琉璃看了半天,也不明白這是什麼,只覺得那些古怪的東西一個接一個飛進頭裡,沒多久就睏乏地睡着了。古怪的東西隨即隱去,可當醒來又浮現出來,反覆如此。漸漸地,睡得越來越久。而就算在夢裡,古怪的東西也不斷地涌進頭裡,真奇怪!
大雨傾盆,久久不止,導致山洪泛濫,吞噬着無數生靈,瘋涌一般向下遊衝去,行至山腹前,爭先恐後嘶吼狂嘯,一時激起千層浪,天地已分不清是水還是雨了。五嶺冷然地靜默着,巍峨聳立着身姿沒能撼動半分!
持續一月有餘的雨終於慢慢住了。雲層散去,天空澄清碧藍,一望無際,陽光熱烈地噴瀉而下,即見五嶺千巒爭秀光彩陸離。
空翼向琉璃住的洞穴飛來,手拎着兩隻野雞。
“小白狼……”張大了嘴呆住,面前一片水域。
扔了雞,一頭扎進水裡,可尋了半天,盡些斷木水草、動物屍體。躍出水面,懸停在空中。
“小白狼!小白狼!”大聲呼喚着,急急地在附近來回穿梭,遠遠地傳來幾聲狼嚎。難道是雲飛把她帶回狼羣了?一定是了!空翼氣沖沖回到崖上,恨恨地。當目視到大片的水域時,又忍不住跳出個念頭:不會是被水沖走了吧?不!不會!她再笨,也有求生的本能。
長噓口氣,她終究是狼啊!眼前翠綠間,白影閃動。雲飛!他來做什麼!心念一動,身體已掠過去,悄無聲息地落在一株花梨木上。深翠的樹冠掛滿了淡紅色的花朵,正散着微微的清香,正是藏身的好地方。
“琉璃!琉璃!”雲飛白袍翩飛,聲音急切、嘶啞。
原來他沒把小白狼接回去?望着地面上明晃晃的水,空翼心不覺一沉,這個混蛋狼,下這麼大雨也不知道把她接回狼羣,死了來獻殷勤了!死了?下了一跳,目光立時一潮,冰冷的孤獨感攫住了他。
世間上的每一種生靈都需要朋友,即使那些性情兇猛、孤僻的生靈也不例外。何況,像空翼這種聰慧、又帶些人情世故的狐狸呢。
在狐族,紅狐的地位最爲低下,這也使天生靈性極高的空翼好強、高傲。一般的狐狸修行,稟賦再高也要三百多年化成人形,而他卻用了兩百多年。可惜的是,急於求成使化身時出了錯,除身體、四肢化成人的模樣,頭、三條尾巴卻留了下來。更無耐的是,連原形也化不回去了,只能不人、不狐地晃來晃去。這件事飛快地傳遍了整個狐族,目光異樣,議論紛紛,嘲諷多於同情。以空翼的性情哪裡受得了,叛逆的他暗裡捉弄着每隻狐狸,就連地位尊貴的白狐、玄狐、藍狐也嘗過他的惡作劇。
他以這種方式來告訴狐族,自己的聰明和重要,但最終被孤立了。沒有朋友,沒有夥伴,所有的狐狸見到他都避而遠之。空翼無論心裡有多難受,表面仍是那種不在乎,不可一世的樣子。母親本來讓他閉關修行,可他早已心灰意冷,整日裝做快樂高興地東遊西逛。母親明白他的苦,傲氣下藏着自卑。可是空翼嘴太硬,自稱是古今異數,天妒英才。
當遇上認爲他是神仙的琉璃,被崇拜的目光仰視的時候,便衝動地想,要以最大的努力對她好。空翼也爲自己的說謊感到羞愧過,可是爲了有一個朋友,即使說上千萬次的謊言,也會說。何況,有時想想還不止是朋友那麼簡單。
空翼並不甘心,懷着僅存的一絲希望沒頭緒地尋找。大有人類的活要見人、死要見屍的勁頭。
順着湘河水流尋到山外,一遍又一遍,直到幾個月過去,叢林積水不見,石臺顯現出來,他一面告訴自己,她死了,一面仍再尋找,累了就去崖上發呆。
而密林的身處,雲飛失魂落魄的身影也正在四處奔波……
光陰似水,三百年匆匆而逝。五嶺依舊蒼翠,湘河依然靜默如初。
滿月之夜。溶溶的月色泛着寒波遊動,嫋嫋的樣子寂寞渺茫。
白雪一般的玉石臺上,琉璃仍帶着夢熟睡,但不同往日平靜,感到身體裡有一種異樣的東西在涌動。血越流越急,雙耳一下子像灌滿了風,胸口、頭頂被重重地壓迫着,骨骼咯咯作響,身體的撕扯之痛正慢慢襲來。
熾熱難耐,像是置身火海……
寒冷打顫,又像是落進冰窯……
她開始劇烈地顫抖,沖天嚎去,卻發不出任何聲音,急切中霍然張開雙眼,疼痛之感更加清楚了,再次去嚎,拼進了力,可根本連口也張不開了。
上面是一個圓洞,月光投下,如一蓬蓬的霧,輕輕攏着她。玉石臺亮芒大盛,現出一片茫茫的水霧,慢慢與月光交融一起,形成一道光柱,自上到下,自下到上,不斷飛揚起雪花樣的亮點,螢蟲般緩緩舞動。骨骼又一次咯咯裂響,身體烈焰一般炙烤。撕心裂肺的疼痛。一種陰涼的氣息自玉石臺衝上,貫通她整個身體,穿過頭頂與月光接成了點,逐漸成核桃般大小。它幽幽透着清涼的氣息,凝出一條細絲,一端連着子吟,另一端連着月亮。
琉璃感到周身的精血被牽動着,身體離了石臺懸浮空中。整個玉石臺光芒極亮,託着身體,光芒變化成純的,沒有一絲雜質的雲氣,升騰。
聽着骨骼的脆響,經脈的血急劇地流淌,身體像被鋒利的刀刃刺着,深深地劃開,帶出一道血肉來。痛得她昏厥過去,又被折磨醒來……一次又一次。最終,聽到了自己發出一聲長嚎後,再次昏厥。
東方破曉。
琉璃在一種清涼、溫和的氣息流轉全身的感觸下,睜開了眼,有說不出的舒暢和輕鬆。坐了起來,陡然愕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