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便是鵲仙節, 重雲一大早便來敲段塵的房門,話語裡止不住的雀躍:“忘塵,忘塵!你醒了嗎?”
段塵黑着臉將房門打開, 衣着整潔乾淨, 顯然是早已梳洗完畢:“你很吵。”
重雲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有點興奮。我們快走吧!”
“都在這裡待了幾天了, 興奮什麼?”段塵無法感同身受, 甚至極爲不解。
“你不懂, 我從小最喜歡的事就是過節,因爲能吃到平日裡吃不到的東西,還會收到很多長輩送的小禮物。”重雲同他段塵一道下樓, “可惜我們那裡很少過節,一年裡只有兩個比較重要的節日, 一個是鳳凰祭, 還有一個就是過年。”
“鳳凰祭?”段塵遊歷世間也有一段時間了, 卻從未聽說過哪個地方還有這樣一個節日。
重雲卻自知失言了,青鳥族的存在在修真界一直都是一個秘密, 護族結界存在的目的就是保護青鳥族不被外人發現,因爲在修真界的衆多傳說中,有一個傳說對於青鳥族的人是極爲不利的。
重雲在意識到自己一不小心透露了什麼之後,便閉口不談了,所幸段塵也不是刨根問底的人, 見重雲明顯不願多說的模樣, 也就識趣地沒有再問。
兩人走出客棧, 見長街上已經滿是人了, 老人小孩無不例外都穿上了鮮豔亮麗的衣服, 少女們梳妝打扮,模樣比夏日裡的清荷還要亮眼, 文人墨客吟詩作唱,寫意風流。
兩人隨着人流往長雁鎮北邊的鵲仙廟走去。二人模樣俊俏,長身鶴立,走在人羣中便是一道奪目的風景,引得無數少女駐足偷看。
重雲瞧見一旁有個賣糖葫蘆串的小販,問道:“忘塵,你要不要吃糖葫蘆?”
段塵沉默不語。
過了一會兒,重雲又瞧見了一處賣陶罐的小攤子:“忘塵,你要不要買那個小陶罐?”
段塵:“……”
又一會兒,“忘塵,那邊有賣草織的玩具,我們去看看。”
……
重雲看什麼都覺得稀奇,偏偏看見什麼又都要拉着段塵一起,段塵被他煩的要死,面上越來越黑,幽暗的眼底彷彿結上了一層厚厚的寒霜。
“忘塵……”
“閉嘴。”段塵睨了他一眼,如鴉羽般的長睫垂下來,露出三分不經意地冷意來,“你很吵。”
重雲撇了撇嘴,俊雅的面上露出幾分委屈來,只覺得這人真是沒意思。
重雲隻身在外,本就沒有幾個朋友,難得身邊有一個人,又碰上熱鬧的節日,想跟一個人分享一下喜悅的心情,可惜身邊這人跟木頭似的,什麼都提不起興趣,無趣至極。
重雲無聊地想着,要是閻成玉在這裡就好了。小姑娘正值青春年少,雖說身上不可避免地帶有一點位居上位者的傲慢,但總歸還是熱情的,比身邊這個冷冰冰的人好多了。
重雲瞥了段塵一眼,不再主動找他說話。他不說,段塵自然更不會沒話找話,一路都是嘈雜的聲音,只有兩人之間安靜下來。
長雁鎮的這座鵲仙廟是整個東洲最大的鵲仙廟,香火旺盛,在鵲仙節這天尤甚。
兩人隨着人流,排着隊等着進去。
頭頂的天空是瓦藍的,日光大盛,大多數人等得太久,額頭上、後背都起了一層汗,熱的受不了,偏偏前進的速度又慢的令人髮指。
重雲原本滿是期待的眼睛裡現在也被折騰地有些黯淡,他正猶豫地想要找段塵再說一會兒話,就聽見前面的人羣中爆發出一聲尖銳的驚叫。
“怎麼了?”周圍的人不明所以,卻也開始不安起來。
“是……是鵲仙發怒了!”遠處,慌亂的中心傳來一道驚慌失措的男人的聲音,“是他引鵲仙生氣了!是他……!”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突然斷了,隨即又是一聲尖叫:“死人了!”
“啊——!他、他也死了!”
“是鵲仙發怒了!”
“又死了一個!”
“快跑啊!”
人羣徹底亂了。
像是原本風平浪靜的海面上突然颳起旋風,狂風驟雨、驚濤駭浪將四周平靜的海水也捲進這場風暴中來,人們驚慌失措,四處奔逃,害怕自己會成爲下一個被閻王選中的對象。
重雲被慌逃的人衝撞得有些站不穩,他一個愣神間,被段塵抓住肩膀提了起來,隨即重雲的佩劍應聲而出,在半空將兩人穩穩地托住。
青痕劍將兩人帶到混亂的中心,只見已經有三個人死了,說是死其實不太準確,他們只是已經不太像活人了,周身皮膚慘白髮青,眼睛上蒙上一層白色且渾濁的眼翳,犬齒比正常人長了一寸,這是明顯的屍化的表現。
所謂屍化,是修士體內的真氣直接被外界的力量抽走後,身體還保留着原本的模樣,爾後慢慢變成屍體的模樣,屍化和移靈有一些相像,但屍化的修士是不會傷人的。重雲怔怔地看着下方慌亂的人潮,聽見身側段塵冰冷的聲音道:“你不是說你都解決了嗎?”
“我……”重雲臉色有些發白,他擡頭看了眼段塵,見他神色如舊,沒有生氣也沒有責怪,只是對於重雲來說,他這冷淡疏離的模樣比他冰冷的語氣更加讓他難受。重雲確信自己當時是把那些移靈都處理好了,只是現在又怎麼會有修士突然屍化?甚至還傷了人?
“這些修士屍化後怎麼還能傷人?”重雲覺得以段塵目前仍舊氣定神閒的模樣,心中自然是對當下的情況有一定把握的,因此倒也沒有不好意思,虛心請教,“他們這樣,跟移靈又有些不一樣?”
段塵瞥了他一眼,手中念珠化作青色長鞭,從他手中飛了出去將那三個還在作亂傷人的修士捆了起來,那長鞭上攜帶的純淨之氣在碰到這些人時瞬間爆發出力量,立刻將他們觸碰到的肌膚灼燒成一片焦黑,那滾燙的熱度越纏越緊,三個修士在衆目睽睽之下被焚燒得乾乾淨淨。
“是鵲仙做的嗎?”
“鵲仙顯靈了!”
下面的人們還沒反應過來,就見三個方纔還活生生的人轉瞬之間灰飛煙滅,皆以爲是鵲仙顯靈降罪於這幾人,紛紛跪趴在地上,祈求鵲仙的庇佑。
直到這時,段塵才收了手,長鞭回到他的手中,化爲念珠模樣纏繞在他的手腕上。段塵垂眸捏了捏手上的念珠,重雲看不見他的神情,卻因他這漫不經心的模樣感到後背發寒。
重雲想起閻成玉的那句話,才後知後覺地意識到小姑娘說的挺對,段塵這個人真的沒有一點佛門之人的慈悲,他對待人與對待世間萬物沒有絲毫不同,他似乎意識不到自己有多心狠手辣,無論是對付妖魔,還是對付這些修士都是毫不留情地下死手,直接趕盡殺絕。
重雲心裡有些發怵,想着自己以後絕對不能與段塵爲敵,否則怎麼死的都不知道。
段塵不知道他在想什麼,擡起眼定定地看了他一眼,才說道:“這些修士不是屍化,是魔化。”
“魔化?”重雲有些疑惑,在十八歲前他一直呆在三危山,這兩年雖說出來闖蕩了一番,卻幾乎不曾見過跟魔界扯上關係的東西,此時聽到這個略有些陌生的詞語有些微新奇,“是魔界的人乾的?”
重雲對魔界有所耳聞,卻知之不多,還指望着段塵能解釋一下,誰知他直接御劍就走,一句多餘的話也不肯說。重雲對他這副油鹽不進的模樣有些沒轍,想着之後多問幾遍,應該也能從段塵口中聽到答案,便也就隨他去了。
二人走後,慌亂被平定下來,鵲仙節有條不紊地繼續進行下去,只是兩人都沒有機會看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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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雲和段塵御劍向東飛了幾百裡,飛過鬼界,來到東洲大陸的邊緣,遠處是遼闊無垠的大海,蔚藍的海面與瓦藍的天空連成一片,太陽在海面上灑下萬千光輝,被波瀾壯闊的大海搖曳成破碎的金光。
“來這裡做什麼?”重雲不解地問。
段塵沒有說話,安靜地望着遠方,他的長髮被海風吹起,細碎的髮絲飄到重雲的臉上,留下一種酥酥癢癢的錯覺,重雲在腥鹹的海風中,聞到了一股獨屬於段塵的檀香氣息。
良久,段塵轉過頭來,褪去了寒霜的眼裡只剩一種嚴肅的認真,他定定地與重雲疑惑的目光對視:“你不是要跟着我半年嗎?我現在告訴你我是做什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