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四十二年,康熙的五十大壽註定不會平靜。在萬壽節前夕,失蹤了近十年的十阿哥被尋回。雖然他在南海這幾年的強盜作爲讓朝臣們很是不屑,但礙於對方“失蹤多年的皇子”的身份,到底還是沒多說什麼。於是在內務府和禮部可以營造出來的喜氣洋洋的氣氛裡,康熙四十二年的萬壽節很快到了。
三月十八這一天,康熙從暢春園回宮。
從暢春園到西直門,一路上張燈結綵,搭建着各色彩棚、金殿,棚裡擺放着壽禮,金殿裡掛滿壽幛,壽幛上寫着對皇帝的讚美和賀詞,另有若干戲臺,戲臺上鑼鼓宣天,演着祝壽的吉祥戲劇。沿途百官分隊而列,朝向皇帝的駕鑾磕頭祝壽。隨行的太監則喜氣洋洋地向跪在地上的官員們分發壽桃、壽糕。
康熙從暢春園回宮後,宴席便開始了。在開宴之前,康熙先親自過目諸臣進貢的壽禮。而後是皇子們現場依次向皇帝獻禮。
直郡王未來,便由其子女代獻收禮,只不過到底是小了一輩,便留在最後。
皇太子最先獻禮,是一座象牙雕刻羣仙祝壽龍船,分爲上中下三層,上層有龍鳳旗、蓋、傘,中層有福、祿、壽三星,下層有韓湘子、何仙姑等八仙,雕刻精細,製作非常精緻。
誠郡王剛好《康熙詞典》成書,便作爲壽禮獻上來。
四貝勒送的是青花萬壽瓷瓶,整個瓶體用青花釉寫滿一萬個不同形體的篆書“壽”字,寓意“萬壽無疆”。
其他皇子也有送如意、屏風、寶鼎、經書、盆景、字畫等等,雖然東西不一樣,但俱是製作精細、價值不菲,可見其用心,讓康熙一直合不攏嘴。
而弘陽和弘晟最後獻上的壽禮竟成了真正的壓軸——直郡王所獻賀禮是一副雙面刺繡,反面是“萬壽無疆”四個大字,而正面則是《大清坤輿圖》,更重要的是,這上面首次將澳洲大陸和美洲華屬殖民地划進中國版圖。
而當天夜裡,太子妃產下皇太子嫡三子,同時,大福晉月前誕下直郡王嫡次女的消息也傳進了京城,可謂是三喜臨門。
康熙大壽,照例是要持續三天的,沒想到到了第三天晚上,又出了事——四貝勒遇刺,生死未明。
四貝勒府。
胤禛的傷口已經被處理妥當了。因爲胤禩的緊逼,老太醫只能實話實說,刀口因爲太靠近心臟,又失血過多,情況有些危險,能不能好,就看能不能活過今晚。當然因爲救治的及時,活面還是挺大的。
胤禩便守在胤禛身邊,握着胤禛的手一直在發抖。
老太醫見此情況,也只能嘆口氣,讓管家派人進宮說一下情況,當然爲了避責,跟胤禩說的後半句沒報上去。
儘管對於那個刺客胤禩恨不得還給對方千百刀,但此時,他還是非常慶幸自己這一次在胤禛送自己回家後目送對方離開,能夠及時將四哥送到府內救治,也非常慶幸對方府上有太醫常駐,能儘早給四哥最好的治療——至於那個刺客,他根本無暇顧忌,現在他只希望,四哥趕緊醒過來。
當他看着那把刀刺中胤禛的胸口時,瞬間的茫然眩暈讓他意識到,這個人,是他絕對不能失去的。
於是看着胤禛蒼白如紙的臉,胤禩握緊掌心,附到胤禛耳邊:“四哥,你若挺過這一次,你說的那些,弟弟便答應同你試試,好不好?”
鍾粹宮裡,惠妃聽着腳下小太監的彙報,神色晦暗不明。
小太監說完話,就靜靜地退了下去,惠妃則是蹙着眉,不知想些什麼。過了好一會兒才叫了人來:“錦屏,派人去太醫院請王太醫來。”
門外有人低聲應了,衣衫摩擦聲後,端月和錦屏帶着人進來伺候。
惠妃閉着眼放鬆身體,靜靜地等着太醫來。
太醫很快就到了,惠妃先讓對方給自己看了看,然後等對方說說身體情況。
之後又對錦屏吩咐道:“把東西拿來。”
東西拿來後原來是一瓶貢酒,惠妃讓錦屏把東西遞給王太醫,故作漫不經心地說道:“這東西放在本宮這裡也是浪費,聽聞大人喜歡,便帶回去罷——平日裡喝點酒倒無礙,只別耽誤了正事。”
這王太醫也是個酒鬼,只是平日裡當值的時候是不許沾酒的,這酒又是佳釀,此時聞着酒味眼睛都快直了,忙跪下:“謝娘娘恩典。”
惠妃示意端月將人扶起來:“本宮的身子全仰仗着大人,這點酒倒不算什麼。只是大人也要注意着些,最近身上帶了酒味,可是不好啊。”
王太醫趕緊又跪下解釋:“蒙娘娘看得起臣,常叫臣給娘娘看病。臣素來恭謹小心,哪敢多飲酒,至於這酒味,不瞞娘娘,是太醫院最近製藥酒所致。”
“藥酒太醫院一直都制着,如何大人過去身上並無酒味?”
“這是因爲太醫院近期藥酒製作量加大……”王太醫說到這裡,猛然察覺到自己似乎說了點不該說的,忙住了嘴,“臣以後務必注意。”
惠妃見引起對方警覺,便不再多說,揮手讓人退下了。
“主子……”
見氣氛凝重,惠妃又死死皺着眉,端月擔憂地喚了一聲。
“那個小宮女……叫阿英的那個,可靠麼?”
“回主子,阿英是奴婢家鄰居,幾年前奴婢的額娘給了他們家十斤救命的米糧,奴婢冷眼看來,這阿英也是個知恩圖報的,應該可靠。”
“那以後把她調進來近身伺候吧——順便讓慈寧宮那邊的把萬歲爺眼下的情況小心地跟皇太后漏兩句。”
“是。”
都吩咐完了,惠妃再次陷入沉思。眼下他心裡有兩件事。
其一是關於康熙的身體的。他宮裡那個叫阿英的掃撒小宮女曾近距離接觸過康熙,這小宮女有樣絕活就是鼻子特別靈,有一次無意中跟女伴說笑提到時恰好被惠妃聽到:
“萬歲爺身上的香味和酒味可真是越來越濃了——”
“你個蹄子,聞爺們身上味道也就是了,還有臉說——話說,萬歲爺身上是什麼香味啊?”
“你還有臉說我!不過萬歲爺身上的香味啊,倒是挺奇怪的,什麼蘇合香、安息香、龍腦、麝香、香附、丁香、木香、沉香、檀香、薰陸香之類的什麼都有,嗯,最近好像還聞到了蓽撥、白朮之類的藥味……”
“嘖~萬歲爺身上的味道真多!不過阿英你也真厲害,都能聞出來。”
“嗨,我以前不是在太醫院那邊做過兩年麼,這些香料辨認又不難……”
而小宮女說的那些東西,再配上醇酒,惠妃曾閒暇時在醫籍見過,正是配置蘇合香酒的素材——至於他爲什麼會記得,那時因爲在他年幼的記憶裡,自己的太爺爺似乎就是要每日喝藥酒,當時看着他好奇的眼神,太爺爺給他拿筷子沾了一口嚐了嚐,味道嗆人,卻有着怪美的名字——蘇合香。於是他莫名就記住了,等到了這邊後,看到這個,也是下意識地便記住了它的複雜配方和治療心悸的功效。而那小宮女的意思,顯然是康熙早就開始服用蘇合香酒了,只是現在加大了劑量。也就是說,康熙早就有了心悸之症,而現在則加重了。若真是若此,康熙此時最忌諱情緒起伏過大和過度勞累。
其二,就是胤禛遇刺之事。
胤禛捱了兩刀,一刀在手臂,另一刀在胸口,據說差一點就刺到心臟,那纔是真正的無力迴天。不過這種事會發生,也是一時疏忽。
康熙的壽辰看起來喜氣洋洋熱熱鬧鬧的,實際上真是累死個人,首先得早起晚睡,然後跟着參加宴席的時候根本吃不了幾口,只能偷空吃點點心,飲食不規律,最後幾乎是一個指令一跪一磕頭,三天的萬壽節慶祝完,大家也都跟骨頭散了架似的,不自覺就會鬆口氣。也就是鬆這口氣的當口,胤禛被潛藏百姓中的刺客刺傷了。
那刺客自然被巡城的士兵抓了起來。
審問後才知道,這刺客是直隸人。前兩年,前任直隸總督因貪贓枉法誤判了他父親死罪,而去年皇太子途徑直隸時派人查明瞭真相,將直隸總督押回京城聽候皇上發落。只是康熙有心想成就個“仁慈”之名,這名總督便被從輕發落——只被貶到江南當了小小的縣令。而那位總督在前往江南赴任的途中又經過直隸,竟然收買當地混混趁夜放火,將那一家子幾乎燒了個乾乾淨淨,也就那名刺客因不在家而逃過一劫。那刺客在來京之前先輾轉去了江南,將那貪官殺了,這才又跑來京城,想趁康熙大壽的混亂刺駕——在他看來,要不是皇帝把這貪官給放了,他的家人本來是不必死的。結果康熙被護得太嚴,最後只刺中這麼個一時大意的阿哥。
要惠妃說,這事康熙還真是得擔上三分責任——你是成就了自己的“仁慈”聖明,代價卻是你一個兒子挨兩刀,另一個兒子當紅臉各種拉仇恨。不知道當康熙知道自己的仁慈帶來這一串連鎖效應,又是什麼反應。
康熙聽到這個事情自然怒氣沖天——不僅僅是自己的兒子被傷到生死未卜,也是因爲這個隱患是自己給兒子埋下的,更是因爲自己的壽辰被攪和了。
一氣之下,心悸又犯——這兩天因爲過壽,他沒把那晦氣的藥帶在身上,昏厥了過去。
聽聞皇上昏倒,皇太后立馬趕去乾清宮。聽着看病的太醫們囉囉嗦嗦橫豎那幾句“怒極攻心”,一下子想到剛剛在慈寧宮聽到的一些話頭,登時怒了,指着太醫們喝道:“這才三月份,皇帝都暈倒幾次了?!你們還敢跟哀家打馬虎眼,皇帝到底是什麼病,你們今天不給哀家說個明白,今兒誰都甭想出了這乾清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