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京城外有一片桃花林,繁盛桃花緊緊相疊。
三月桃花香,微風吹拂,墜落片片花瓣,堆積在地,變成花海。
遠處漸漸傳來琴聲,聲聲入耳卻格外淒涼,樂調中滿是思念,如纏綿的細雨連綿不絕。
唰唰的腳步聲逐漸響起,那是踩在花瓣上的聲音,迷霧中走來的是一白衣公子和妙齡姑娘,兩人的手裡都提了一個竹藍,姑娘的另外一隻手上則拿着一束花。
“你說,陳易然會回來麼?”蘇倩側着頭看了眼身旁的蘇行。
蘇行靜默了片刻,纔出聲應道:“他已經回來了,你聽見琴聲了麼?這世上大概也只有他能夠彈奏出這樣的樂調。”
時光如水,匆匆而過,離盛京叛亂已是過了整整三年。
三年前地宮裡發生的事情,山莊外的人無從得知,他們知道的也僅僅是秦王謀逆被殺而已,真相也只有蘇行他們幾個知道。
言蹊離世,地宮幾乎坍塌,如果不是秦淮安將他們所有人都給送進了另外一條出口,怕是所有人都會屍骨無存。
他們離開了地宮,不曾再瞧見過秦淮安,大抵是永遠的留在了山洞裡,也或許已經死了,沒有人知道。
可陳易然卻像是瘋了,一夜之間白了頭。
言蹊下葬那日,陳易然親自抱着言蹊,將她小心翼翼地平放進了棺木裡。
之後,陳易然便離開了盛京城,沒有人見過他。
而盛京城外卻多了一片桃花林,桃花林中開得最旺盛的那株桃花便是言蹊墓前的那兩株。
桃花依舊如昨日那般美,可卻是物是人非了。
蘇行一羣人一直在打聽陳易然的下落,可怎麼也沒有見到,是後來蘇行才發現的,每年三月,桃花林裡都會有人,比他和蘇倩來得更早。
他知道,陳易然回來了,這三年來,陳易然從未真正的離開過。
蘇行尋着琴聲而去,穿過桃花林,終是瞧見了那人。
墓碑前,有一藍衣白髮的男子,他靜默坐於卑前,雙膝盤着,跟前是一把上了年歲的琴,雙手輕挑撥動奏出絲絲悅耳琴音。
“易然,你回來了。”蘇行聲音有些啞,瞧見自己昔日好友如今的面貌,不由心生悲涼。
世事變遷,當年英俊瀟灑的第一神捕,如今卻只是個孤獨痛苦之人而已。
琴音停,垂着頭的陳易然緩緩擡了眼眸,望向跟前的蘇行。
“你們也來了。”像是歷盡滄桑後的感慨,又像是久違了的招呼。
“你已經三年未回來了,如今回來了,可就不要離開了。”蘇行輕嘆了一聲說道。
陳易然忽然笑了,他沒有回答蘇行的問題,而是伸手摸了摸自己的頭髮,然後問蘇行還有蘇倩,“我老了,頭髮都白了,你說言蹊是不是認不到我了。”
蘇行靜默,可蘇倩卻忍不住紅了眼,她知道的,陳易然是爲了言蹊所以纔會一夜白頭的,那樣的感情讓她不得不動容,言蹊是她的姐妹,直到言蹊永遠的離開了,
她才知道言蹊爲了保護自己做了那麼多,犧牲了那麼多,這一生她都償還不了了。
還記得言蹊說過,想要親眼瞧見蘇行和她成親,可兩年前她成親的時候,沒有言蹊,也沒有陳易然,只有空出來的兩個酒杯,兩副碗筷,那天蘇倩哭得一塌糊塗。
“不會的,言蹊那麼愛你,無論你是什麼樣子,她都會永遠記得你。”蘇倩痛哭出聲,像個無助的孩子,蘇行攙扶着她。
是麼?言蹊不會忘了他,可是怎麼辦呢,時間這麼久了,他好像老的越快了,言蹊一個人在奈何橋上等他一定等得太久了。三年來,他去完成了言蹊的心願,把她最後的牽掛都完成了,言蹊要他好好地活着,他做到了,可如今他只想陪在言蹊的身邊,哪裡也不去。他想言蹊了,想那個孩子,他得去找他們女子倆,這樣他纔不會痛苦,是的,所以他回來了。
“蘇行,你是我這輩子的好兄弟,我從來沒有求過你什麼事,如今倒是有一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幫忙了。”
陳易然的不對勁,讓蘇行覺得心慌,他連忙開口道:“你說,我定是會做的。”
他笑了,那種發自內心的笑,陳易然看着蘇行,認真地說道:“蘇行,我死了以後,你就把我和言蹊合葬在一起,幫我照顧這片桃花林,除此以外,我沒有別的要求了。”
“陳易然,你說什麼,我不會答應的,這件事情我一定不會幫你做,如果你真的死了,我一定會將你扔的遠遠的,一定不會將你同言蹊葬在一起,我會讓你永遠也找不到言蹊的,所以,你收回剛纔的話,你自己好好活着,守着言蹊的桃花林,你聽懂了沒有?”桃花林裡迴盪着蘇行的怒聲。
陳易然卻只是盯着蘇行,扯開了嘴角,他知道蘇行只是嘴硬心軟,他說的事情,蘇行一定會做的。
“蘇行,人的心死了,猶如行屍走肉一樣地活着,比什麼都痛苦,言蹊是我生命中的陽光,沒有她,我會死。”
“陳大哥,不是這樣的,言蹊希望你能夠好好地活着,你怎麼可以輕言去死呢。”蘇倩放下了東西,快步走到陳易然的跟前。
可一切都來不及了,陳易然並不只是說一說而已,蘇行眼睜睜瞧見陳易然的嘴角滲出一絲黑血,隨即他便歪着身子倒在了卑前。
“砰。”蘇行手上拿着的籃子砸在了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
將陳易然靠在自己的肩上,蘇行顫抖着手給他擦着嘴角的血,可是卻越來越多,擦都擦不掉。
“蘇行,言蹊一個人太孤單了,我放心不下,如此,對我來說是最好的結局了,你一定要答應我的要求……”他活不久了,來桃花林前,陳易然便喝了毒藥,用一杯毒酒了卻餘生,是最好的方式了。
他似乎瞧見了言蹊,瞧見了靜心庵裡的那個缺乏安全感的小姑娘,那個躲在黑暗裡膽怯害怕的言蹊。
“我喜歡你,我要嫁給你,等我眼睛好了,我可以瞧見你了,你就來娶我好不好?”
“三月爲妻,如果到時候你還喜歡我,我
便來娶你。”
“我在這裡等着你,等你來娶我。”
往事一幕幕重演,心痛便一層層加劇。
“陳易然,能夠嫁給你,你不知道我有多幸福,我或許是上輩子做了很多的好事,所以這一生纔會遇見你,還能嫁給你。”
“陳易然,一面就那麼重要麼?見了一面就這麼難忘?”
“言蹊,見過你的人,只一面就夠了,便會生生世世難忘。”
他還記得這麼清楚,彷彿一切就在昨日。
言蹊,不要怕,我馬上就來找你了,黃泉路上有我相伴,你不會再孤單。
如果有來生,我還是會那麼愛你。
風忽然吹得急切,捲起了滿地的桃花,一聲悶雷,下起了纏綿細雨。
陳易然嘴角帶着笑容,可眼睛卻永遠地閉上了。
如陳易然所料,蘇行履行了自己的承諾,他親自將陳易然同言蹊葬在了一起,並且同蘇倩一起親手種植了桃花。
盛京的百姓都知道,桃花林裡有一對生死相許的男女,他們愛的轟轟烈烈,他們的故事被人記載在了話本里,而那個寫書的就是蘇倩。
同年八月,蘇行結束了自由的生活,代替了從前的陳易然掌管了神捕司,成爲了神捕,他破案精準,替百姓鳴冤,連帶着陳易然的那份一起,做的越來越好,盛京百姓都稱他爲第一神捕,可蘇行卻總是會告訴大家,“我不是第一神捕,我只是蘇行,陳易然永遠是第一神捕。”
第二年春季,盛京百姓在護城河裡發現了一具女屍,乃是投河自盡的言桃。
那年冬天,蘇倩懷有身孕,蘇行給孩子取名爲“蘇念親。”無論男孩還是女孩都叫這個名字,感懷思念親人之意。
又是三年過去了,離開的人永遠都離開了,蘇行帶着妻子還有孩子一同去了城外的桃花林。
蘇行同蘇倩站在墓前,許久都未開口說話。
“來,念親,過來。”蘇倩朝着自己的三歲小兒子招了招手,“過來,到娘這裡來。”
小短腿的念親走到蘇倩的跟前,雙手扒拉着她的腿,糯糯地開口,“孃親,怎麼了?”
“念親,這是孃親的兩位朋友。來,叫乾爹和乾孃。”
念親雖然有些疑惑,但還是很聽話的點頭,出聲喊道:“乾爹,乾孃,我是念親。”
蘇行輕笑着摸了摸他的頭,“言蹊和易然,一定很高興的。”
“爹,乾爹和乾孃去哪了?爲什麼不和我們一起回家?”
“他們呀,在另外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他們有自己的家。”
“很遠的地方,是在哪裡?”
蘇倩接過話,伸手指了指高處,“言蹊和陳大哥一定可以瞧得見念親,也會保佑言蹊快快樂樂地長大。”
祭拜過後,蘇行和蘇倩一人牽着念親的一隻手,往來時的路走。
風吹着桃樹,空氣中夾雜着桃花香。
前方是陽光,身後是言蹊還有陳易然的墓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