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上的事,分分合合,聚散離別總是重複。
可是演繹這些事的人卻不大一樣。曾有人說,幸福的人都一樣,不幸的人,卻各有各的不幸。
九福晉固然大病一場,可是她有九爺的守護。也熬過去了。
然而,有的人,卻沒有那般幸運。
一樣是皇家,可惜,皇家也有許多的不如意。
八爺這幾年越發深居簡出,明明年歲不算最大的。可是他卻是兄弟們中白髮最多的。
看着似乎比四爺老多了。實際山他比四爺小十來歲呢。
八爺府上比起那幾年來,倒是好過的多。
弘旺當差也十來年了,他大婚之後並未離開府裡,依舊是府中住着。
他是個貝勒,倒是比他阿瑪強些。
張氏的長女已經是四個孩子的額娘,過的也不錯。
可是,不管兒女如何爭氣,張氏的生命,還是走到了結尾。
一樣是早年受罪,一樣是後來被寵愛。可是八爺不是九爺。
張氏不是董鄂氏。
她們註定不是一樣的命運。
張氏如同枯木一般躺在榻上。她昏沉沉的躺着,明知道八爺和孩子們都在,可是就是睜不開眼。
她想與八爺說話,想與弘旺說話,可是她就是做不到。
她的淚不由自主的順着緊閉着的眼眸流出來。
八爺沉默的給她擦了淚,緊緊握着她的手。
八爺沒有太害怕。他情知張氏油盡燈枯,便就是這幾日了。
她跟着自己,一輩子受罪,先是身心都壓抑着,後來便是他處處不如意。
吃喝都受了罪。
皇子啊,他是皇子啊。叫自己寵愛的女人一輩子沒有好生錦衣玉食過。
他又想起那年張氏跟着自己去江南。她回來後說遇見了四貝勒爺的小李格格,說她如何美麗。
張氏的美,不亞於如今的太后娘娘。
可是她跟錯了人。八爺沒有叫她的美露於人前。
她一輩子,不過是個皇子的侍妾,無名無份。
且這個皇子還是個失了寵的皇子。
八爺嘆息。連帶着這幾十年的無可奈何。他這一輩子輸了啊。他自私,想往高處爬,卻跌落進了塵埃裡。
皇子的驕傲都所剩無幾了。
他以爲他是冷情的。可是遇見了張氏這樣的女子,她是多麼溫柔。
八爺恍惚,他像是又想起了早年間去了的良妃。他的額娘,他的生身之母。
那個美麗溫柔卻無能的女子。
那時候,八爺似乎記得他心裡想過,以後要叫張氏高高在上。叫她不受人欺負。
他沒做到啊。張氏有自己護着,後來自然受不到妻妾和欺辱。
可是……他自己已然是個跌落塵埃的人,張氏又能舒心到哪裡去呢?
最可憐的時候,他連過年的衣裳都要張氏一針一線的做。如此才能趕得及換。
八爺摸着張氏的手。手指上厚厚的繭子。這幾年日子好過了。可是她也習慣了縫縫補補。
可是八爺總也記得。八貝勒府最輝煌的時候。
這個女人是如何度日的。那時候,她一雙手潔白瑩潤。
日-日在她的屋子裡彈琴。等着他來,看着他走。
八爺恍恍惚惚的想着張氏年輕時候的樣子。
她很美啊。甚至比良妃還要美。
可是……她們的命運呢?
八爺自嘲的笑,他就不該來到這個世上吧?他的出生帶給額孃的,是災難。帶給張氏的何嘗不是?
甚至弘旺……他若是換一個阿瑪,不會是如今這樣的光景。
八爺長長的嘆息,這個府裡以後更加的沉寂了啊……
“額娘!”弘旺驚喜的叫了一句,張氏終於睜開了眼。
早在幾年前,揹着人,弘旺就叫張氏額娘了。
八爺不管,已然如此了,亂了規矩就亂了吧。
“我沒事。”張氏虛弱的笑了笑道。
“額娘,你……沒事就好。”弘旺心裡難過,勉強笑了笑。
“額娘,你與阿瑪說話,兒子去看看藥熬好了沒有、”弘旺縱然萬般不捨,也知道他這癡情的額娘一輩子那點子念想。
張氏不捨的看着兒子出去,才收回目光看着憔悴不堪的八爺。她病了這半年,八爺一句好聽的都不說,可是她知道。這個男人眼神中那擔憂和害怕是什麼。
“爺……”她只叫了一句,就已經泣不成聲。
“我知道,都知道。沒關係,你先去吧。我也很快就去了。咱們下輩子做平凡的夫妻,耕地,織布。我也累了,不想再高高在上了。”八爺沒有哭,亦沒有笑,他只是像累極了一般淡淡的道。
“爺……你……你該是皇子,下輩子,你還做皇子。做最得寵的皇子。做太子!”張氏急切道。
她不喜歡這樣的八爺。她喜歡即便是日子不如意,也永遠有算計的八爺。
那樣才鮮活,真實。
“呵呵,你受了一輩子的罪,還不夠?來生還要跟着爺受罪不成?”八爺總算是勉強笑了一下。
“爺總說我是受罪,其實,爺不知道。我心裡高興呢。我所有的不如意,都是因爲爺不如意。但是,爺對我好,叫我生兒育女,穿我做的衣裳,吃我安排的飯菜。我就很滿足很滿足。我不過是個侍妾啊……”張氏靠在八爺身上,虛弱的道。
“可是這一輩子,爺想叫你做的是貴妃,皇貴妃!”八爺心痛,他只能緊緊摟着這個即將逝去的女人,小聲的說着這樣犯上的話。
“其實,做了爺心裡的女人,比那些更有意思。我一點都不後悔。可是……我知道爺不甘心啊!所以,來生咱們重新來過。爺做皇子,做太子,做皇上。我做侍妾,做嬪,做妃子,做貴妃,做皇貴妃。我們的孩子又是皇子,太子……”張氏緊緊拉着八爺的衣袖:“可是,爺來生要是不止一個孩子呢?我怕,我怕我的弘旺也會像爺一般,不受寵。”
張氏已然糊塗了,這樣的話,以往她斷不敢說的。
八爺知道,她便是迴光返照,也已經到了最後了。
“來生,也就一個弘旺。叫他做皇子,做太子。咱們的女兒,就是長公主。到時候,你不必再做這些針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