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年,舊人。
夜天和李逍坐在馬車上提心吊膽的時候,蕭景焱已經和陸昊曄朝他們的方向走來了。夜天的眼睛尖地很,一扭頭的功夫就看見了蕭景焱,連忙出聲說道:“公子回來了。”一時激動,手不自覺地往李逍的腿上扭了一把。
李逍疼得齜牙咧嘴,然後一拍掌把夜天的手給打落了,皺着眉回道:“你至於激動成這個樣麼?”
“那是自然,看公子的樣子應該是沒有碰見不該碰見的人,你不曉得我整顆心到現在還是亂跳個不停,果然忘水城我們不應該來,早些離開爲妙。”
“真是夠出息的。”李逍都懶得吐槽夜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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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遠,蕭景焱就看見夜天和李逍在竊竊私語。
“你們在爭論什麼?”蕭景焱上了馬車,無意問道。
夜天哪裡敢說實話,聽到蕭景焱這般問,連忙搖頭,“沒有,我和李逍在討論你和陸先生買了些什麼回來,有沒有買好吃的。”
陸昊曄白了眼夜天,“你也就這德性。”
夜天也不回嘴,等到駕馬車離開忘水城城門時,他終於放下心來。
“你這一路笑地有點猥瑣,可不可以淡定一點。”李逍很是嫌棄地瞥了眼一直在傻樂的夜天。
“哼,你這就不懂了。”夜天回了句。
“是,我是不懂,誰會懂你。”
夜天抽了抽嘴角,“李逍,我有一天也會抓到你的把柄,然後每天八百遍的笑話你。”
“噢?”李逍語調微揚,“你這是有出息了。”
夜天很是滿意地揚起了下巴。
馬車內,卻是另外一番光景。
陸昊曄正鑽研他的醫書,一副任何人也不要打擾他的樣子。
可憐了蕭景焱,他很想騎馬或者坐在馬車外這一天到晚坐在馬車裡,實在是悶地很。
“你一直盯着我做什麼?少主莫不是也想要看書,只是不知道你什麼時候對醫書感興趣了。”
“沒有,先生繼續看書不用搭理我。”說完,蕭景焱很是自覺地收回了目光。
一路無話,倒是安靜的很。
時間總是過得這般快,轉眼便是半月,從徐州城到梁州城,停停走走終於還是到了這所謂的天子腳下。
原本是緊閉着雙眼休憩的蕭景焱忽然睜開了眼睛,與此同時,馬車已經停下了。
“公子,梁州到了。”馬車外傳來夜天的聲音。
“嗯。”蕭景焱輕應一聲,可卻還是沒有控制住,垂落在兩側的手不由發抖。
夜天欲要繼續駕馬車往前行,蕭景焱卻忽然出聲說道:“等等。”
“公子,有何事?”見蕭景焱掀開簾子,夜天有些疑惑地問道。
蕭景焱直接下了馬車。
眼前是千年古城梁州,城門前守着一行手持長矛的將士。
風忽然吹地有些急,吹拂起他的頭髮。
十五年了,整整十五年,梁州城依舊還是當初的梁州城,而他卻不再是當年的少年。
蕭景焱直直地望着城樓上刻着的那兩個大字,梁州,久違了。
“公子,上車吧。”李逍也下了馬車,走到蕭景焱的跟前,出聲提醒。
蕭景焱回了神,並未說話,轉身提步朝馬車走去。
夜天看了眼李逍,兩人皆是沉默不語,蕭景焱之所以會如此,其實他們的心裡都知道。少主心中的苦楚和痛,他們也許還不能體會到幾分。
再來梁州以前,陸昊曄便已經提前在城裡安排好了住處,應該說這十五年,湘山閣早就準備好了。
房子是陸昊曄之前派人買好的,離正街很近,關鍵是同凌王府還有穆府只隔了一條街,這是他特意交代的。
“公子,已經到了。”馬車停在了一大院前,夜天說完便伸手將簾子給撩開,以便蕭景焱從馬車裡面出來。
因爲這一路上,陸昊曄已經把梁州的安排告訴他了,所以蕭景焱瞧見這宅子並未覺得奇怪。
四人進了院子,蕭景焱還未來得及打量這宅院的佈置,便聽得有人的聲音從屋子裡面傳來。
“唉,你們終於到了!”吉祥嫂本是在屋子裡準備晚膳的,聽見院子裡有響動,連忙跑出來,瞧見陸昊曄他們,臉上滿是笑容。
見到吉祥嫂,夜天是最高興的,話還沒說,人就已經蹭到吉祥嫂的身邊。
“吉祥嫂,我好想你。”
吉祥嫂本是在湘山閣的,一個月前被派來了梁州。
“我看你是想念我做的吃的。”吉祥嫂笑着應道,隨即走到蕭景焱的跟前,出聲道:“少主。”
“吉祥嫂,你不用如此多禮。這些日子辛苦你了。”蕭景焱認真說道。
陸昊曄在一旁平靜出聲,“好了,都進屋吧,吉祥,晚膳可做好了?”
吉祥瞥了眼陸昊曄,“當然,知道你們今日會到,我特意做了很多好吃的等你們,快些進屋吧。”
果真是做了很多好吃的,桌子上都堆滿了,可蕭景焱卻是慢條斯理地吃得特別少。
一羣人吃過晚膳後便一直坐在方廳裡。
“終於到家了,可以把面具給撕掉了,真是悶壞我了。”夜天沉聲嘆氣
,然後將自己臉上帶着的那一層面具給撕了下來。爲了避免被人給認出來,再來梁州之前,陸昊曄特意給夜天還有李逍做了面具,戴上之後完全地變了一個人。
“哪裡會有這麼難熬,我記得我特意做成了輕薄透氣的。”陸昊曄冷不丁地說了句。
“好吧,其實我是不習慣。”
“你就少說兩句吧。”李逍連忙出聲,打斷夜天的話,生怕他多說多錯。
夜天順着李逍的實戰望去,也瞧見了坐在那面色冷靜的蕭景焱。
這一整個晚上,蕭景焱都沒有開口說一句話,只是安靜地坐在那。
夜半,其他人都回了屋,蕭景焱卻一直站在院子裡。
擡頭望向高處,能夠瞧見穆府。
腦海裡浮現的畫面,全都是年少的美好時光。
可現實卻是冰冷殘酷的,暈黃的月光下唯有他孤獨的身影。
父親,楓兒回來了,十五年了,楓兒終於回來了,如果你泉下有知的話,一定要佑護我。
母親,楓兒這麼多年沒有回來看過你,你不要怪我,很快了,很快我便會平冤昭雪的,穆家的宗祠,楓兒會將那封條給揭開的。
“少主。”身後站着的李逍,好一會兒還是出聲叫了他。
李逍望着轉過身來的蕭景焱,隱約瞧見了少主眼圈是紅的,他忽然便不知道該說什麼了,這是第一次瞧見蕭景焱紅了眼睛。
蕭景焱回了神,很快便將目光從李逍身上移開,“怎麼了?”
“無事,有些睡不着便想出來走走,瞧見少主你也在,少主可是有什麼心事?”
蕭景焱輕嘆一聲,應道:“也沒什麼,忽然想起了從前的事情,這十五年來我無數次想過要回梁州來的,如今終於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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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我們一定會成功的。”李逍認真說道。
“嗯。”蕭景焱應了聲,隨即說道,“我們一定會成功的,你說的對。”
“少主,可有什麼計劃?”
蕭景焱垂了垂眼眸,“時機還未成熟,暫且按兵不動。”
“少主,要不要一起喝一杯?”
“醉了真得就能忘記痛苦麼?或許吧,可我卻是怎麼也醉不了,我總是無比清醒地看着自己一步步陷入深淵中,卻又無可奈何。”
李逍沉默,他知道蕭景焱是痛苦的,也知道這十五年來,蕭景焱承受的疼痛是不可想象的,挫骨削皮猶如重新活過,又怎麼可能是普通人能夠承受地住的,九死一生大抵說得就是蕭景焱了。
蕭景焱是從地獄中走出來的人,再沒有什麼能夠讓他懼怕了。
“明日我想出去走走。”蕭景焱語氣裡滿滿都是疲憊,有些無力。
“那我陪少主去吧,梁州城人多眼雜,還是有人陪着爲好。”
蕭景焱看了眼李逍,應道:“也好,不過又得辛苦你戴面具了。”
“少主無需如此客氣。”李逍應了句。
“我如今回了梁州,便已經卷入了漩渦中,怕是從此以後便不得安寧了。”梁州這樣一個大泥地裡,又怎麼可能獨善其身。
“無論如何,我都會護在少主左右。”
蕭景焱默然,伸手拍了拍李逍的肩膀。
何其有幸,經歷生死之後,從前的弟兄還陪在自己的左右。
月亮高高掛在天上,星星環繞在其中。
蕭景焱和李逍站在院子裡,許久都未再說話,只是安靜地站着。
牆院後響起了更夫的打更聲,響了三下,已經三更天了,馬上就要天亮了。
“少主,天色不早了,還是回屋休息吧,你身上的毒素還未清除徹底,需得好好休息纔是。”
“你倒是和陸先生學得很像,喜歡催人了。我沒有你們想象中那般弱不禁風。”
李逍默默地低着頭,不過瞧見蕭景焱提步往房間方向走去。他不由嘴角微揚,心道真的學了陸先生麼?不過效果還是不錯的。
蕭景焱回了房間。
屋子裡很暖和,吉祥嫂特意弄了火盆,裡面的炭一直都在燃着。
蕭景焱不由搖了搖頭,他們果真還是把他當成了一個病患來對待。
火盆前是一張臥榻,蕭景焱脫了外裳便上了牀榻。
卻是毫無睡意,今夜註定是無眠的。
翌日清早,天還未大亮,蕭景焱便已經起牀了,更準確地來說,他一整夜都沒有睡。
“少主,我們現在就出發麼?”用過早膳後,李逍走到蕭景焱的身旁出聲詢問。
被一旁的夜天給聽到了,連忙問道:“你們要去哪?”
蕭景焱看了夜天一眼,“你耳朵倒是靈的很。”
“少主,無論你去哪,我都是要跟着你的,李逍都可以跟着,我也得跟着才行。”夜天一本正經地說道。
蕭景焱竟無言以對,只能點頭答應。
最後還是三人成行,蕭景焱其實只是想去穆府門口的那條街上走走而已,他只是想看一看穆府。
當年原本繁華的街如今已是蕭條一片,滿地落葉堆積,沒有行人。
穆府大院,早已經變得破敗,成了一處荒廢的宅子。
石階上堆滿了落葉
,蕭景焱站在那,擡眼望着眼前的一切。
明明那麼熟悉,一切都好像還是在昨天,這條長石階,他曾經走過無數次,他陪着母親走過,陪着父親走過,也同凌王一起走過。畫面一副副重現,蕭景焱不由緊握了手心,指甲陷進了搜裡也絲毫感覺不到疼痛。
蕭景焱欲要提步走上長階梯,夜天和李逍見狀連忙攔在了蕭景焱的跟前。
“少主,萬萬不可,我們在這條街上徘徊已經很引人注意了,如果進府裡去的話,一定會惹那些人懷疑的,所以我們必須得離開了。”李逍沉重地開口,他知道這裡對蕭景焱來說很重要,其實對他來說,也是同樣重要的。
蕭景焱停在了原地,眼眸裡積漲了如風暴一樣的情緒,不過很快他便平靜了下來。他不能進去,時機還未到,總有一天,他會重新光明正大地走進去。
“走吧。”蕭景焱說完提步轉身往前走去。
夜天看了眼李逍,兩人皆是沉默,提步跟上前面的蕭景焱。
而謝玉等人走水路纔將將到西凌小鎮,離梁州城還有兩三日的路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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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玉,今日便在這裡住一晚,明日我們再出發,不出三日,我們應該就能到梁州了。”朱祁陽對謝玉說道。
“好。”
三人在一家小客棧落榻,依舊是三間房,比鄰而居。
謝玉的臉色很不好,幾乎可以用慘白來形容。她原本以爲自己不會有什麼事情的,可誰曉得她竟然暈船,坐船坐地整個人都吐空了。
整個人沒有什麼精神,謝玉趴在桌子上,渾身無力。幸好朱祁陽說在這裡休息一晚,不然她都不知道會變成什麼樣。
樑景軒端着薑湯從外面進來,瞧見忒喪的謝玉,他滿眼皆是心疼。
“來,小玉,把這碗薑湯喝了,這一路你肯定喝了不少的風,喝了薑湯以後去去寒暖暖胃。”
謝玉很是可憐地瞅着樑景軒,其實她真得什麼東西都吃不下去,可是又不想讓樑景軒失望,只好接過湯碗,閉着眼屏住呼吸大口地喝湯,辛辣的味道嗆的眼淚都快掉出來了,不過謝玉還是忍住了,將最後一口薑湯喝光了以後,她還臉帶微笑地對樑景軒說道:“很好喝。”
“是不是很不舒服,要不要爹去請一個大夫來給你看看?”樑景軒伸手探了探她的額頭。
聞言,謝玉連忙搖頭,“爹,我真的沒事,就是有些累,睡一覺就好了,你不要擔心。”
“那你就趕快去榻上睡一覺。”樑景軒話剛說完,朱祁陽已經攙扶着謝玉了,扶着她緩慢走到牀榻邊,等到謝玉平躺在牀榻上,朱祁陽又給她蓋好了被子。
樑景軒一直站在那看着,心裡直嘆氣,祁陽是個好孩子,如果小玉嫁給他那還真是福氣,可是他也看得出來,小玉對祁陽只有兄妹之情而非男女之情。
“伯父。”朱祁陽轉身瞧見樑景軒盯着自己,有些不解地出聲喊了句。
樑景軒回了神,對朱祁陽說道:“讓小玉睡一覺吧,你出來,我有事情和你商量。”
朱祁陽跟着樑景軒出了門,有些疑惑不知道他有什麼事情要和自己商量。
倆人站在過道上,並肩而站。
“祁陽,你喜歡小玉對麼?”樑景軒溫聲問道。
朱祁陽有些訝異,不過也只是一瞬間,原來他喜歡謝玉的事情,樑景軒一直都知道,也是,他都已經表現地那麼明顯了,樑景軒又怎麼可能不知道。
“是,伯父,我一直都喜歡小玉,也一心想要娶她爲妻,我不想說謊話騙你,不過我也知道小玉只把我當做哥哥,我並不強求什麼,如今這樣也挺好的。”
樑景軒嘆氣,“你是個好孩子,如此實在是苦了你了。”
“伯父,這都是我心甘情願的。”朱祁陽認真道,“只要小玉能夠快樂便好。”
“有你這樣的朋友,小玉很幸運,而我也就放心了。”
朱祁陽頓覺有些奇怪,總覺得樑景軒話中有話。
“伯父,你爲何要這樣說,總給我一種你要去做什麼的感覺。”
樑景軒輕笑,“你知道的,我身份特殊,在世人眼裡十五年前就已經死了,這次去梁州,我不能確定是什麼樣的狀況,但是我想把小玉託付給你,希望你能好好照顧她。”
“伯父,你放心好了。”他怎麼會不好好照顧謝玉呢,如果可以的話,他寧願照顧她一輩子,永遠將她捧在手心裡。
樑景軒連連點頭,“那就好。”
“伯父,等去了梁州,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不會離開你和小玉的。”
“我知道,祁陽,你是個好孩子。我已經十五年沒有回去過了,只能感嘆物是人非,舊人已舊。曾經的故人如今都不在了,只有我還活着。想必你也知道當年的穆家吧。”
朱祁陽點頭,“嗯,我知道,曾經師傅帶我去過樑州,我聽人說過。”
“穆家一門忠烈,當年盛極一時,可最後還是毀了,他們說穆帥投敵判亂,我怎麼也不相信,只可惜,我沒來得及見他們最後信號,也沒有實現與小楓的承諾。”回憶起往事,難免有些傷感。
“總有真相大白的一天,所有謊言也都會被揭穿的。”朱祁陽認真地說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