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長大越覺着年過得快,除夕彷彿纔剛過去沒幾天,一轉眼就上元節了。
上元佳節,舉家賞花燈、觀煙火、吃元宵的日子,也是我一年中難得下廚的日子。
我出嫁的第二年,也就是康熙三十年的上元節,我路過御膳房時,恰好看見那兒的師傅們在忙着做元宵,一時心血來潮便挽起袖子,親手給孝惠和康師傅做了兩碗,沒想到孝惠和康師傅對此舉大加讚賞,於是,這偶爾爲之的活動就這麼延續了下來。不過,而今參與做元宵的不僅是我一人,兄弟們的嫡福晉們也積極地參與進來,像今日,當我同胤禛的媳婦兒石榴,以及胤禩的媳婦兒錦瑟到達御膳房時,小五胤祺和小七胤祐哥倆的嫡福晉——他塔喇氏和納喇氏都已麻利地做了十來個了,我們仨見狀也趕緊加入到搓元宵的行列裡。
因御膳房只留着貼身的婢女,我們這些平日裡被各種規矩拘束的女人們便一面做元宵,一面放心大膽地說起了家長裡短。因都是結了婚的,那些個話題總離不開丈夫和孩子,各家都爆了些生活中的糗事,御膳房一時笑語連連。這些妯娌中,最愛說笑的是錦瑟,“倒黴”的胤禩被爆的糗事自是最多。剛剛錦瑟爆了胤禩一個醉酒時錯將衣櫃當成茅房的笑話更是引發了一陣地動山搖的爆笑。五福晉他塔喇氏向來笑點比較低,直笑得前仰後合,連氣都差點兒喘不過來,她的侍女不得不趕緊幫她撫胸口順氣;七福晉納喇氏“咯咯咯”地笑了一陣,“哎喲哎喲”地撫着笑疼的肚子發表評論:“真……真想不到,八弟平日裡看上去一副文質彬彬的樣子,醉酒後居然也是那副德行!”
“那有什麼,”始作俑者錦瑟一臉地不以爲然道,“全天下的男人都是一個德行!”
“那也不一定。”胤禛的媳婦兒石榴搓着粉團提出了異議,“你看,大姐夫就不那樣,是吧,皇姐?”
“得了吧,”錦瑟一揮手,否定了石榴的話,“禧兒姐姐大婚那天,我就在場,那天大姐夫可是喝得爛醉如泥,還是大哥幫着把大姐夫扛回洞房去的!”
“不可能吧?”石榴想了想道,“除夕那晚,我看大姐夫喝得其實比大哥還要多,可你們看,大姐夫跟沒事兒人一樣,大哥倒是醉得一塌糊塗!”
“那是因爲大哥喝的是傷心酒,沒看見他把素琴錯當成潤玉大嫂,緊抱着不放嗎?”說到這兒,錦瑟深深地嘆了一口氣,“唉,想不到大哥對潤玉大嫂用情如此至深,除夕那晚哭得那麼傷心,看着都讓人不落忍吶!你說是不是啊,禧兒姐姐?”說着,她還用胳膊肘輕輕碰了碰我的胳膊。我沒做聲,只低着頭繼續包我的元宵。我知道一旦我開了口,接下來的話題就該是讓我同意將素琴給胤褆做小了。
我已數不過來石榴和錦瑟是第幾撥了。自除夕那晚,我硬將素琴從胤褆的懷裡搶回來後,這半個月來,我的耳根子就沒清淨過。除了康師傅和班第明確表示不插手外,胤褆的額娘惠妃發動了包括胤褆現任繼福晉張佳氏在內的一切可發動的力量,輪番到我跟前當說客。
胤褆現下是直郡王,目前,在所有受封的阿哥中,除了胤礽這個太子,就屬他的爵位高,康師傅也挺看重他,普遍認爲他將來撈個親王噹噹是理所當然的,現在素琴跟着他雖然只能當妾,但將來若能生個一男半女,封了側福晉,榮華富貴將享之不盡。只有我心裡明白,這些大好前程都將只是“水中月,鏡中花”,素琴若真進了直郡王府,只怕她的下半生會和胤褆一道被圈在那府牆之內。我不想看到素琴有這麼一種結局,因此,連日來我是要緊了牙關不鬆口,任誰說什麼一律充耳不聞。
許是見我不言語,錦瑟竟然將將目標直接對準了正在一旁幫着小穗和麪的素琴,當起了“媒婆”:“素琴呀,你覺着直郡王怎麼樣?”
“回……八福晉……奴婢……奴婢……”素琴低頭囁嚅着,小臉一下子像着了火似的紅到了耳根。這副羞怯的模樣看得我暗地裡直嘆氣。這半個月來,我爲了保護她,一直“咬定青山不放鬆”,可這丫頭終究年紀輕,難免有虛榮心,聽了周圍人的那些話語,已有春心萌動的跡象,也許心裡已做起了“麻雀變鳳凰”的美夢。照這情形發展下去,到最後,我倒有可能落個“豬八戒照鏡子——裡外不是人”的下場。
想到這兒,我心裡不覺煩躁起來,恰好感覺肚子又有些餓了,便開口打發素琴去糕點局給我拿些桂花糕過來!我話音才落,就見石榴睜着圓溜溜的眼睛怔怔地望着我,略帶訝異道:“皇姐,半個時辰前,您不是剛吃了兩塊茯苓糕、兩塊棗泥荷花酥、三塊紫玉糕,五個艾窩窩嗎怎麼這會兒又餓了”
彷彿是爲了迴應石榴的疑問,我的肚子居然“咕嚕”叫了一聲!這下,連同錦瑟在內的其他幾個弟妹也都有些目瞪口呆。錦瑟愣愣地盯了一陣我的肚子,又回頭望了望眼石榴,而後歪着腦袋想了片刻,忽然咋呼道:“啊,禧兒姐姐,你該不是有了吧?我記得當年四嫂懷弘暉的時候,也是像你這樣怎麼吃都吃不飽!”
“瞎扯什麼呀?”我用滿是麪粉的手輕拍了一下錦瑟的額頭,嗤笑道,“做你的元宵吧,少胡說八道!”
“怎麼是胡說八道呢?”錦瑟伸手擦了一下額頭,轉向石榴尋求援助,“四嫂,你說,你那時候是不是也是這樣老感覺餓?”
“沒錯兒!”石榴使勁兒地點頭,“是這樣兒的。”
“你聽,你聽,我說的沒錯吧!”錦瑟劈手奪過了我手中的元宵道,“快別做了,這些有我們呢!你一邊兒歇着去!”又吩咐小穗,“小穗,你別和麪了,趕緊去把太醫請過來,給你家主子診個脈!”小穗這丫頭聽完錦瑟的吩咐居然一溜煙就跑出去了,我叫都叫不住,只能轉而數落錦瑟和石榴:“你們倆這麼咋咋呼呼的幹嘛,傳出去可不讓人笑話?”
“誰敢笑話你?我頭一個饒不了她!禧兒姐姐,”錦瑟一隻手做着“二”的手勢,笑嘻嘻道,“禧兒姐姐,你將來生的孩子,若是兒子,肯定比某二的兒子帥一千倍,若是女兒,則比某二的女兒漂亮一萬倍!看她還好意思成天在人前嘚瑟!”
其他三位福晉看着錦瑟的小動作又都笑作了一團,我忍着笑意,輕敲了一下錦瑟的腦袋嗔道:“你呀!我可告訴你,我這陣子除了胃口好一些,別的嘔吐啦,胸悶啦,暈眩啦等等症狀可統統沒有。不一定就是你想的那樣,也許是因爲吃了調補的方子,裡頭那幾位健脾開胃的藥起了作用也不一定!”
“我敢說,你一定是有了!”錦瑟挑了挑眉毛,賊賊笑道,“嘿嘿,要不這樣,咱倆打個賭怎麼樣?”
“行!”反正閒着也是閒着,我一口答應下來,“賭什麼?”
錦瑟的眼珠子滴溜溜轉了一轉,笑得很是奸詐:“聽說,你藏着一本宋版臨安府陳宅書籍鋪的《江湖小集》吧?”
“喲,還聽說,”我揶揄着錦瑟,“是聽你的親親相公——胤禩說的吧?那傢伙兒惦記這本書可時日已久!你可真是賢妻良母賢到家啦!不過,不好意思哈,這本是班第淘來的,他寶貝得很,萬一在我手上弄丟了,他準得跟我沒完,不成,你換一件兒吧。”
“禧兒姐姐,你別逗了,普天下誰不知道大姐夫寵你寵得恨不得把天上的月亮都摘下來給你,怎麼可能因爲一本書跟你……”錦瑟正跟我軟磨硬泡,門口忽闖進一個人,我擡頭一瞧,竟是碧蓮的看媽,只見她神色慌張,氣喘吁吁道:“福……福晉,大公主,不……不好了,打……打起來了!”
“慌慌張張的做什麼?碧蓮跟弘暉鬧着玩兒是常有的事兒,有什麼大驚小怪的。”石榴說着,手還在不停地搓着元宵,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
“不,不是的,”看媽喘了口氣,話總算說得順溜了,“是咱們家阿哥和格格跟二公主家的阿哥和格格打起來了!奴才們拉都拉不開!福晉,大公主,你們快去看看吧!”
“什麼?!”石榴大驚,一個沒握住,手上的元宵“咕嚕嚕”滾到了地上。
“你們是幹什麼吃的?”我皺眉輕斥,“不是吩咐過,讓你們好好看着他們倆,別讓他們跑出去嗎?”
“回大公主,”看媽擦了擦額頭上的汗,戰戰兢兢道,“奴才們看着呢,阿哥和格格也很乖,宮門一步沒出。可二公主的阿哥和格格硬要闖進來,奴才們攔不住,他倆瞧着咱家阿哥和格格手裡的花燈好看,就要搶了去,咱家格格不讓,一來二去就打起來了!”
這可真是“人在家中坐,禍從天上來”啊!
爲了避免不必要的麻煩,安心地做元宵,我們臨行前特地叮囑弘暉和碧蓮,待在晨曦閣別出去,如果他們能做到,過幾天帶他們出去逛廟會。可我們千算萬算沒算到,吉雅和琳布這兩個榮玥調/教出來的“霸王二代”會流竄過去!
此刻,我倒是不擔心他們兩個打架會吃虧——弘暉跟着石榴學過布庫,碧蓮則跟班第學過幾招功夫,學得還挺像模像樣——我只擔心他們倆下手沒個輕重,萬一把榮玥家的兩個“霸王二代”打得太難看,他們的麻煩就大了。可以想見,榮玥肯定不會善罷甘休,他們的爹——胤禛也饒不過他們。
榮玥這會兒肯定在毓慶宮,胤礽這幾天又“身體不適”,我估計是“心裡更不適”,他的二叔姥爺——也就是索額圖的二弟心裕——因毆死三十多個家奴,剛被康師傅革去了領侍衛內大臣一職,正需要榮玥這個好妹妹好好撫慰他“心裡的創傷”,若有人通風報信的話,他們倆會很快趕過去;胤禛則應該和幾個兄弟及連襟都跟着康師傅在寧壽宮陪着皇太后孝惠說話,距離相對遠,要趕過去還得幾分鐘。我們得趁着這兩撥人馬到達之前趕到,不然,那兩個小傢伙兒肯定得吃虧!
不過,這頭是十萬火急,那頭的元宵也不能不顧,不然,晚上吃什麼。
我回頭望了一眼滿桌子的麪糰和元宵餡兒,還是七福晉納喇氏關鍵時刻給我們吃了顆“定心丸”:“大姐,四嫂,這兒有我和五嫂盯着,你們快去吧。”
有了七弟妹這句話,我、石榴和錦瑟立馬擡腳出了御膳房,火急火燎地趕到了晨曦閣。
剛進大宮門,就聽見裡頭傳來了各種嘈雜的聲音,有嬤嬤的勸導聲:“小主子們喲,快別打了,被貝勒爺知道了可要挨家法了呀!別打了……”有小太監的尖聲叫嚷:“主子,別打了,別打了……”,有小女娃的稚嫩童音:“主子,扁他,扁他……”此外,還有一個小女娃“哇哇大哭”聲。
我們三人匆匆進到後院一瞧,只見榮玥的大女兒吉雅披頭散髮地坐在地上嚎啕大哭,左臉上有幾道血痕,坎肩兒的扣子只剩下了一顆,掛在身上,兩隻鞋子已不知所蹤,;她弟弟琳布則正被弘暉和碧蓮壓在地上,兩手護着頭,狼狽不堪地挨着揍,碧蓮還邊揮拳邊罵:“敢踩我的羊燈,敢踩我的羊燈,我打爛你,打爛你!壞蛋,壞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