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探訪

“沒有。”

段塵的話並沒有出乎他的意料, 重雲按下心下的一點失落,笑道:“好吧。那既然這邊的事情已經處理完畢了,我們就此別過, 後會有期。”

段塵輕輕頷首:“保重。”

他就站在江邊, 斜陽燦爛, 將他雪白的衣袍也鍍上了一層金色, 他偏過頭時, 重雲有些看不清他的表情,但就算如此重雲也能在心裡將他面無表情的模樣描繪出來,畢竟他曾經做過很多遍了, 也許在以後的日子裡他還會做更多。

重雲盯着段塵看了半晌,嘴角揚起, 突然跑過來, 在段塵還沒回過神的時候抱了他一下。

這擁抱極其短暫, 短到段塵都還沒反應過來要推開他的時候,重雲就已經退開了。他毫無留戀地轉身, 衝着身後的人揮了揮手:“保重。”

段塵若有所思地望着他的背影,他有些困惑,因爲這樣的一幕竟讓他心底裡生出幾分悵惘之情來,這在以前是絕無可能發生的事,他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重雲在他身邊呆了半年, 讓他已經習慣了身旁多一個人的存在, 以至於一時這個身影從自己的身邊抽離, 竟然讓他有了一些不習慣。

段塵手腕一動, 念珠化作一把長笛握在手裡, 他擡起手,面朝江面吹了一首《折柳送別》, 笛聲悽婉悠揚,讓已經走遠的人的身影有一瞬間的僵硬。

但重雲始終沒有回頭。

。。。。。。

寒來暑往,冬去春歸,歲月的流逝猶如白駒過隙,重雲在離開段塵後,又去鬼界找了閻成玉,兩人回到了以前結伴夜獵的日子,也結交了一些新的朋友。

兩年的時間說長不長說短不短,重雲沒有刻意去打聽段塵的消息,但有關於的他的近況還是能從各個地方聽到,尤其是閻成玉的口中。

閻成玉不知爲何對段塵的敵意有些重,似乎是將他當成了一個假想敵,而對於自己的敵人她總是要做到知己知彼才能放心,因而時時打探,事事關注,總跟她混在一起的重雲也就不可避免的對段塵的消息多有了解。

知道段塵這兩年在修真界的名氣越來越大,也有許多的修士欲與他結交,但他卻始終是一個人,不攀附高門,也不追求名利,獨來獨往卻有求便應,是以他拒人於千里之外的冷淡也同他的高深修爲一道爲人所知。

曾經重雲問過閻成玉,爲何要把段塵當成是敵人,閻成玉認真地說,並不全是敵意,更多的是對一個強者的仰望與懼意,段塵那詭異莫測的高深修爲也許她窮其一生也難以達到,所以纔會將他樹爲靶子,想要朝着他的方向努力。

重雲感嘆過小姑娘的天真,卻也認可她的觀點。不過,也許很多人窮盡其生也難以和段塵比肩,但這些人裡面卻並不包括重雲,他從沒有浪費過他的天賦,這兩年的時間裡也在不斷的進步,相較於之前的自己也變得個更加成熟,但與兩年前的自己一樣,那顆心卻從來沒有變過,而且曾經的心動與思念,在這兩年的時間裡,發酵得更加的醇厚。

古人說時間是最好的藥,能讓人的傷慢慢癒合,也能讓長久的懷念漸漸蒙塵,但對於重雲來說不是,時間讓他對段塵的思念與日俱增,那個人的容顏被他珍藏在心裡一遍遍描摹,那些過往記憶被他翻來覆去一遍遍咀嚼,以至於就算記憶被風化,那些刻進骨子裡的東西卻成爲了身上厚重的烙印,時時刻刻提醒着他世界上還有這樣一個人的存在。

不是沒有想過要去找段塵,但理智讓他卻步。

偏生思念佔滿心房,不斷與理智互相撕扯,讓他受盡折磨。

重雲從來沒有如此爲一個人牽腸掛肚,他甚至都覺得自己已經變得不太像自己了,再又一次聽見段塵受重傷的消息時,重雲終於坐不住了,同閻成玉告別後就飛奔去中原無相寺。

段塵受傷的事在修真界傳得沸沸揚揚,原因無他,這牽扯到另一個令修真界談之色變的角色——魔界。 Wшw✿ ⓣⓣⓚⓐⓝ✿ c○

近年來,魔界突然冒出來一個魔君,名喚蒲霄,這人能力極強,以魔爲生。

魔界的人本就是走的旁門左道之法,以吸食他人的內丹來提升自己的修爲,偏偏魔又生於污穢之中,令人防不勝防,修真界爲了對付魔族也用盡了法子,但始終不得成效。而如今這位魔君,較之之前的魔物,難纏程度又更甚一籌,他直接靠吞噬魔物來提高自己的功力,邪性比尋常魔物更甚。

而且蒲霄的野心在近幾年來也表現得更加明顯,他顯然並不甘心只做魔界之主,他真正想要做的,是統治整個修真界。這兩年來,仙門世家都或多或少地遭受到魔界的攻擊,年輕一輩的修士更是諸多慘死在他的手下。

但他這人行蹤詭譎,仙家衆人想要抓他卻始終遍尋不得,無奈只好許下諸多條件請段塵出面,但段塵雖然輕易就找到了蒲霄的所在,但他獨來獨往,身邊又沒有一個人能幫忙,因此被蒲霄以心魔控制,打成了重傷,差點死在了一處不知名的山上,直到被樵夫發現,送去醫館醫治,後又被無相寺的住持接回了寺裡。

以上皆是重雲從閻成玉以及各個諸多人口中聽到的關於段塵受傷的全過程,但事實上是不是如此他也無暇去細思,他只想儘快趕到段塵身邊,確定他真的安好,才能將一直揪着的心放下。

。。。。。。

無相寺位於中原的北部,處在整個大陸最中心的位置,所謂無相,謂絕真理之衆相。佛門將無相寺作爲在整個修真界的據點,又取“無相”作爲寺名,這除了表示出佛門在仙門各界都處於中立的態度外,也彰顯出佛門在修真界的超然地位。

重雲趕到無相寺時已經是聽到段塵受傷的消息後的第三天了。

天光澄亮,風靜樹幽,來往皆是衣着華貴前來進香的虔徒,重雲風塵僕僕,一身疲憊,這讓他站在古樸莊嚴的無相寺門前時有片刻的自慚形穢。

但他對這種外在的關心轉瞬即逝,見門口有位掃地的小僧,便走向前去行了個禮:“這位道友,我來探訪忘塵大師,煩請通報一下。”

“你是何人?”小僧眼皮一擡,在他身上上下一掃,神情輕蔑,“忘塵大師可不是誰都能見的。”

重雲好脾氣道:“我是忘塵的……好友,我叫重雲,聽說他受傷了,想來看看他。”

小僧見他說得有些遲疑,不由得更加懷疑他話語的真實性,心想真是什麼阿貓阿狗都能自稱是大師的好友了,近日裡多少人打着探訪的名頭,前來同佛門攀關係,眼前這人估計也是有着這層心思。

“你可有證物能證明你同大師的關係?”

“這……”重雲搖了搖頭,“沒有,不過你跟忘塵說一下我的名字,他應該是記得的。”

小僧當下便有些不耐煩:“不見。大師最近在養傷,誰都不見,你要是想見他,等他傷好了再來。”

重雲頓時就急了:“這位道友,我就是關心忘塵的傷勢,想來見見他,不會耽擱太久的。”

“不見,請回吧。”小僧不耐地用掃帚驅趕重雲,“真是,什麼人都能來攀關係了。”

重雲氣急反笑:“你這小僧好生刻薄,也不知佛門這清淨之地怎麼就收了你這捧高踩低之輩。”

“你說什麼?!”小僧氣得臉色通紅,當即擼起袖子要來教訓教訓他。

重雲卻不願與他糾纏,身影極快,在小僧還沒反應過來之時就飛身闖進大殿,打算親自去找段塵。

小僧在他身後急的跳腳,慌忙跑進來叫人:“快來人,有人擅闖靜室了!”

這話清清楚楚地落在重雲的耳朵裡,他花了好一會兒纔在東北角找到靜室所在,望着緊閉的雕花大門,他卻突然卻步了。

身後不遠處就是小僧帶來的人,重雲卻望着這扇門,遲遲沒有動作。

進去了該說些什麼?

重雲現在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自己好像有些衝動了,心跳的速度好像比平時快了一些,不知道是剛纔運功的緣故,還是即將見到忘塵的緣故。重雲退了一步,轉過身背對着靜室。

眼前的小院裡種滿了優鉢羅花,青色的花瓣印入眼底,似乎帶着沁人的涼意,連帶着他過快的心跳都有些平復下來。

“既然來了,爲何不進來?”房間裡傳來段塵清清冷冷的聲音,如空谷幽泉,聽得重雲一個激靈,好半天才回過神來。

重雲嘴角輕揚,神情放鬆下來,使了個淨身術讓周身的灰塵散盡,這才折身推開了房門。

在見到房間裡的人時,重雲的瞳孔還是很明顯地瑟縮了一下,段塵一身雪袍坐在地上的蒲團上,面前的小桌上擺着一摞厚厚的經書,其中一本翻開攤在他的面前,他掐着手裡的數珠,垂眸看着面前的經書,面容沉靜,及地的長髮從左肩散落下來,垂在衣前。

他的模樣與兩年前相比,沒有多少變化,只是臉色蒼白了許多,他右邊的肩膀似乎受了傷,能從脖子裸|露的皮膚看見他的右肩上纏着繃帶,這讓他看起來多了兩分脆弱的美感。

重雲深吸了兩口氣,才讓自己的目光從段塵的肩膀收回。他走到段塵面前坐下,隔着一張小桌與他對視:“傷還好嗎?有沒有上藥?”

段塵平靜地與他回望,卻有些看不懂他關切的目光背後更深沉的含義,也不知道他其實更想問的是,這兩年你過得還好嗎?

但千言萬語在眼下都不合適,重雲理智地沒有問出來。

“還好。”段塵從不在這些無關緊要的問題上浪費時間,因此回答也足夠簡潔,“上了。”

知道段塵從不撒謊,重雲點了點頭,從乾坤袋裡掏出一個小藥瓶,放在段塵的面前,在段塵不解的目光中,坦然說道:“我之前在南疆買的,對外傷很有奇效。”

事實上這是從三危山帶出來的,青鳥族從不外傳的回靈丹,由三危山特有的草藥製成,能快速地癒合傷口,但這些,重雲暫時不打算告訴段塵。

“多謝。”段塵也不客氣,當即便收下了。

重雲就喜歡他這樣毫不拖泥帶水推辭敷衍的模樣,笑眯眯地看着他將藥收下,又看着他那如瀑的頭髮道:“你這頭髮有些長了,怎麼不紮起來?”

段塵輕描淡寫道:“受傷的時候,緞帶一併被扯斷了。”

重雲知道段塵一向是能遠攻絕不近戰的,能扯斷他的緞帶說明當時敵人離段塵是足夠近的,而能近段塵的身,甚至讓他受傷的人少之又少,重雲心下頓時一凜,對那個還沒見過的魔君有些在意起來。

但在段塵面前,他沒將這種情緒展現出來,他在乾坤袋裡掏了掏,就在段塵以爲他又要從裡面拿出什麼法寶來時,就見他從裡面拿出兩片羽毛來。

這是兩片青色的羽毛,像是某種鳥類的翎羽,段塵掃了一眼,無聲地問重雲:這是?

“這是我們家鄉的平安符,戴在身上能保佑你平安的。”重雲不着痕跡地撒了一個小謊,又拿出一根緞帶將青鳥翎羽串起來,“我給你綁在頭髮上好了,你隨身帶着,說不定能少受點傷了。”

“你還信這些。”段塵冷漠的神情,就差直接說他幼稚了。

“寧可信其有嘛,”重雲站起身,唸叨着走到段塵身側,伸手替他將頭髮綁上。

段塵由着他,原本他是不喜別人太過靠近自己的,但不知道是不是因爲那半年相處的緣故,重雲身上熟悉的氣息讓他沒有那麼排斥,而且,頭髮一直散着也着實有些不方便,偏偏他不與人親近,服侍他的人竟一個都沒有提起要買根髮帶來。

重雲的手並不巧,自小養尊處優,也沒有親自綁頭髮的習慣,眼下突然要替人綁頭髮,一時有些頭大,但他神情認真,做起事來一絲不苟,看着倒還有幾分那麼回事。

靜室裡一時靜謐得彷彿能聽見針落地的聲音,但這安靜沒有維持多久,就被一羣人打破了。

“忘塵大師,剛纔有人擅闖靜室,我等……”

來人的話還沒說完,就被靜室裡這詭異的一幕驚得失去了語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