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叫陳易青,似乎在久遠的記憶裡,一個女人曾溫柔的對我說過:“哥哥叫易風,你叫易青,你們的名字,都是媽媽取的。”
我一直記得這句話,雖然已記不清那個女人的臉,但我知道,她絕對不是家裡那個濃妝豔抹抽着煙的女人。她是我的繼母,或許是抽菸喝酒太多傷了身體,跟老頭子結婚之後,她一直沒有懷孕,她把這一切歸咎在我身上。
“都是你這個掃把星,算命的跟我說過,我命裡有個兒子”,她憤恨的看着我,說到最後,把菸頭戳在了我的胳膊上。
“消消氣,你也不要太過分了,咱們還年輕,以後會有孩子的”,老頭子作勢拉開她。
“你就知道疼這個小雜種!”
女人尖利的聲音傳來,然後又是無休止的吵架,我把袖子捲起來,胳膊上佈滿大大小小的傷疤,我輕車熟路的找藥箱自己處理。這就是我的童年包括少年時代,最常做的一件事。那時候,我最大的願望,就是趕緊長大離開這個家。
那個女人罵我的時候說起過,我的親生母親帶走了我的哥哥陳易風,她總是在咒罵,爲什麼沒有把我一起帶走,小時候的我,是記得那個女人的長相的,老頭子說我比陳易風活潑伶俐,我暗暗想,那麼爲什麼被帶走的不是我?
我想,長大以後我一定要去問問她,爲什麼狠心把我留下。這個念頭出現的多了,不知什麼時候,竟變成了怨恨,我也討厭這樣滿心黑暗的自己,或許那個女人早就看出我是這樣的孩子,所以纔不要我的。
支撐我讀完高中之後,老頭子不再管我,我申請了助學貸款,之後的獎學金和兼職的錢,足夠我每年的花銷,那時候開始,我就不再回那個家,我大學修的心理,一個姓楊的教授很喜歡我,跟其他朋友見面的時候有時候也會帶着我,機緣巧合之下,我認識了一位精通催眠的教授,之後的幾年,我幾乎都是跟着他在學。
我不知道自己抱着什麼心態在學這個,可能是那時候潛意識裡,我就打算要用這麼卑鄙的方法去報復他們了,現在想起來,我那時候也是有良知的,可惜在社會上混了幾年,那些東西早就不知丟到哪去了。
學成之後,第一件事就是回去那個家,催眠了老頭子,然後我知道了那個女人的名字,身份,以及再嫁後的一些情況,我暗示了老頭子,告訴他他現在的老婆,揹着他偷人養漢子,給他戴綠帽子……
然後我就徹底離開了那個房子。
我回到了生身母親所在的城市,很多年前的小時候,我在這個城市住過,模糊的記憶裡,還能想起一家四口的笑聲。可是這麼多年,我不曾真正笑過,林秋虹,陳易風,你們也別想好過。
我潛伏在陳易風,哦,不對,他現在叫安易風了,我曾不止一次看過他,在他們公司樓下,他從那輛名牌車上下來,西裝筆挺,神情溫潤但眼神精明冷峻,身邊跟着助理屬下,經過門口的時候,兩個安保很緊張的跟他問好,他儼然成了年輕有爲的大好青年。
他的臉,幾乎跟我一模一樣,但他享受着事業有成,享受着親情友情,甚至愛情。我看看自己裹得嚴嚴實實的模樣,活脫脫一個見不得人的怪物。
安易風,同樣的血脈,憑什麼你要比我幸運那麼多?
我轉身離開,那個時候我已經調查到,無所不能的安易風,只要一個軟肋——笨笨傻傻的周明真。
我曾路過那家小客棧不止一次,那個長相頂多算清秀的女人,要麼是在小吧檯上對着電腦打字,要麼是窩在藤椅上打盹發呆,她圓圓的臉蛋,五短身材,怎麼着都不像是跟安易風牽扯在一塊的女人。
但安易風卻是經常出入這裡,一般是晚上下班後,在這裡蹭個飯,有時候這個男人喪心病狂到,中午那麼短的時間也會來找她,那個女人笑起來的時候,眼睛眯起來,樣子要多傻有多傻,是我不正常了嗎,竟覺得那樣的笑容很溫暖……
此刻我在監獄中,回想着那時候的場景,竟覺得有些懷念那個笑容。她幾乎每個月都會來看我,於是我知道了她找到了一份新的工作,知道了那隻叫咖啡的貓生了一窩小貓,但還是對她愛搭不理……
林秋虹是來的最勤的,很奇怪,第一次見她的時候,她跟我想象中的很不像,在我模糊的記憶裡,她是美麗的,是溫柔的,但真正見到她的時候,她依然是溫柔的,但眼角的皺紋卻怎麼都無法掩飾,眼睛裡積聚着沉甸甸的歲月,不知爲何,我甚至能感受到她這些年經歷的幸苦和難過。
很奇妙的血濃於水的感覺,我看着她淚流不止的模樣,聽着她不斷說着對不起,一瞬間,這麼多年堅持的信念崩塌了……
我想變成優秀的大人,想變成能讓她驕傲的孩子,讓她後悔當初沒有帶走我,這便是我怨恨的源頭嗎?爲何簡單的證明自己,會變成後來喪心病狂的模樣,我終於沒能抵過時間的鐮刀,遺忘了初心。
信念崩塌的時候,我滿心茫然,突然不知該做些什麼,或許我該好好反省懺悔了,我搶了周明真的手機,我知道她一直在錄音,雖然她一直沒有掏出手機,但這個笨女人,實在不會掩飾,或許她自己都沒有察覺到,她會不時摸摸外套,做出這樣那樣的小動作,我老實回答着她的問題,等到差不多了,就搶過了她的手機。
這錄音,即使到了她的手裡,我知道依她的心軟,估計也不會下定決心交給警察,頂多拿來威脅我讓我不再做壞事,既然如此,我就助她一臂之力。
我把錄音發給了警察,很快他們就來調查我,我老老實實承認,配合得讓那個老警察都驚訝,殊不知這是我自己的選擇。
我以爲我會在那一天把所有的事情告訴那個笨女人,原本我也是那麼打算的,解除對她的暗示,然後安心接受懲罰,可是最後我還是沒有那麼做,因爲之前定時發送了郵件,說了就浪費了我,我這麼安慰着自己。
但其實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什麼心思,或許是不甘心就那麼成全了安易風,或許是再給自己找一個見她的理由。
但我沒想到的是,她竟然自己衝破了我的暗示,之所以能一次次催眠暗示她,很大的原因就是她的性格太弱,本身就是比較容易被暗示的類型,但就是這樣一個軟弱的她,竟也能衝破我的暗示,我知道,一定是因爲安易風。
如果真的有什麼能讓這個女人那麼拼的話,也只有安易風了,我想安易風那隻老狐狸,即使知道了周明真被我暗示了,肯定還是引誘着她自己衝破了禁錮,那種糾結難熬的經歷,足以讓那個笨女人更死心塌地的對他。
想到了這裡,心裡劃過怪怪的情緒,像是無奈,又像是有點不甘心,我嘆口氣,這樣也好,那個笨女人,總得找個精明點的,纔不至於被人欺負了去。
“你在想什麼?”一個獄友問我。
“沒什麼”,我笑笑,“哦,對了,我在想好好改造,重新做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