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6臺懷奇景
還好,康師傅起的也不是很早,半晌午的時候,大部隊開始開拔。像昨天回來的時候一樣,班第帶着我,塞圖帶着小穗。
我回頭看看小穗,這丫頭打從上馬開始就一直喜上眉梢,喜不自勝的樣子,不用說是得了“花癡症”了,她也不怕臉部肌肉僵硬抽搐,真服了她了。我輕輕地搖了搖頭,腹誹:唉,女大不中留啊!
“看什麼呢?”班第的聲音又從我頭頂上飄下來,靠的太近,以至於覺得自己的耳膜都在顫動。
“沒。”我只答了一個字。本來上五臺觀五臺風光也是一件值得雀躍的事,可是康師傅和老太太設計的單選題讓我心裡很不爽。
“大公主好像心情不太好?爲什麼?您不是挺想去五臺山的嗎?”班第一連得瑟了三個問題。
我在心裡嘀咕:本來好好的,還不都是你破壞的!可這個答案只能意會不可言傳。康師傅就離我一個馬身的距離。我只好沉默是金。
康師傅可能是聽到了班第的話,竟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緩下了他那匹大白馬的腳步,靠近了“超光”,對我道:“禧兒,你怎麼這種表情?昨兒不讓你跟來,你偏要來,讓你來了,怎麼又垮着一張臉吶?”
我辯道:“我哪有垮着臉?您也不能總讓我笑呵呵地吧,要那樣,我的臉可不早僵了。”
“哦?果真是因爲這個?”康師傅貌似不太相信。
說實話,連我自己也不太相信自己的說辭,我決定不能在這個話題上多糾纏,顧左右而言他比較好。“皇阿瑪,我怎麼沒看到五叔的人影?他人呢?”我左看右看,從出發到現在,竟然沒看到常寧的身影,奇怪,昨兒康師傅不是指定他扈從的嗎?
“就知道你惦着五叔。你五叔另有重任,明天會趕回來的。”康師傅的語氣又略帶酸味,我就不明白他到底嫉妒常寧啥呢?
“哦!”我也不繼續追問常寧到底去了哪裡,就是問了,康師傅也不會告訴我。看他那神秘兮兮的樣子,八成是事關國家機密。
不一會兒,眼前又出現了長城嶺的“倩影”,這簡直就像是菩薩爲了考驗善男信女的誠心特地設計的。康師傅讓傳話下去,所有人都要倍加小心,以防出現意外。我的神經也立刻緊繃了起來,有點如臨大敵。
果然坐在馬背上爬山是非常恐怖的一件事,羊腸小道僅僅夠一匹馬通過,要不是身後還有班第擋着,這馬背一聳一聳的,我覺得隨時都有可能掉下去,稍微瞥了一下右邊的情形——雖不至於壁立千仞,但這萬一掉下去缺胳膊斷腿是一定的!腦海中想着跌下去以後的悲慘形象,我的心裡打了個冷戰,雙手緊緊地抓住馬鞍,再也不肯放了。
“別緊張,別往下看。還記得先前我教你騎馬的要訣麼?身體別僵硬,放鬆,跟着超光的節奏動,就不會有問題。”班第大概也感覺出我的緊張來,開始安慰我。
我沒有說話,這時不是因爲不滿而不答,是因爲心裡害怕,而顧不上答話了。
大約見我沒回答,班第又接着調侃道:“別怕,有我呢。要是你真掉下去的話,還有我給你做墊背不是?”
“呸,你個烏鴉嘴!就不能說點好聽的?”我忍不住罵道。這種時候竟然還開這樣的玩笑!
班第的臉皮也是夠厚,非但沒生氣,反而繼續調侃道:“哦,要好聽的?那大公主想聽點什麼呢?”
我一時興起,起了捉弄他的心,道:“這樣吧,不如你唱首歌來聽聽,這滿眼的荒山野嶺,也挺單調的。蒼天呀,這可是他自己送上門的,怨不得我呀。
原本我以爲這麼一說,班第就是不張口結舌,也會找點別的藉口逃避吧,在我的印象中,凡是當兵打仗的,多半是老粗,不通音律。卻沒料到,班第竟然一口答應說:“好啊!既然大公主說了,我就獻醜了。不過,沒有您唱的好,您將就聽吧。”
我一愣,隨即擺上自己都覺得很虛假地微笑說道:“沒關係,唱吧。”
又一次出乎我的意料,班第的歌聲不似我想象中的五音不全,跑調千里,不但中氣十足,而且非常渾厚低沉,富有磁性,他唱的是一首純正的蒙古長調,因是蒙語,我聽不懂歌詞,可單單是那悠揚的旋律,就足以讓人覺得心曠神怡了,尤其在這空曠的山野中聽來,覺得格外地悠揚,甚至令我聯想想起了在興安圍獵時看到的綠綠的草原和點點的蒙古包。
班第一曲歌畢,隊伍的前前後後響起了一片叫好聲,還有人喊“再來一個”的。
“呵呵,見笑,見笑!”班第還謙虛了一下,貌似很高興,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聲音中還含着笑意。又問我道,“大公主,怎麼樣?”
雖然我心裡是讚歎連連,但本小姐從不輕易夸人,更何況是班第這個傢伙,本就囂張得不行,再給添把火,估計他大概都快不知道自己姓啥了。
我於是說道:“哦,馬馬虎虎,還可以。”那麼美的旋律,我卻聽不懂歌詞,不免有些遺憾,便又問道,“那首歌叫什麼名字?唱的是什麼?”
班第用那低沉的嗓音緩緩道:“這是流傳在科爾沁流草原上的一首歌,不知道叫什麼名字,歌詞是讚美家鄉科爾沁的,大意就跟您上回在圍場唱的差不多。”
“哦?總聽老祖宗和皇阿奶說起科爾沁,說那裡水草肥美,牛羊成羣,姑娘美麗,小夥兒帥氣,果真有那麼好麼?”
“耳聽爲虛,眼見爲實,等有機會大公主您親自去看看就知道啦!”
我嘆了一聲,道:“唉,不知道什麼時候會有機會哦!”
要去科爾沁,除非康師傅帶我去了,可誰知他老人傢什麼時候會想到去那裡啊!
“呵呵,彆着急,一定會有機會的。”班第一副很肯定的口氣。
“但願吧。”我倒是對這個久聞其名的地方挺好奇的。不過,我又想到了一個問題,道,“既然科爾沁這麼好,你幹嘛不在家鄉呆着,要跑到京城來呢?”
班第靜默了一會兒,才答道:“這個說來話長,以後你就知道了。”
以後?是多後啊?還賣關子。不告訴我,我還不希得知道呢。
就在這閒談中,不知不覺,我們竟已越過了長城嶺,眼前出現了一座小鎮,放眼四顧,我發現這座小鎮四周恰好被五臺山包圍着,經過鎮門時一看,上書“臺懷鎮”三個字,真是貼切,可不是正在五臺山的懷抱裡嗎?
剛進了鎮門,就看見一條青石板街兩側竟跪着一些百姓,手裡又是捧着裝着米啊,豆子之類的筐啊籮的,“趙拔毛”赫然立在一旁“恭迎聖駕”。我看到他就納悶了,福全那天不是說都知道了嗎?我還以爲他會去處理了呢,怎麼今天這“趙拔毛”又出現了?
大部隊停了下來,康師傅將“趙拔毛”叫到了駕前詢問道:“朕要是沒記錯的話,你叫趙繼晉,五臺縣縣令,是吧?”
康師傅的聲音非常的平穩,倒是聽不出來有什麼情緒。
不過,依照我對他的瞭解,寧可康師傅對你吼幾聲,也最好不要出現這種死寂般的平靜。
趙拔毛五體伏地,大概因爲激動的緣故,聲音還有些顫抖:“正……正是。”
“裕親王說前些天,你曾領着一些村民去過行宮,已經告誡過你不要再擾民,爲何今日又出現在這裡?”
“趙拔毛”依舊伏地,連頭都不敢擡,道:“回……回皇上,非……非是臣擾民,而是百姓們都……都感念皇上的仁德,都自願要來獻糧,臣,臣攔……攔都攔不住。”估計“趙拔毛”是出了一腦門子的汗,結結巴巴說完話,偷偷而又迅速的用手抹了一下。
康師傅聞言,也不答話,也不叫“趙拔毛”起來,卻掃視了一圈跪在兩旁的村民,驀地提高了聲音,道:“衆位鄉親請起。你們的好意,朕心領了。此次朕出行所需物品皆已自備,因此,你們各自將東西拿回家去吧,都回去吧!”
那些村民一聽康師傅的話,個個面露喜色,山呼萬歲後,都紛紛起身帶着東西離去了。這情形簡直就是當衆給了“趙拔毛”一個清亮的耳刮子。
“趙拔毛”伏在地上的身子開始有些微的顫抖。
康師傅冷冷地看了一眼“趙拔毛”,冷笑了一聲,道:“你也回去吧,別在這兒擋着朕的道了。”
“趙拔毛”聞言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而後又跪在一旁“恭送聖駕”。
大部隊重新啓動,向傳說已久的菩薩頂進軍。
康師傅的臉色已然是不太好,一路上都不說話。可我也看不明白,他爲何剛纔隱而不發,“趙拔毛”的行爲是很明顯的“欺君罔上,欺上瞞下”,這麼嚴重的罪過,他竟然還不當場革了“趙拔毛”的職。想不通啊想不通!
不多時,我們就來到了靈鷲峰腳下,擡頭望去,山上貌似有好多的寺廟,我只知道最高的那一座一定是菩薩頂,此時卻因爲太遠也看不太清。我們沿着一條斜路向上進發,因爲班第先已隨着康師傅來過了,因此一路上他跟個導遊似的跟我介紹起來:“這是塔院寺,這是顯通寺,是這裡最大的一座寺廟,這是圓照寺、這是廣宗寺……”
漸漸地,眼前出現了一個大照壁,再擡頭一看,一道陡峭的石階猶如一架天梯,通向一個木牌樓。這個牌樓氣派得很,一共有三層,四柱三門,七個樓頭,中間的匾額上寫着“靈峰勝境”四個虯勁有力的大字,那字體看着眼熟的很,好像在哪見到過,仔細一回想:哦,敢情是在我的描紅本上見到過,那可不是康師傅的字嘛!
我們都下了馬,石階前早已恭立着一堆喇嘛,領頭的已年逾花甲,看上去蠻有道行的樣子,想必是這個菩薩頂也就是“真容院”的住持了。見到康師傅雙手合什,施了一禮道:“貧僧恭迎聖駕光臨敝寺。”
康師傅也很有禮貌地回了一禮,然後就在那個喇嘛的引領下登上了石階,胤礽緊隨其後。老實說,剛看到這個石階這麼陡峭又這麼長,心裡就已經在打鼓了,因康師傅走在階梯的中央,我也不能摸到有扶手的一側,扶着上去以增加保險係數,只能走中間,幸虧小穗和班第一左一右扶着我,心裡才踏實了點。
走啊走啊,擡頭一看,離那牌樓還有一段距離,可我已經有些氣喘吁吁了,腿也逐漸像灌了鉛似的。我站定,歇了一歇,剛想轉頭看看下面的風景,班第卻阻止了我,道:“千萬不可回頭!”
我詫異道:“爲什麼?”
班第解釋道:“這個臺階一共有一百零八級,象徵着佛家所說的人世間的一百零八種煩惱,您每上一級,便是將一種煩惱踩在了腳底下,等上到最高處,便是拋卻了所有的煩惱。要是中間一回頭,便是前功盡棄了。”
沒想到,班第這小子懂的東西還不少呢。我問:“你怎麼知道?你也信佛?”
班第微笑地點點頭。哦,原來是個佛教徒,這可不正好是專業範圍嘛!
可是身爲佛教徒不是不能殺生的嗎?可他又領兵打仗?這難道不矛盾?
終於登上了最高處,此時已經上氣不接下氣了,眼前的寺廟跟剛剛經過的寺廟都很不同——竟是用黃色琉璃瓦裝飾的,陽光下,真個是金光閃閃,耀眼異常。我回身四望,四面是青山翠壑,頭上有藍天白雲,腳下有玉階蜿蜒,山間有羣寺點綴,山下有波光粼粼,如斯美景,如夢似幻,盡收眼底。好地方!好風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