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0.喂藥

迦南, 或者說蒲霄毫無徵兆地笑了起來,他其實生得一副姣好的容貌,笑起來時面相十分柔和, 倒是少了原先那無端端的狡黠與算計來。

“怎麼認出來的?師……叔。”蒲霄那一聲師叔故意拖長, 帶了幾分輕蔑與調笑, “我還以爲我的僞裝夠好了。”

段塵卻沒有回答他, 他一向是不願意在這些不重要的事情上浪費口舌的, 段塵伸出手在身上幾處大穴上點了幾下,封住躁動的內息,纔對妙語吩咐道:“拿下他。”

蒲霄聞言, 嗤笑一聲:“師叔,只憑師弟一個人就想捉住我, 你未免也太不把我放在眼裡了吧?”

妙語卻一言不發, 聽到段塵的命令就直接出手。

他出招如風, 步步緊逼,蒲霄原本還想同段塵再多說幾句, 但卻不得不開始分心應付起眼前的狀況來。

實際上,蒲霄也知道,自己剛纔不過是在逞能,現在的他,不過是佔據着迦南的一副軀殼, 才能出現在無相寺, 這具分|身太過脆弱, 根本發揮不出他十成的力來, 無相寺裡能人強者, 大都隱世不出,但不代表他們不存在, 若是察覺到魔君在此,今日蒲霄恐怕就不能再全身而退了。

剛纔能將段塵打傷不過是仗着出其不意,現在段塵若是和妙語聯手,蒲霄覺得這個名號爲“迦南”的人就得命殞於此了,雖然蒲霄並不在意這一個分|身的命,但也確實會給他帶來一些麻煩。

所以他纔會想着拖延一點時間,想尋機而逃,未料段塵這人竟絲毫不給他留下一點機會,直接叫妙語出手了。

妙語這個人雖說是迦南的師弟,但卻是段塵唯一的弟子,手把手教導出來的,天賦、修爲都不容小覷,現在蒲霄一邊忙於應付妙語,一邊又分心想着段塵若是出手了自己該怎麼辦?

他並沒有思考太久,因爲段塵並沒有留給他思考的時間。

段塵平下躁動的內息後,也加入了戰局,原本打成平手的兩人,因爲第三者的加入,局勢很快扭轉。

“砰!”段塵一掌拍在迦南的胸前,霎時迦南仰面噴出一口鮮血,急速倒退了幾步後,膝蓋一軟跪在了地上。

段塵面上無悲無喜,眼底澄澈,波光微閃,看着自己的“師侄”跪倒在地上,一絲多餘的情緒也沒有,他沒有任何的遲疑,揚掌朝迦南的頭頂拍下!

卻在掌心落下的那一刻,看見了迦南臉上露出的詭異微笑。他聽見迦南用只有自己聽得到的聲音說:“你說,他們要是看見你親手殺了自己的師侄,會是什麼想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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段塵不爲所動,一掌落下。

妙語閉眼合掌,默唸了一聲:“阿彌陀佛。”

嘈雜的人聲從外院涌了進來,一道聲音高呼:“忘塵大師,你這是在做什麼?!”

段塵沒說話,他匆匆吩咐了妙語幾句,就準備離開了。

“師父,你這一走,誤會可就說不清了。”妙語難得地失了冷靜,“你先向掌門解釋清楚,再走也不遲。”

“遲了。”段塵冷聲打斷他。

蒲霄的身份都暴露了,那重雲呢?他的身份還會是個秘密嗎?段塵心裡竟意外地涌現出幾分擔憂來,這在以往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妙語一時語滯,頓了頓又說:“還有何事比師父你的名聲更重要?”

“自然有。”

段塵不再多說,轉身欲走,卻被外院裡涌進來的人團團圍住,無相寺失了以往的靜寂,亂得如同一鍋沸騰的油,稍微有人往裡灑幾滴水,便能掀翻了天。

“忘塵大師,我等一向敬重你,也知道你不會無緣無故做出這樣的事,你看是否能給我們一個解釋?”

“是啊,大師,迦南師兄做錯了什麼事,值得你這樣做?”

……

嘈雜的聲音從四面八方傳來,像潮水一樣將他團團裹住,連一絲空隙都透不出來。段塵有些不耐地皺了皺眉,人羣中,走來一個有些佝僂的身影,那是無相寺的現任掌事。

“忘塵,你……”掌門蒼老的聲音,透着失望與疑惑。

段塵微不可察地皺了皺眉,躬身行了個禮,才隨口解釋了一句,算是一個交代:“迦南是魔界的人。”

“什麼?”

“這怎麼可能?”

“忘塵,你先把話說清楚。”

七嘴八舌的聲音讓段塵十分難受,更何況,他輕蔑地想着,這是些什麼人,憑什麼向自己要解釋。段塵不願做的事,一向不勉強自己,他長袖一揮,轉身就走。

臨走時,落下一句話:“等我回來再說。”

他這番態度引得衆人不滿,平日裡因他行事作風惹人不快的事已經積壓太多,現在倒是一併爆發了出來,人羣裡,原本還是嘀嘀咕咕的聲音漸漸變得大了起來。

“這什麼態度啊?”

“掌門,忘塵殺了迦南師兄,連一句解釋都不給,是不是太過分了?”

“是啊,還要我們等他,他算個什麼東西?”

“別說了!忘塵大師好歹是掌門師弟,掌門都還沒說什麼呢。”

“那又如何?掌門還會包庇師弟不成?”

“掌門,忘塵無端殺害同門,連句解釋都沒有,你看該怎麼處理這件事?”

無相寺的掌門望着段塵離去的背影,半晌無聲地嘆了一口氣。

……

段塵收回思緒,垂下眼,看着前方的藥罐不發一語,旁邊的人也沒有發出聲音,段塵側過頭看了他一眼,發現這少年竟望着自己在發呆。

“你在想什麼?”段塵問。

少年回過神來,愣了一下,才道:“在想我娘。”

段塵還沒說話,少年又接着說道:“我娘說,我出生的時候體子弱,所以小時候總是生病,我爹就常常去山裡採藥回來,我娘則負責給我熬藥。以前他倆還在的時候,我爹就經常抱着我,看我娘煎藥。現在看你這樣做,倒是想起了以前的事了。”

段塵點了點頭,沒多說什麼。

“對了,我叫無瀾,你叫什麼名字?”無瀾蹲在一旁,支着腦袋問段塵。

“忘塵。”

無瀾點了點頭,又問:“那位公子呢?”

“重雲,”段塵頓了頓,隨即像是想到了什麼,又補充了句,“重逢的重,流雲的雲。”

無瀾眨了眨眼,若有所思。

燭火昏黃,照映在牀上躺着的人臉上,落下一半昏暗的陰影,似乎連那人看起來也無端消瘦了幾分來。又一滴蠟油滴落在燭臺上,重雲的長睫輕顫了兩下,悠悠轉醒。

段塵像是後背長了眼睛似的,在重雲醒過來的那一瞬間便轉過身來:“醒了?”

這熟悉的清冷聲音傳進耳朵裡,重雲才終於清醒過來,他盯着熬藥的段塵,眨了眨眼,又眨了眨眼睛,仍覺得有些難以接受這麼具有煙火氣息的段塵。

“重公子,你醒啦?”無瀾也跟着轉過頭來,看着清醒的重雲有些驚喜。

段塵將熬好的藥倒進碗裡,端着碗走了過來,將藥遞給重雲:“喝藥。”

重雲一臉茫然地將藥接過來,還覺得有些反應不過來,他近乎是憑着本能接過碗,擡手就準備喝下去,段塵眼疾手快地將碗搶了過來。

“你做什麼?”

重雲看着瞬間空了的手心,擡起頭問道:“喝藥啊。”

“這藥有多燙你知道嗎?”段塵皺着眉,看着他這副茫然的樣子,心裡突然升起一股無名火來,他模樣本就生得極好看,這皺眉的模樣沒有減去他半分風華,反倒平添了兩分風情來。“你這舌頭還要不要了?”

重雲被他這樣子晃得眼睛都花了,他甩了甩頭,默唸了句美色誤人,才道:“我剛纔只是太驚訝了,沒注意。你把藥給我吧。”

段塵卻沒照他所說的做,反而在他身邊坐下,舀了一勺藥,低頭吹涼了,纔將藥遞到重雲的面前。

重雲:?

段塵擺着一張冷漠臉:“啊。”

重雲後知後覺地張嘴:“啊。”

一勺溫熱的藥就灌進了他的嘴裡,苦澀瞬間從舌尖傳遍整個口中,他皺着眉將藥嚥了下去,又咂了咂嘴,竟咂摸出一絲甜味來。

“張嘴。”

重雲聽話地張嘴。

一碗藥很快見了底。

蹲在旁邊的無瀾看得目瞪口呆,覺得自己還沒吃晚飯,就覺得已經飽了。

還覺得齁的慌。

段塵將藥碗拿去洗了,無瀾在這空閒裡給重雲講了講他們是怎麼遇到自己的。

待段塵回來,聽到兩人在聊的事,也沒多說什麼,只在重雲問道“你怎麼會出現在這裡時”,他才隨口解釋道:“迦南說你的身份暴|露了,我便來找你了。”

重雲聽出一絲不對味來:“迦南怎麼會知道?”他的身份暴|露也才這兩天的事,一個終日偏居無相寺的僧彌怎麼會這麼快就得到消息?

“迦南是魔君的化身,你的身份也是他散佈出去的。”段塵道,“來時,我已經將他殺了。”

重雲原本聽無瀾說段塵不顧滿身的血污,揹着自己一步一步找到這裡時,心裡滿是驚訝,但此時聽到段塵所說,再結合段塵那蒼白得隱隱有些發青,明顯是受了內傷的臉色,他心裡早已沒有了驚訝,只覺得難受。

迦南的身份是怎麼暴|露的?段塵是怎麼受傷的?魔君的力量那麼強大,即使是化身也依然不容小覷,段塵將他斬殺,又急着來尋找自己,無相寺那邊又是如何處理的?

重雲不敢去細想,一想就會覺得連呼吸都在疼。

段塵是他喜歡的人呀,在他心裡是一個高潔如神祇一般的人,他小心翼翼到連傾訴自己的心意都那麼惶恐,更不要說將這人染上凡塵的惡果。

可因爲他,段塵卻還是跌落到這凡世的塵埃裡,重雲除了心疼,再無他想。

重雲垂着頭,段塵有些看不清他此時的表情,卻聽見他說:“你爲何來尋我?”

段塵眼神微閃,沒說話,又聽重雲再問了一遍:“你爲何來尋我?”

“我不知。”

原本置於身側的手握成拳,發白的骨節肆意張示着手主人此時的怒意。

“我沒有叫你來?爲何要自作主張?還是你覺得你這樣做我便會感激你?你想聽我向你致謝嗎?還是想看我感激涕零的模樣?”

他咄咄逼人,段塵的臉色越發難看,無瀾在一旁聽不下去了:“重公子,你這樣說太傷人了。”

“與你何干?”

無瀾話語一滯,沒再說話。

段塵臉色忽青忽白,大概他從來沒見過像重雲這般忘恩負義的人,他氣得手都在抖,半晌說不出話來,臉上突然涌起一陣潮|紅,重雲眼疾手快在他身上幾處大穴啪啪點了幾下。

段塵“噗”得吐出一口深紅近乎發黑的淤血來。

“忘塵公子!”

在無瀾驚駭的聲音中,段塵的臉色漸漸恢復正常,重雲低聲笑了起來:“好了,淤血總算吐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