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笑笑!”
歐陽陽和韓建國前後腳趕到,見到眼前這幕,嚇呆了。
“爸——”莫笑扭頭,伸手去夠爸爸。
韓建國撲跪了上去。他撒開手卻不敢碰女兒。他忿恨地剜向雷鳴霄,明明想揮拳頭狠狠揍他,卻僵得動彈不得了。
“帶我走,我……不要留在……這裡。”莫笑握住爸爸的手,一個勁搖頭。
“嗯——嗯——”韓建國這才撥浪鼓似得點頭,哽得上氣不接下氣,伸手就去奪女兒。
雷鳴霄本能地不撒手。
歐陽陽拽住雷鳴霄的領口就往後甩……
“笑笑?”雷鳴霄整個人都木了。他爬起身,扭轉頭時,大門開着,早不見人了,只有地上躺着她的那隻爛手機。他癟着嘴,眉心擰緊成結,整個人都蜷作一團,散了架似得跌坐着。
層層玻璃安全門外,韓建國無措地摟着女兒坐在臺階上。他胡亂地把自己的外套和歐陽的外套裹在女兒身上。他整個人都僵了,只是一個勁落淚。
歐陽陽衝着手機那頭在急吼:“對……是RH陰性血……失血嚴重,請從血庫急調……我們在等救護車……”
“爸,我沒事。”莫笑的聲音很虛很虛。她卻擠出一絲微笑,甚至還伸手撫住老爸的臉。
韓建國近乎嚎啕地哭出了聲:“都是爸爸不好!我不該來!我不該!我都做了什麼啊?我是昏了頭了!”
莫笑撫住老爸的臉,微笑着搖頭:“沒事……我懂,爸……我真懂……”爲人父母,爲了孩子豁出一切都是本能。她真的懂,爲了腹中的孩子,她不就一再地委曲求全嗎?求歐陽形婚,答應樑肖求婚,一切都荒謬到不可思議,可她就是做了。爸爸怎麼可能眼睜睜地看着自己惹官非挨牢獄?爸爸舍下尊嚴、屈膝求饒,於她,比紮在脖子上的碎片更碎她的心。可這就是父愛,重到無法承受。
鏗——鏗——身後玻璃門響,雷鳴霄疾奔了出來。他雙手捧着冰袋,撲了過來:“冰能止血,捂……捂住。”
“你滾開!”歐陽陽衝上前就是一腳,踹在雷鳴霄肩頭,直把他踹得翻倒過去。
冰袋跌落,散了一地。
“歐陽——”莫笑輕喚,微微搖頭,卻沒看那個人。
雷鳴霄抓起冰袋,揪起衣角擦了又擦。他沒再靠近,卻是遞給歐陽陽:“止——血。”
歐陽陽冷睨他,恨恨地拽過冰袋……
嗶布——嗶布——救護車疾馳而去。雷鳴霄呆立着,半晌,才爆豆似得往車庫狂奔。
急診室外,韓建國呆若木雞,一雙眼眸空洞洞地涌着淚水。歐陽陽則焦慮地來回踱着步子。
雷鳴霄奔進來時,歐陽陽一個折步就衝了過來。
“你來幹嗎?你這個混蛋!”歐陽陽扭打了上前,揪住雷鳴霄拳打腳踢。
雷鳴霄沒還手,直挺挺地站着,任由他的拳頭雨點般砸落,只是死死盯着急診室的頂燈。
韓建國連頭都沒回,像尊木頭。
護士趕了過來:“吵什麼吵?這裡是急診室,再吵都出去!”
一番打鬧,總算消停了。
歐陽陽背倚着牆壁,憤憤地盯着雷鳴霄,直恨不得把視線削尖成利刃:“笑笑要有什麼事,我饒不了你!”
雷鳴霄捻了捻嘴角的血漬,沒吭聲,依舊死盯着急診室大門。他巴不得歐陽陽打他,最好把他打趴了。這樣,他才能把腦海裡不斷涌現的這一幕幕全都屏蔽掉。
他不是故意的。他知道,他長一萬張嘴都解釋不清了。可他不是故意的。
“你是不是很開心?”他又想起她的話。他的心口早裂開了,越裂越開。開心?她怎麼會這樣想他?他明明跟她說過,他不想她傷心。他連看她流淚,都會胃疼。他怎麼可能——
他低頭,攤開手,掌心斑斑駁駁地綴着血漬。他覺得那不是血漬,倒像是濃硫酸,一滴一滴浸入他的皮膚,腐蝕着他的筋脈,正一點一點地吞噬着他整副身心。不用歐陽陽饒過他。如果莫笑出事,他想,他都不會饒過他自己。
那個玻璃杯是他砸的,再無意都好,卻是他親手把那片碎渣插進了她的喉。如果棄捐害命,得坐五年牢來還。那他該坐幾年?他懊惱地捂了額。
鏗——急診室門開了。急衝衝地騰出來一個醫生,“誰是病人家屬?”
“我!”
三個男人異口同聲。
“血漿告急,已經召集RH陰性血志願者來獻血。直系親屬血型匹配的,先去抽血備用!”
韓建國勒起袖子就一個勁猛點頭:“我是她爸爸。”
“病人附帶妊娠,情況很危險,過往病歷帶了嗎?”
韓建國愣愣地搖頭。
“病歷我都清楚。”歐陽陽奔了上去,“妊娠十四周,血紅素偏低,疑是缺鐵性貧血,不過沒配鐵片……”
雷鳴霄整個人都懵了,滿腦子都回響着“十四周”。“莫笑懷孕了?”他揪住歐陽陽,狠狠晃他,“她懷孕了?”
“關你屁事!”歐陽陽活像吃了火藥,直把他掀開老遠。
雷鳴霄半弓着腰,整個人都僵了。十四周?那會,他扔了她的避孕藥。那會,他們正在塞班曬太陽。他回想高子別墅那夜,她燒得迷迷糊糊卻死活都不肯吃藥。他只當她矯情。
昊子說她可憐,高子也說她可憐。他們都替她求情,求他放過她。他一直不解,她憑什麼讓他的死黨這麼幫她。現在,他好似恍然了。他摸索着口袋,顫悠悠地往緊急出口走:“昊子……”
段子昊火急火燎地趕來,卻沒等到莫笑平安的消息,倒正好撞上警察來逮人。
歐陽陽冷冰冰地指着雷鳴霄:“我報的警,就是他,故意傷人!”
“一定是誤會。”段子昊攔了上前。
雷鳴霄拂開段子昊,平靜地對着警察:“麻煩給我幾小時。”他指着急診室:“一有我太太平安的消息,我就配合你們調查。”
“太太?誰是你太太,你明明就是殺人兇手……”
段子昊打電話搬救兵,卻到底沒能阻止警察逮人。
“放開我!放手!”雷鳴霄這輩子都不曾如此狼狽,推搡扭打,最後被警察強行帶走。他一路都死扭着脖子,死死盯着急診室的大門。
調查……刑拘……
一小時……兩小時……一天……兩天……
雷鳴霄像隔離在一片孤島。段子昊沒來看他,高晏鄴沒來看他,路雲風沒來看他,甚至連律師都沒來。他一輪一輪,撥遍了所有人的電話。一切都像石沉大海,杳無音訊。
悶對着四面高牆,雷鳴霄只想知道她是不是安好。他發了瘋地想知道。
可,沒人理他。
他夜夜驚醒,夢裡眼裡全是她,血跡斑斑。
他快瘋了。他忽然就懂了她。出事以來,她是不是就是這樣惶惶不可終日,度日如年地熬着日頭。他一遍遍想起,在高子的別墅,她崩潰地癱倒在花壇的情景。那時,她是不是也像此刻的他一樣,絕望卻求助無門。他忽然很恨自己。隨着時間一分一秒流逝,他越來越恨自己。
整整十五天,牢籠枷鎖才終於開了。
“莫笑怎麼樣?”雷鳴霄獲釋後,衝口而出的只有這句。
雷媽媽聞聲黑了臉,冷冰冰地扭頭就往車那邊走。
日頭正烈,雷鳴霄微眯着眼,一路追了過去,卻理也沒理老媽。他拽下司機,鑽進駕駛座,就要發動引擎走。
“你幹什麼?瘋了嗎?”雷媽媽死拽着車門,怒吼。
“鬆手!”雷鳴霄狠拉車門,拽得老媽掛在車門上都拖了兩步。
段子昊從不遠處奔過來勸架:“雷鳴,你放心,莫笑平安無事。”他摁住他的胳膊:“你酒駕拘留纔出來,不能開車!你要去哪,我送你去!”
段子昊駕着雷鳴霄翻遍一家又一家醫院。哪裡都沒有一個叫“莫笑”的傷者。
天都黑了,段子昊剎車停在路邊,鎖死了車門:“雷鳴,莫笑真的沒事。她出院了。聽我一句,先回家洗漱,休息一晚,明天再說,行嗎?”
雷鳴霄頂着亂糟糟的頭髮,懊惱地撓了撓:“沒事?那她人呢?”
段子昊扭頭看他,他半張臉都裹着鬍渣,整個人憔悴到近乎脫了形。他嘆:“你還信不過我嗎?她真的沒事。雖然我不知道她在哪裡養傷,可她真的沒事。大人、小孩都沒事!”
“她人呢?”雷鳴霄扭頭,一雙眸子通紅。他似乎竭力冷靜,可聲線還是不穩:“昊子,你是不是知道什麼?你要當我是兄弟,不要瞞我。爲什麼整整半個月沒人保釋我?她到底怎麼了?!”
段子昊爲難到表情都近乎扭曲:“對,是雷叔叔打來電話,叫我……和高子……冷你半個月。不保釋你,也是他的主意。可你相信我,莫笑真的沒事,那天我一直陪在急診室,第二天我也有去醫院看過她。真的!”
“那第三天呢?她去哪裡了?”
段子昊被雷鳴霄逼得實在沒辦法。他只能一個勁搖頭:“我不知道,真的。我只知道雷叔叔去醫院,兩家人……和解了。莫笑的案子,雷家答應不追究了。而你拘留半個月並不是因爲故意傷人,而是酒駕。我知道的就這麼多。”
“開車!”雷鳴霄吼出了聲,驚得段子昊只得乖乖就範。
夜幕下的雷氏,靜悄悄的。頂層辦公室,卻燈火輝煌。
雷鳴霄闖入,似乎早在雷霆軍意料之中。雷霆軍端坐老闆椅上,鎮定地看着一臉滄桑的兒子。他指着沙發那頭的前妻:“正好你媽也在,坐吧。”
雷鳴霄堵在門口,一動不動。“你把莫笑怎麼了?”他幾乎是從牙縫裡擠出的聲音。
“你還提那個賤女人!”雷媽媽半彈起身,就要發作。
雷霆軍比手止住前妻。他平靜地看着兒子:“子昊應該都告訴你了。那個女人的一切到此爲止。”
“你把她弄哪裡去了?”雷鳴霄悶吼,“我警告你,別惹我!”
雷霆軍臉色微變:“你不該爲了那個女人這樣對你的父親。我雖然不贊成你的行爲,可她的確害了蕾蕾,這是不爭的事實。”
“我問你,她人在哪?”雷鳴霄顯然已經失去了耐性。整整十五天,他發瘋似得想挖她的消息。哪知道出來之後,卻徹底變天了。他攥緊雙拳都直衝了過去。
“雷鳴!”雷媽媽再忍不住。奔過來,她啪地就甩了兒子一記耳光。“你瘋了嗎?”她噙着淚,“那個女人有多歹毒,你知道嗎?”她整個人都氣得直抖:“明明是她自己抓起玻璃碎片扎自己的脖子,卻栽贓嫁禍給你!他們全家早串通好了!如果不是這樣,我們怎麼可能放過她!”
“你說謊。”雷鳴霄扭頭,冷冷地看着老媽。臉上的五指印隨着他說話的一張一合,在微微抽扯:“是我叫陳律撤的。我一早就叫他別報案了。”
“呵——你是說我冤枉她?”雷媽媽冷笑,“她對着警察都承認了。你不信,去翻警局的筆錄啊。”
“你說謊。”雷鳴霄重複,“她到底在哪?你們把她怎麼樣了?”
“我們能把她怎樣?她連這種缺德事都幹得出。我們還敢把她怎麼樣?故意傷人是多重的罪,你知道嗎?這種爛人,我們躲都躲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