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君口中的咒語驟然加快,二十六具屍體上的霧氣凝成一隻巨眼,硃紅色的瞳孔幽深,泛着噬人的魔光。巨眼影影綽綽,虛幻飄渺,扭曲不定,無聲息地浮沉。二十六具屍體的血液源源不斷地涌出,直到枯竭。
“着!”鳳君一聲大喝。
左右護使同時虛推雙掌,拼出大力,巨眼飛快地旋轉,下面血海中的二十六雙眼睛吸着洶涌的血流,飄落在每具屍體的胸口上。鳳君雙掌分開,向上託去,仰面吟唱。語調極爲悲涼,幾曲不知彎,半旋上去,幻生出一陣玄奇怪異的空靈之音。
狼王桐面前,恍惚微搖出火燭光影,妻兒向他微笑……一晃間,漸去漸遠,鳳君歌聲嘎然而止,繼而連續吐出三個字。
“起!起!起!”
一聲比一聲高,狼王桐猝然驚覺,竟然掉進了幻覺裡,悵然心嘆,聖族的巫術,狽先生恐怕也不及。再見鳳君掌中,陡然生出一束明燦的金光。
金光平鋪而出,蓋過巨眼,分出二十六縷,分別擊在二十六具屍體的心口中,屍體顫抖着,悠悠站起,安靜地尋到自己的頭,戴帽似的端放自己的頸腔之上,分毫不差。
狼王桐啞然,心底泛起苦意,生與死眨眼間,陰與陽一步之遙啊!
屍人們胸口閃着一團血光,逐漸隱去。鳳君徐徐收回金光,巨眼消失,一切如初,皚皚的白雪上沒有留下一絲血跡。
左、右護使調息良久,起身,張眼,見大族長已落到地面,臉上顯出幾分疲憊。
兩個女子揮鞭一舞,二十六個屍人加入到他們身後屍人的行列中,緩步消失在樹林之中。
狼王桐謙卑地躬身。
“多謝大族長手下留情,十分清楚,方纔自己落入幻境中,在場隨便是誰,都能置他於死地。
左、右護使奇怪的眼神投向鳳君,顯然他們並不知道。
鳳君一笑。
“過慮了。當年聖族向狽先生許諾過,聖族決不碰五嶺的狼族。”語氣一頓,玩笑般淡淡地道,“我只是想知道那一刻你在想什麼?”
狼王桐一窘。
“見笑了。”
鳳君拍拍他的肩,半真半假地道。
“有情有意,人類不如也!”說罷逝向天際。
左右二使緊隨去。
狼王桐望着他們消失的方向,片刻後,又有二十幾道亮芒激向空中,禁不住想,他們敢在這郊外舉行屍人儀式,原來早有安排。隨即又想,自己直感嗅覺極是靈敏,卻未察覺到林叢深處的人類,世上高人能把殺氣,呼吸收斂無形,卻做不到消除天生的氣味,而他們卻將氣味也隱藏了……不愧是萬物之主呀。
步行出樹林,前面是林間大道,依舊是白雪茫茫,無邊無際,忽聽到簌簌聲響,絲毫不加遮掩,隨即,有兩個一高一低的身影向他走來。
夜色淡了,東方灰白,天明前的黑暗已過去,只等噴涌而出的太陽。大霧迷漫,徐徐翻動,霧中的林海更是虛幻。
他靜靜地站着,對面兩尺外的狼麗和一個少年並肩而立。怎麼也想不到,再次與狼麗相遇。
狼麗一改那夜的瘋癲,出奇的安靜,一襲整潔的白衣,清麗的容貌,一雙眼眸略顯呆滯。身邊的少年剛過狼麗的肩,黑衣相襯下,有着女孩子的柔弱纖瘦。烏黑的長髮隨意束起,面孔蒼白無血,卻俊秀得精緻。眼睛夜空一般深邃,閃爍着兇殘與冷殺。最醒目的是一道疤痕自整個臉斜斜穿過。那是由極凌厲的劍氣所傷,一招揮就,暗紅醜陋的礙眼地留在那。
他與狼麗一樣,周身散着濃濃的血腥味。
“我是月魔!這是我兒子子君!歐陽子君!”狼麗忽然冒出了這麼一句。
少年微皺了下眉,顯然有點不樂意。
狼王桐深吸了口氣,目光定在少年身上,打量不停,這就是月魔與人類的孩子?比起歐陽炎炎他更像個小邪魔。
“哈哈——”
狼麗縱聲大笑,少年伸手輕撫着母親的背,無比溫柔地安慰着。
“娘,別怕,有子君在,誰也傷不了你……”
聽着一個年僅十四歲的少年,稚聲細氣地說出這樣的話,狼王桐一震,再瞧狼麗笑過後目光癡迷。
“狼王桐,你連同類的情份都不念,你還算什麼狼王!沒有狼羣,我照樣活着!我照樣把兒子養大!我是月魔,誰敢殺我!”
狼王桐一陣酸楚,他感到十五年來的月魔珠反噬和被追殺的日子,早已把狼麗折磨得心智失常了,張了張口,卻又無話可說。
狼麗沉迷往事陡然醒來,古怪地看着狼王桐,嘻嘻一笑。
“你也有兒子吧,我們比比看,誰的最好?”
狼王桐背脊一寒。
“子君!”狼麗面色突地變得陰沉可怕。
“娘……”
“天下不容我們,你長大了就把他們全殺光,一個不留!”
“是!娘!”
少年堅毅的目光,使狼王桐打了個寒戰。
“還有他!”狼麗一指狼王桐,咬牙切齒。
“是,娘,我都把他們殺光!”
狼麗大笑,身行一轉,掠向空中。子君向他陰陰的一笑,追逐而去。
狼王桐呆愕了許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