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4秋後算賬
永福宮堂屋,我氣呼呼地拿眼瞪着班第,班第則維持着他那個傻不拉幾的微笑對着我。
“主子,班第臺吉,請用茶。”小穗戰戰兢兢地將茶碗分別放在我和班第面前。
我伸手一掃,班第面前的茶碗“哐當”摔到了地上,碎成了一片兩片三四片。
“主子……”小穗嚇了一跳,抱着托盤縮在一旁。
我氣呼呼地對小穗道,“你記住,我這兒的茶,誰來都喝得,唯獨這個人……”說着,我冷瞟了一眼班第,“哼!喝不得!”
我又是擺臉色,又是摔茶碗的,給班第看的顏色自認爲是夠燦爛的了吧,沒想到這傢伙竟然還能笑得出來,這忍功實在是太強了。
小穗蹲身收拾了殘片後,出了堂屋,輕輕地把門帶上了。
又頓了半晌,班第開口問道:“氣順了沒?”
我拋了一個“超級大衛生球”給他,沒搭理。
說實話,我這會兒是越想越生氣!
死班第,我是念着他現在正要爲國出力打仗,纔給他個好臉色看,他竟然不識好歹,敢事先替我做主攬事兒!雖然說這件事情從情理上講是件善事,可是,他將我矇在鼓裡的做法,我一想起來就像吃了只蒼蠅似的,難受極了!
打從茶莊出來後,我就開始跟他秋後算賬了。
回來的路上,我命令塞圖他們將手上的大包小包全數交給他負責,班第徹底淪爲小跟班,手上拎着,懷裡抱着,外加脖子上還掛着,一路狼狽萬分地跟着我回了行宮。
“禧兒妹妹?”班第又試探着喚了我一聲。
我還是沒理他,把頭扭到了另一邊。
“唉!大公主,今兒的事在下確實有不對的地方,您大人有大量,就大人不計小人過了吧!”?班第說着,竟然雙手捧着茶碗,遞到了我面前,躬身做道歉狀。
還跟我玩文字遊戲?低估我的智商!我怒道:“什麼叫也有不對的地方?明明就是全錯!”
“是是是,大公主說的對,是在下說錯了,全是在下的錯,給您賠不是了,您就賞個臉,喝了這盞茶,消消氣吧!”班第說着,還真是滿臉的愧疚之色。
真是不容易啊,回想起自從我認識班第這傢伙以來,哪次鬥爭最後不是以他的勝利而告終呢?要挑他的錯處,難度不是一般的高!像今天這樣,他對我低頭認錯,可還是破天荒第一次呢!樂!爽!
不過,臉色給到這地步也差不多了,得饒人處且饒人嘛!關鍵是,打完仗他還得回紫禁城,康師傅還得讓他教我蒙語啊!說來說去,我還是“弱勢羣體”,樑子結深了,到時候對我自個兒沒什麼好處。
我接過茶碗,追加了一句警告:“看你認錯態度尚好,這回就原諒你了!要是還有下回,我這輩子都不會原諒你!”
班第豎起右手,一副非常虔誠的樣子,發誓道:“小的謹記大公主教誨,保證這輩子都不會再犯今天的錯誤!”
這下我心滿意足了,端起茶碗,喝了一口茉莉花茶,結束了我跟班第之間的敵對狀態。
班第重又入座,神情忽然變得肅穆起來,很認真地望着我道:“禧兒,其實我真的後悔今天帶你出去,都怪我一時衝動。”
我輕嘆口氣,搖了搖頭,道:“你也不必這麼說,其實這件事情,若是我跟你換個位子的話,或許我也會這麼做……”
“禧兒!”班第眼眸中忽然泛起一種異樣的光芒,伸手握着我的手,道,“我就知道我沒看錯人!”
我的臉頰又開始發熱,輕輕掙開他的手,慌亂地端起茶碗,喝了口,清了清嗓子道:“嗯……這個……我讓小穗給你上茶吧。”說完,也不等班第回答,就大聲喊了一句,“小穗!”
小穗應聲而入,“主子,有什麼吩咐?”
“嗯……那個那個,哦……你快給班第端茶來。”心頭的慌亂,讓我瞬時像患了“失語症”似的。
小穗一臉的迷惑不解,“您剛剛不是才說過……”。
我一陣搶白道:“你是主子還是我是主子,讓你端就端!”
熱騰騰的茶端上來了,小穗又幫我加了水後,再次退出了門外。經過這麼一番折騰,剛纔略略有些尷尬曖昧的氣氛被衝散了許多。
我恢復了原先的鎮定,班第也開始喝着茶,將話題帶回到了營救吳兆騫的事情上。
“禧兒,說真的,這件事太難爲你了,就像你說的,萬一有個萬一,非但救不出人來,就連你可能也會受罰。所以,即使你現在撒手不管,也不會有人怪你的。”
我輕輕搖頭,道:“我既然已親口答應了他們,就一定會管到底。試一試,或許還有救,不試的話,那一代才子真的要客死異鄉了,這實在太殘忍。我若受罰,最嚴重的,也就是受點皮肉之苦,不至於會丟了性命。”
“那你打算怎麼做?”
“不知道。”我有些無奈地撇嘴,“還沒想出什麼好辦法來。你也知道,我那個皇阿瑪的精明,翻遍全天下都找不出第二個來,我若是貿貿然直接拿着那篇賦去念給他聽,恐怕那時候,不但是吳兆騫註定沒救,就連明珠,納蘭容若等相關人員都可能會因爲‘朋黨’之類的罪名難逃嚴懲。”
班表示同意,“是啊,一定要做得自然,不能讓皇上看出來你是受人所託。”
“嗯。”我點頭,道,“你說的對,可是要如何才能逃過皇阿瑪的火眼金睛,真的是個大問題啊!”
班第聽罷,皺眉不語,似乎陷入了沉思,一會兒,又起身,負手,踱起步來。我雙肘支在了炕桌上,撐着腦袋,開始冥思苦想。
丫的,每次凡是涉及到康師傅,要救人就都不容易。跟康師傅鬥心智,真是一項腦力高消耗運動!我深深地覺得“腦到用時放很少”啊!
“哎呀,你再踱來踱去,就回飛龍閣去,晃得我頭暈!”?我煩躁不安地朝班第吼了一句,忽然還真覺得一陣眩暈,胃裡翻騰了一陣,一陣作嘔,幸虧喝的都是茶,也沒吐出什麼東西來。
“禧兒,你怎麼了?”班第大驚失色,忙過來幫着拍着我的後背。
小穗也聽到了響動,急忙推門而入,一見我的樣子,有些手足無措地急道:“主子,你……你……這是怎麼了?”
我忍住心頭莫明的心悸和一陣陣不時往上泛的噁心感,道:“沒……沒事,你別一驚一乍的,大概是累的,休息會兒就好。”說着,我扶着小穗的手,想要站起來,卻突然覺得四肢一陣發麻,又跌坐了回去。
班第伸手搭了一下我的脈搏,又仔細觀察了一下我的臉色,一把將我抱起,邊往臥室的方向去邊吩咐小穗:“快去請太醫,大公主得了痧症。”
小穗聞言就往外飛奔而去,不到五分鐘,各路人馬齊集永福宮。
蔣燮看過我之後,證實了班第的判斷,的確是痧症,也就是中暑,立刻讓我口含了“仁丹”,然後跟康師傅報說,幸好還不是很嚴重,只需經過扯痧療法,將鬱於肌表的暑熱夾溼“扯”出來就好。
啥叫“扯痧”?就是要在患者的下脘、石門、天樞三穴、頸部、肩部、背部等地方,將皮膚夾起由上而下猛拉猛鬆,使皮膚出現一行或數行紫紅色的痧點爲止。先前我看過別人中暑用這種療法的,這哪是治療,跟受刑差不多,被“扯”的那個痛得鬼哭狼嚎的,實在太恐怖了。
蔣燮跟康師傅報告的話音剛落,我就忍着頭暈噁心的感覺,強撐着提出了反對意見:“蔣大夫,我都吃了仁丹了,感覺好多了,扯痧就免了吧。”
蔣燮道:“大公主,仁丹只能暫時緩解症狀,要徹底解了暑溼,就一定要扯痧。”
“怎麼扯?內則曰:男女七歲不同席!下脘、石門、天樞這三個穴位可全在腹部,難不成要我在你面前寬衣解帶?”
沒想到,心不甘情不願背下的《內則》今日倒是派上了用場,蔣燮聽了我的一番“深諳禮教”的說辭,一時瞠目結舌,對不出下文來。
康師傅略一沉吟,果斷地吩咐道:“蔣燮,你即刻將需要扯痧的穴位列個單子來交給朕。佟妃,小穗,你們倆個留下,其他人全部出去。”
我腦袋裡“哄”地一聲,看樣子,康師傅是要親自上陣了。
倒啊!康師傅不要這麼全能行不行?
我瑟縮在炕牀的裡側,死死的護住衣服的扣子,怯怯地道:“皇阿瑪,那個那個……那可是世祖章皇帝的書裡說的,男女授受不清……”
“你這丫頭,這時候了,還跟我詭辯,我是你阿瑪!你是我一手帶大的,小時候我還給你洗過澡呢!什麼授受不清!”康師傅伸手就要將我從牀裡頭拉出來。
“可……可那是小時候!我現在已經長大了!”?我往旁邊一閃,躲開了康師傅“魔爪”第一次追捕。
“你就是七老八十了,在我眼裡還是孩子!”康師傅再一次伸手抓捕,我的負隅頑抗宣告失敗,終於被拉了出來。孝莊的炕牀也太小了!
康師傅將我扶坐起來,吩咐道:“佟妃,小穗,你們倆扶住禧兒,朕來扯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