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還債

龔夫人最終也不知道是信了還是沒信重雲的解釋,只是確實沒有要拿他怎麼樣,只是將他關在楓鷺齋裡,下令讓人看好,不得讓他離開半步。

重雲被關了兩天,也不知道外面怎麼樣了,龔如雪也沒有來見過他,聽人說好像也是被關了禁閉,至於龔悅柏的屍身,已經被安葬在了龔家陵園裡,但念及即將來到的重華宴,葬禮的事被龔夫人嚴厲禁止聲張,因此除了龔家人以外,知道的人並不多。

這兩天雖說重雲被關了禁閉,但龔家人爲了準備重華宴可以說是忙得腳不沾地,也沒有空閒來楓鷺齋嚴防死守,重雲想着應該託個人去給柳寒衣知會一聲也沒有尋到人,只能無奈地待在屋裡。

其實以他的能力出去倒是不難,但爲了不讓自己沾惹更多的麻煩,也爲了龔如雪少點事,他倒是難得聽話地沒有找事。

重華宴當日,龔如雪着一襲雪白錦衣來楓鷺齋見重雲,順便給重雲帶來了一身華服——龔夫人到底是履行了那晚的承諾,讓重雲去參加重華宴。

龔家歷來崇尚白色,因此龔家校服都是以白色爲主,而只有正統出身的弟子能穿白底金邊的“芙蓉雪衣”,其他人都沒有資格,即使是像龔如雪這樣天賦異稟可以憑藉天賦在龔家獲得一席之位的能人,也不行。

想着是要參加重華宴,龔如雪給重雲帶來的也是一身雪白的長袍。

眼見着丫鬟服侍着重雲將衣服換上,又將頭髮梳理好,龔如雪才滿意地點點頭:“這樣就可以了,重雲,待會兒你同我一道走。”

“好。”重雲照了照鏡子,看着鏡子裡眉眼溫柔的人,挑了挑眉,習慣性摸了摸頭頂的髮髻,“倒是人模狗樣的。”

龔如雪聞言,嘴角微微勾起:“你怎麼這樣說你自己?”

“難道不是?”

龔如雪無奈地搖了搖頭,也沒說是與不是,轉身示意重雲跟着自己出去,“走吧,再耽擱就要錯過吉時了。”

重雲隨他出去:“你們這些人就是麻煩,吃個飯喝個酒還得看時辰。”直聽得龔如雪無言以對。重雲又問:“柳寒衣會來嗎?”

龔如雪臉色一僵,隨即搖了搖頭:“不知,但應該不會。畢竟……”畢竟什麼,他沒有說,但重雲還是明白他未說完的話,柳寒衣與龔夫人又不對付,怎麼會來。

重雲拍了拍龔如雪的肩,以示安慰。兩人一路無話地走出楓鷺齋,來到大堂,只見衆人都是錦衣華服蓄勢待發,只等着秦嵐湘出現了。

沒多久,秦嵐湘在一羣下人的簇擁下從後堂走出來,冷眼在重雲與龔如雪的臉上一掃而過,又看了看已經齊了的人,點了點頭:“行了,出發吧。”

重雲被關押的這兩日,全然不知道外面竟已有了一番新變化。

龔家日前已在槐州城裡宣佈了妖鬼被斬殺的消息,再加上這難得一見的重華盛宴,現今整個城中都是一派喜氣。少了那些讓人提心吊膽的東西,槐州城的百姓倒把心思都放到這盛宴來了。

重雲隨着龔如雪等人出了龔府,踏上早已候在府外的馬車,一行車馬浩浩蕩蕩地朝鹿臺山行去。

重雲難得參與這樣的盛事,忍不住掀開簾子瞧外面,只見沿途的小攤小販早已失去了蹤影,無論男女老少都身着新衣華服,對着這一行車馬恭敬地行禮,爾後自覺地跟在車馬之後,往鹿臺山走去。

“重華宴是整個槐州城的盛宴,整個槐州城的百姓都會參與,”見重雲有些不解,龔如雪低聲解釋道,“龔家會在青屏峰設宴,宴請的都是仙門世家各俊傑。除了這種邀請的客人,我們也會在鹿臺山山腳擺上流水宴,歡迎這些百姓前來共度佳節。”

重雲點了點頭:“有意思。”

很快行至鹿臺山腳,重雲隨衆人一道下了馬車,他撐着傘立於馬車旁,擡頭遠望,只見整個鹿臺山已經是張燈結綵。秋高氣爽,碧空如洗,鹿臺山巍峨的山體在陽光下也隱隱折射出金色的光暈。

車伕將馬車帶走,其他人拾級而上。鹿臺山雖高,但對修真者來說攀登並不困難,衆人很快登至山頂,早已候在此處的客人向龔夫人行了個禮。

秦嵐湘收起出門時那冷淡的神情,領着龔府的一行人笑着衝諸位客人回了禮,衆人這才一一入座。

重雲坐在龔夫人的左下方,眼睛一瞥,習慣性地在人羣中尋找那道熟悉的身影,卻發現那人也正好看過來。四目相對,重雲心下一凜,想着段塵竟然真的沒有再蒙着眼睛,爲什麼?因爲自己那天的那句話嗎?

重雲抿起嘴巴,不發一語地將目光轉開,主位上秦嵐湘在說着什麼,他卻一個字都沒有聽進去,腦子裡不斷回想的是那天段塵說的那句話——“這雙眼睛,這條命,你若需要,拿去便是。”

重雲感覺有股怒火似乎堵在胸口,想發泄又發泄不出來,讓他膈應的難受。他很想問段塵說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但又覺得沒必要,他自嘲地想着,若是自己想要段塵的命,當年又何必救他。

重華宴按部就班地進行着,重雲卻失了興趣,他懨懨地半倚在小桌上聽着客人們吟詩作對、高談闊論,卻提不起精神。

“怎麼了?”龔如雪察覺他的異樣,偏過頭低聲問道。

重雲搖了搖頭,正要說什麼,卻察覺到一道目光正注視着自己,他循着望過去,正好撞進段塵的視線裡,重雲一怔,隨即又把頭轉回來。

這一幕落進龔如雪眼裡,他看了一眼不同於往常的段塵,又瞧見重雲的神色,問:“你同段塵大師是舊識?”

重雲一愣,隨口就想要否認,但龔如雪一雙如墨的眸子卻沉沉地盯着他,彷彿洞悉一切:“你也別否認,那日飯桌上那盤清蒸鱸魚可是實實在在地落進了你的肚子的。”更何況,重雲替段塵夾菜時熟稔的態度,可不像是一個剛認識的狀態。

重雲:“……”

他頓了頓,點了點頭:“我的確認識他,不過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是……上輩子的事了。

龔如雪瞭然,也沒有就着這個問題發散,他想起第一次見到重雲的那夜,重雲聽見段塵的名字時那陌生的神態不似作假,便覺得這其中大概是有自己不清楚的隱情,但他卻識趣地沒有多問,只說:“段塵大師今日倒是與往常不同。”

重雲聽得有些好笑,段塵眼瞎這個事實早已在修士中根深蒂固,這乍一看他的眼睛竟然完好無損,確實令人驚訝,就連平日裡不太關注這些的龔如雪都不禁提了一句。

重雲看了四下一週,發覺周圍的人都在似有若無地往段塵那兒看,偏偏處在旋渦中心的主角竟好似一點都沒有察覺這些目光,正淡定地喝着茶。

重雲點了點頭,對龔如雪道:“他以前眼睛不瞎,只不過眼睛曾經受過傷,確實失明瞭一段時間,不過後來又恢復了……”只是他後來的樣子,我沒有見過。

他頓了頓,還是沒把後面的話說出來。

龔如雪安靜地聽他說完,又有些不解:“既然以這幅模樣過了這麼久,又爲何要突然改變呢?”

龔如雪的疑惑讓重雲有一瞬間的怔然,是啊,爲什麼呢?因爲自己那天說的那句話嗎?重雲又忍不住想起那天段塵明顯帶着些怒意的模樣,他說那雙眼隨時都可以還給自己,那麼他矇眼示人這麼多年……是在還債嗎?

思及此,重雲的身子頓時一僵,他不受控制地朝段塵望去,那雙無悲無喜地眸子在與他對視時,冒出一點疑惑的微光,重雲幾乎有點坐不住,他此時很想衝過去問段塵,如果真的是要還債,爲什麼不直接來找自己?這樣自虐般的行爲除了感動他自己還有什麼用。

但理智遏制了重雲的動作。

他伸手捏了捏眉心,覺得有些頭痛,一旁的龔如雪剛要詢問他怎麼了,就聽見賓客中傳來一陣騷|亂,兩人循聲望去,只見一名原本在舞劍的青年,突然面色漲紅,怒氣衝衝地揮劍朝秦嵐湘的方向刺去,而坐在秦嵐湘右下方的龔悅霖出劍替她擋下了這一擊。

重雲和龔如雪對視了一眼,都從彼此的眼中看到了幾分瞭然和悲哀。

這突然的一幕讓膽小的龔悅霏尖叫了起來,衆人這纔回過神來,只見龔悅霖已經與那人廝纏了起來。

那人修爲並不高,再加上回過神來的龔家子弟的加入,那人很快就被制服,被人按壓着跪在地上。

秦嵐湘驚魂未定,盯着這人看了好半天,才認出來這是槐州城裡丁家的長子,丁紹承。秦嵐湘又驚又怒,連大家長的禮儀都難以維持,驚聲道:“丁紹承,你這是在做什麼?!”

丁紹承被按在地上,艱難地擡起頭,狠狠地啐了一口:“做什麼?自然是讓你還債!”

丁家不過是一個依附着龔家才能在這槐州城裡立足的小家族,若不是龔家,他們甚至連參加重華宴的資格都沒有。秦嵐湘想不通,這樣一個小家族,怎麼膽敢在重華宴上刺殺自己?

衆賓客在場,秦嵐湘深深地吸了好幾口氣才勉強壓抑住自己的怒火,她瞧着丁紹承臉上桀驁不馴的神情,面上戾氣越發深重,她恨恨道:“我龔家可有哪點對不起你,要你在這如此重大的宴會上拂我龔家的面子?”

聞言,丁紹承冷笑一聲:“哪點對不起我?哼!龔夫人可真是貴人多忘事,也是,我們這樣的小家族又怎麼能入得了龔夫人的眼?不過,若是龔老爺現在還在這裡,他可能就記得到底哪裡對不起我了!”

聽丁紹承提到龔老爺,秦嵐湘心下一驚,恐怕他再說些什麼不合時宜的話來,便吩咐道:“我不知道你在胡說八道些什麼?來人,把他帶下去!”

眼看着龔家弟子就要動手,丁紹承頓時掙扎起來,怒道:“胡說八道?我哪裡胡說八道?兩年前,我父親帶着我和我妹妹丁芸霜來參加龔府年宴,不料龔恆明這個老畜生竟看上了我妹妹,甚至趁着我妹妹醉酒之時行那不軌之事!我妹妹不堪其辱,回到家中就上吊了。”

“胡說八道!”秦嵐湘氣得全身都在發抖,但心裡卻隱隱有個聲音在告訴自己,這是真的。

龔家的老爺是個什麼樣的人,她跟了龔恆明二十多年自然清楚,但就算是這樣,眼下也不能任由丁紹承將這些腌臢事給捅出來,否則龔家還怎麼在其他仙門世家面前擡起頭?

秦嵐湘慌亂地叫人將丁紹承拖下去,丁紹承邊掙扎邊吼道:“我是不是胡說八道龔夫人難道心裡不清楚嗎?或者我們找龔老爺出來對質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