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42
“言暢，你發沒發現醫院的綠化很好，我從來不知道樹可以這麼綠，小草也可以這麼綠。這麼說我還真是很少上醫院，家裡有私人醫生，都不用……喂，你的臉就不要再這麼綠了，好醜。”
“你看那邊，好大一朵蘑菇雲，還有一朵好像大便，哈哈，真有趣。我讓你看雲，你看我幹什麼？”
“我累了，要不我們坐坐？大姐，我拜託你說句話好不好？我不就是得了個韓劇女主角常得的病嘛，你有必要這麼苦大仇深的樣子嗎？”
半個小時前，醫生確診：白血病。
他背後的陽光很刺眼，他的笑容卻比陽光還要刺眼。我認識的採臣永遠都是這麼不羈，可心思卻被女人還細，調侃的口吻卻無法掩飾心底的愁容。
“你不是累了嗎？那邊有長椅，我們過去坐吧。”我真的沒有辦法表現的無所謂，我做不到。那麼多的演員技巧我一個都用不上，此時此刻，我演不出來。
“言暢，你說這身病號服是不是很醜？完全顯不出我的帥氣，等回去之後我一定要去特地做一身可以顯現我的修長身形的。你說什麼顏色比較好，唔……藍色不好，太俗。你喜歡白色，我姐喜歡黑色，那我就做一身黑白相間的。不對，這樣會不會很像囚犯或是斑馬？”
他的眼神裡有拼命想要擠出的陽光，可惜我還是看到了陰雲密佈：“採臣，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來Y市之前就知道了？”
他神色一頓，可下一秒又換上了吊兒郎當的表情：“比你早一點而已，你算前三名了，看我多重視你。你是不是也覺得不可思議，韓國泡沫劇慣用頭號悲情病，居然讓我給碰上了。他們不會告我剽竊吧？”
我扯出一絲笑，搖了搖頭：“採臣，爲什麼不跟家裡人說，他們有權利知道。躲到這裡來，只會讓他們更擔心。”
他收了笑容，低下頭：“我只想自己先冷靜一下，等我想通了，我就回去。”
“想通什麼？沒有什麼可想的。白血病而已，沒什麼大不了，又不是不可以治，你有什麼可想的？只要你看不到死亡，你就必須要保有希望，因爲你是宋採臣，是那個一笑可以掃去所有陰霾的宋採臣。你不會被這個病打倒，我們會一直支持你，給你打氣。”
我從未發現語言是這麼蒼白無力的東西，我安慰不了他，甚至安慰不了我自己。
“我知道身邊有你們，可越是這麼想，就越想逃避。”他忽而大笑：“你們什麼時候都變成奢侈品了，好奢侈的一羣人啊，好奢侈的感情。”
“宋採臣！”我們循聲望去，小倩來了，站在草坪的另一邊，臉色很不好。
她氣呼呼的向我們跑過來，嚇得我倆都站了起來。採臣又笑了，這個早上，他一直在笑。眼睛直直的看着他姐：“我就知道你肯定會告訴我姐。”
小倩跑到我們跟前，二話不說，直接給了採臣一記耳光：“宋採臣，你他媽的沒有良心，你當你姐就這麼沒用嗎？你有什麼不能和我說的，偏要跑到這來。”
她哭了，我忘記這是不是第一次看小倩哭，她是堅強的，從我認識她開始。
“你不就是得了個破病嗎？有什麼了不起的，你當你姐死了嗎？有我在，你不管有什麼病都會治好。不要說是捐骨髓，就是捐器官，只要你有需要，你姐我保證二話不說就給你躺在那。所以你聽好了，白血病在我們家就跟感冒發燒一樣簡單。你趕快乖乖跟我回去，我們宋家沒有縮頭烏龜，你要是個男人，就給我頂天立地一點。”小倩哭的聲嘶力竭，從看到她開始，我的淚水就沒有停過。可採臣還在笑，甚至笑的更開心。
“姐，我知道，我就是趁住院之前出來散散心，等住院了就沒機會了。你怎麼還是老樣子，老是對我動手動腳的啊。我這生着病呢，你怎麼還打我！”
小倩看着採臣的笑容，哭的更加厲害了：“我告訴你，你是我弟弟，你註定要讓我欺負一輩子，一輩子，你聽到沒有？”
“好啦，姐，我遵命還不行嗎？你就別哭了，你看這鼻涕都撒到這名貴的西服上了，你看，你看。”採臣伸出手，擦去小倩衣服上分不清是淚水還是鼻涕的東西。
“走開啦，老孃願意拿這西服擦鼻涕，你管得着嘛！馬上去收拾你的行李，我們今天就走。那邊醫院都已經聯繫好了，你馬上就可以住院。”
採臣拉住她：“今天，也太急了吧？我之前還做了不少檢查，與其回去重做一遍，不如等結果出來再回去，你就可憐可憐我，讓我少遭點罪吧。那些檢查，很痛苦的。”
是啊，很痛苦。每次他從檢查室出來，臉上都毫無血色，蒼白的讓人心酸。
“小倩，就再等幾天吧，你也好平復一下心情。回去之後，你可不能再哭了，你還要安慰宋叔叔宋阿姨，特別是宋爺爺，鋼鐵般的一個人，現在……”
“嗯，我知道了。”
重新回了一次麗水灣，替採臣收拾了一下行李，等一切準備就緒，我們就直接從醫院出發。採臣的家當不多，拎着一小包衣服走在醫院的走廊裡，鞋跟發出的迴音空蕩蕩的，讓人心裡發慌。
“姐，不是說好不哭了嗎？你怎麼又……”
站在門外聽到採臣這麼說，不由自主停了下來。
“採臣，我剛纔打的你痛不痛？我不是故意的，只是我太難受了，我不知道接下來要怎麼辦纔好，我真是……”
“姐，我懂，就像我剛知道自己得這個病的時候我也很亂，所以纔會跑到這，其實也不知道來這幹什麼，就單純的想躲開。爺爺他，還好嗎？”他的聲音哽咽了。
“高血壓，已經出院了。今天早上走之前，路過爺爺的屋子，看到他正在輪椅上坐着，把你的照片都擺在牀上，就那麼呆呆的看着……”哭聲淹沒了她的話。
“姐，我一直以爲我可以獨立面對很多事，不管是工作還是感情，不管是順心還是失意。可這次，我真的怕了，我只要一想到你們難過的樣子我就害怕。只要一想到爺爺坐在輪椅上的背影我就難受。我真的很怕，很怕……”他哭了，憋了這麼久，他終於放聲哭了出來。
我無力極了，靠着牆壁滑到地上，把眼淚盡數藏在了這些衣服裡。坐在地上好久，直到小倩出來打水。她有些吃驚，剛要說話，我立馬衝她搖了搖頭。她嘆了一口氣把我扶了起來，因爲眼睛有些腫便和她一起先去打水吹吹風。
熱水間裡，小倩兩眼發直看着手裡的暖瓶：“言暢，謝謝你。我知道你會說我瞎客氣，可我還是要謝謝你。真的，謝謝你能來這裡幫我找採臣，謝謝你一直陪着他，謝……”
“小倩，你小心一點。”一把推開她的手，差一點，差一點熱水就燙到了她。“不用謝我，你們對我而言已經是親人了，爲親人，這個程度只會嫌少。”
她拉着我來到大廳：“我聽席牧說了，司享本來是要帶你去加拿大見他爺爺的，我知道這對你應該很重要，如果我提前就知道，我不會讓你替我跑這一趟的。”
“去加拿大什麼時候都可以，這次不行，那就寒假再去，反正也快到寒假了。可找採臣……現在才知道是件刻不容緩的事，就算重新給我選我也會選來這裡。”
“可是你不知道，司享本來是要在加拿大最有名的聖約瑟大教堂向你求婚的，席牧說他計劃了很久，連見證人都找好了，可是你卻沒有去成。我們沒敢和他說你是來找採臣的，怕給你惹麻煩，希望你們不要因爲這件事搞得不愉快。”
求婚？難怪他之前一直都神神秘秘的在打電話，而且全是英文，我還以爲他的事業都要發展到國際了。
“小倩，沒事的，他不會在這個時候和我計較，他沒那麼小心眼。”可我畢竟撒謊了，他多少肯定還是會生氣。唉，真希望自己是個啞巴，平時說話都是僞裝的，這樣就不會說錯更不會撒謊。
起飛……降落，我們重新回到Q市，心情比以前沉重多了。走出機場，司機已經在等着送採臣去醫院，剛要上車的時候，小倩突然停住，拉住我示意我往馬路對面看。
司享？他不是應該在加拿大嗎？爲什麼會出現在對面的車裡，而且還在抽菸？他一向不喜歡抽菸，他知道了？
拿出包裡的手機，趕緊開機查看信息，果然，有一條來自他的，短短六個字：我在機場等你。他是個敏感的人，也許是我幾天沒有接他電話讓他察覺出來了。
小倩上了車：“快去吧，我們這邊安排好了就告訴你。”
採臣也說：“你都陪我這麼久了，我知足了，快去吧。”
我僵硬的點了點頭，看着他們離開視線。
一路上，司享都沒有說話，車子開到了百貨商店：“司享，我想去上廁所，你等我一下好不好？”
他點了點頭，依舊沒說話。
他一定在生氣，如果採臣沒事，他還可以向我發脾氣。可採臣卻得了重病，讓他連發火都不能發。如果生氣就是小氣，不生氣又咽不下被騙這股火。上帝，我該怎麼辦才能安慰他？
又是一路沉默，終於回到了家裡。實在忍不住了：“司享！”叫住本來走向客廳的他。
下一秒，他停住，再下一秒，他回過頭來。最後一秒，我跪下：“司享，嫁給我好不好？”手裡拿的是剛從百貨商店買的戒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