方式和方法,她也願意保持一致。
賈樂山顯然對沈春曉表現出來的服從感覺很受用,說道:“小沈啊,憑心說,你的工作能力是很突出的,這次是陳總親自下達的指示,我可是在陳總面前拍過胸脯的,我說你和盧浩翔一定能把我們的產品打入華宇的專櫃,所以,你得給我全力以赴。你們誰也別給我丟臉!”
沈春曉繼續表現她的溫順:“好的,賈副總。您還有什麼吩咐?如果沒有,那我去着手準備下午調研的事?”
“你去吧!”賈樂山揮揮手,鼠標又點開視頻對話框。
沈春曉轉身出了副總辦公室,人生最痛苦的事,莫過於每天聽人家打官腔。現在,她得去辦實事。
回到辦公室,她立刻後悔自己的離崗了,如果她知道會導致鳩佔鵲巢的後果,一定記得鎖門。
盧浩翔坐在她的辦公椅上,意態悠閒,完全沒把自己當外人。
剛在賈樂山那裡接受了一番指指點點,人家官大一級壓死人,她只好自己消化,現在,盧浩翔也來欺負她?沈春曉壓着心裡的不爽,走過去敲了敲桌子,提醒道:“盧大經理,拜託你看看清楚,這間辦公室的主人姓沈,不是姓盧。”
盧浩翔擡眼看看她,笑微微地道:“我過來看見沒人,以爲有人辦公時間溜出去約會了呢,所以就坐坐了。”
沈春曉把手中的文件夾往桌上重重一放,硬邦邦地道:“那麼請盧大經理挪一挪你的尊臀,從哪兒來的回哪兒去。”
“這椅子坐着真舒服!”盧浩翔拍拍手站起來,笑眉笑眼地道,“咱們都是爲同一間公司服務,你應該客氣一點,小沈同事!對了,叫您小沈有欺騙之嫌,您這年齡,還是叫大沈比較適合!你覺得呢?”
“隨您的便。”什麼小嬸大嬸,他分明是故意羞辱,沈春曉微笑道:“盧經理,您看動物世界不?”
“我不看!有什麼問題?”
“那真可惜了,裡面的主角可都是您的同類。”沈春曉笑眯眯地道,“昨天晚上播的一段就挺有意思的,小鹿發現了一片水草地,正吃得歡呢。大鹿看見了,跑過來搶,小鹿哪裡肯讓,於是,兩隻鹿就在草地上開始PK,小鹿遍體鱗傷,恨恨地去了。大鹿得意洋洋地享受美食。您看,畜生就是畜生,同類相殘還心安理得,鳩佔鵲巢竟然自鳴得意!”
盧浩翔靠在桌子上,對着轉身要坐回自己位置的沈春曉笑道:“的確不對,您說那隻大鹿是小鹿的小嬸還是大嬸!大嬸沒有大嬸的風度,還想老嬸吃嫩草,可恨啊可恨!”
兩個人越說越客氣,連稱呼都由“你”變成了“您”,一個春風滿面,一個笑顏如花,卻指桑罵槐含沙射影脣槍舌劍殺氣騰騰,一片刀光劍影。
沈春曉已經坐回自己的位置,聽盧浩翔左一個大嬸,右一個老嬸,心裡恨恨的,面上卻笑裡藏刀地道:“還沒完呢,大鹿正這兒得意忘形呢,一隻老虎跑過來,縱身一撲,一口就咬住了大鹿的脖子,大鹿頓時鮮血四濺,嗚呼哀哉。這叫欺人者人恆欺之,大鹿那畜生仗勢欺人,以爲天下無敵呢,但惡鹿自有惡虎磨。”
“鹿大嬸就這麼死了?真可惜,哦,大沈!”那個哦字被他拖長了尾音,含意頓時莫名起來。
沈春曉不耐煩起來:“盧大經理,您屈尊來我這兒,到底有何貴幹?”
盧浩翔見她轉移了話題,也不乘勝追擊,說道:“新產品我們已經設計出來了,這事兒想必沈經理你已經知道。下午我們會開個小會,給你介紹一下產品的特色和優勢,屆時,沈經理能不能出席?”
“對不起,下午我另有事!”沈春曉負氣地說。
盧浩翔挑挑眉:“另有事?”
“我要去做市場調研,光憑你一個新設計,就想打入華宇的專櫃,簡直癡人說夢,我得整合所有資源,沒辦法配合你的時間!”
盧浩翔點點頭,脣邊掠過一絲笑意,淡淡地道:“既然沈經理時間這麼寶貴,那我們來配合你的時間。下午你做調研是吧?那改爲晚上,晚上七點開始,OK?”
“爲什麼要到晚上加班,明天不行嗎?”沈春曉翻了個白眼,忍耐地道。
“沈經理,時間就是金錢。你該知道,今年華宇的王總放出話來,只增加一個服裝專櫃,你有時間休息,別人可沒休息,隆慶公司的市場總監似乎也沒休息。我不希望我們辛辛苦苦的設計,因爲沈經理你的原因而受到影響不能擺放在合適的位置。”盧浩翔毫不留情地道,“今日事今日畢的道理,沈經理不用我再來貫徹了吧?”
沈春曉被噎住,怒視道:“你……”後面的話沒有說出口,改爲了,“加班就加班,誰怕誰?”
盧浩翔似笑非笑地道:“沈經理這麼排斥加班,難道晚上又有約?”
他用了個又字,沈春曉一聽就明白了,昨天她躲得快,他還是看到了,借今天這個機會來奚落自己來了呢。
沈春曉嫣然一笑,道:“您猜對了,盧經理,您是要孤獨終老減少中國人口增長的,我沒您這麼高的覺悟,有約會很正常啊!”
盧浩翔嗤笑道:“是又一次相親吧?沈經理奔赴相親的精神讓人佩服,今晚破壞您的好事,我萬分過意不去!”
“去死吧你!”沈春曉終於爆發,猛地站起,一個空文件夾帶着她雷霆般的怒火砸向隔了一張桌子的盧浩翔。
盧浩翔真是身手矯健,他只是稍微側了側身,就避開了攻擊。文件夾沒有受力物,仍然以雷霆的速度向前方飛去。
這時安妮剛好過來敲門,她剛擡起手,“啪”地一聲,一個文件夾落在腳邊。
她嚇了一跳,眨巴眨巴眼睛,驚魂未定地看向她的上司,不知道自己哪裡惹她生這麼大氣。一擡頭,就看見盧浩翔那張俊朗的微笑的臉。
被他的目光這麼直視,安妮臉不自覺有點紅,忙低頭撿起文件夾。盧浩翔笑微微地道:“別害怕,失戀的女人都是這反應,過兩天就好了。”
安妮哪敢接話,只紅着臉不出聲。
“盧浩翔,你說誰失戀?”沈春曉怒火中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