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7暖閣調理
“皇阿瑪?”我怯怯地喚了一聲,康師傅“嗯”了一聲卻沒擡頭,我知道那是條件反射似的迴應,他老人家此刻整個身心仍沉浸在當前正在思考的事務中。
“皇阿瑪?!”我壯着膽子加大了音量又喚了一聲。唉,不叫喚不行,再這麼念下去什麼時候是個頭?這會兒有急務,康師傅未必再有心思罰我,不如再裝裝可憐,沒準今兒的倒黴勁兒就過去了。
“怎麼了?”?康師傅的目光好不容易從書案上的信紙上調離開來,擡眼望着我,口氣比剛纔緩和多了,臉色也不復先前的嚴厲。
“皇阿瑪,”我苦着臉道,“禧兒知錯了,也明白了,求您別再讓我念了,好不好?”
“明白了?”康師傅收攏了目光,盯着我的臉,問,“好,那你說說,你都明白了什麼?”
發問了,看來有戲!我忙用哀憐的目光回望着康師傅,摻雜了點撒嬌的口吻開始懺悔:“‘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孝之始也’,禧兒明知吃冰的東西對自己的身體有害,卻還揹着您偷偷地吃,是爲大不孝,禧兒真的明白了,也牢牢地記在心裡了,從今往後一定好好地控制住自己,堅決抵制各種誘惑,再不亂吃東西,您就別再生我的氣了,好不好?”
康師傅用探究的目光在我臉上盯了我好一會兒,才吩咐道:“起來吧,到這兒來。”
差不多了,估計再囉嗦一陣,今天的教訓就算結束了!我按住心中的一絲暗喜,起身揉了揉膝蓋,垂着頭,做出一副痛悔前非的神情到了康師傅身旁。康師傅打量了我一番後,果然神情嚴肅地開始“訓話”:“聽你方纔所言,《孝經》似乎沒白念。不過,你這丫頭一貫說一套做一套,今兒說了明天忘,下回又會明知故犯……”
“不會不會,”我急忙搖手,插嘴表決心,“禧兒不敢忘,再也不敢亂吃了!”
“不敢?”康師傅表情依然嚴肅,口氣卻多了幾分“恨鐵不成鋼”的寵溺,“只要朕稍微一疏忽,沒盯住,你就敢!”
“皇阿瑪——”我加重了撒嬌的成分,繼續表決心,“禧兒保證,這絕對是最後一次!今後一定自覺自律,不再讓皇阿瑪爲我生氣,替我操心了!”
“保證?”康師傅點着我的腦門數落,“你說說你都保證過多少回了?做到過一回嗎?”
多少回?這可記不清了,反正基本上每次挨訓都會保證一次,對於我來說,這是博取“自由”的例行程序,過後,我多半也不記得當時保證的是啥,自然也鮮有照着保證去做的。我摸了摸腦門,愧疚地垂着頭,囁嚅道:“這回我一定做到。”
康師傅反問:“若還是做不到呢?”
“那……”我一眼瞥見手中握着的《孝經》,心頭一亮,腆着臉道,“那您就罰我念一晚上的《孝經》!”
“想得美!”康師傅擡手給了我一個“暴栗子”,“告訴你,若你下回還明知故犯,朕就……”
“知道知道,”我搶過話頭,撇了撇嘴道,“若再犯,您就拿戒尺狠狠地打我!”
“戒尺?美的你!”康師傅故意做出一副惡狠狠地樣子,威脅道,“再敢亂吃,朕就用家法狠狠地懲治你一頓,讓你一個月都下不了牀,好好體會體會什麼叫做‘疼’!聽到沒有?”
家法,還一個月!太狠了!我哭喪着臉,瞟了一眼康師傅,順從地點點頭道:“聽到了。”
康師傅仍保持着那色厲內荏的威嚴樣望着我,可從他方纔的言行中我早已知曉,他已經原諒我了,這回的教訓算是過去了。我輕輕地挽住他的胳膊搖了搖,嬌聲喚了一句:“皇阿瑪!”
“唉,你這丫頭!”康師傅緩了臉色,無奈輕嘆一聲,伸出胳膊將我攬在身側,我斜倚着康師傅,貪婪地享受着“暴風雨”過後的寧靜和溫存,目光遊移到書案上恰好掃到了信上的幾行字——“噶爾丹率兵掠厄爾德尼沼居民、直抵喀喇卓爾渾之地、距澤卜尊丹巴所居僅一日程。喀爾喀通國、各棄其廬帳器物、馬駝牛羊、紛紛南竄、晝夜不絕”,我一驚,脫口道:“啊,喀爾喀被噶爾丹打敗啦?”
康師傅一愣,立馬將信收起,對我道:“這事兒不可外泄一個字,明白嗎?”
“明白,”我鄭重地點頭,“這是軍機,我跟誰都不會說的。”
“好,好孩子。”康師傅讚許地對我笑了笑,握住我的手,大約是想跟以往一樣,想在我的手背上拍一拍,以示嘉許,可是,我的手在纔在他的手心裡被握了一下,就見他忽然皺了眉,將我的腕子反轉過來,伸手在我的手腕上搭了一會兒脈,隨後又略帶痛心地輕斥:“瞧瞧,前一陣子已經調理得挺好了,又被你胡亂吃壞了,你啊你啊,就是不讓人省心啊,唉!”
我將手收回來,交握着感受了一下,果然是冰冰涼的,心虛地望了一眼康師傅,也不敢辯駁。看來吃冰鎮西瓜的後果已經顯現,這回爲了貪一時之爽,後果嚴重了。
“樑九功!”康師傅朝門外大吼了一聲,樑九功急忙推門而入,康師傅吩咐道,“即刻傳蔣燮進宮替大公主診病。”
沒多久,樑九功就帶着蔣燮回來了,替我仔細診治了一番後,蔣燮的結論與康師傅一致,那就是我亟須進行新一輪的調理,湯藥和膳食須得雙管齊下,否則,信期在即,我有可能像上回一樣昏厥。一聽這消息,我暗暗叫苦不迭,這意味着我又得開始沉浸在一碗又一碗的苦藥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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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謂“福無雙至,禍不單行”,康師傅盯着我喝完一碗苦藥後又嚴正吩咐,從明天起,每天下了書房去寧壽宮請完安後,我必須到乾清宮的西暖閣呆着,直到宮門落鎖前才能回到晨曦閣就寢,也就是說,因爲極度懷疑我的自覺性,康師傅要親自監管我用膳、吃藥和學習,至於什麼時候解除“監管”,要視我的表現和“病情”而定。
僅有的一點“自由”又沒了!對這個決定我是百分之二百的不願意,可纔剛一提異議,他老人家的臉就陰沉得比鍋底還要黑,我只得訕訕地住口。纔剛剛經歷了一場“風暴”,信用度在康師傅那兒又降了幾個點,我還是老實呆着吧,別再惹得“龍顏大怒”了。
在乾清宮的西暖閣呆了幾日,就一個感覺——沒勁!
胤禛和胤禩下了學都不敢往這兒湊,沒人陪我一塊兒八卦了,小穗雖在身旁,可在這個莊嚴肅穆的乾清宮,她也不敢嘰嘰喳喳了,除了端藥過來的時候說聲“主子,該進藥了”,用膳的時候說聲“主子,該用膳了”,其他時間,跟這兒的其他宮女一樣成了“悶嘴的葫蘆”,除非我問她,她才答一句。在那麼多雙眼睛的“監視”下,我也只好乖乖吃藥,乖乖用膳,半口都沒敢吐過,其他時間,要麼,老老實實地捧着,要麼鋪了宣紙練字。唯一有點意思的時候,就是班第過來“探監”之時。每次,他都是跟着康師傅一塊兒來的,康師傅詢問視察一番過後,就會到東暖閣或者南書房去,趁這個時候,我可以跟班第下下棋,聊聊天,由此也獲知了一點前朝的消息:夏包子的叛亂已被平定,正派人過去進行善後事宜;喀爾喀蒙古的土謝圖汗察渾多爾濟被噶爾丹的軍隊打敗,生死不明,澤卜尊丹巴帶了土謝圖汗的妻女子媳一路狂奔,抵達蘇尼特邊境,祈求大清收留,可“收”還是“不收”,大臣們的意見不一,康師傅也有些猶疑不定,這幾天的議政王大臣會議、九卿科道會議、以及康師傅與一班心腹重臣在南書房的御前會議的議題都圍繞着這件事。
“鐺鐺鐺——”大自鳴鐘的聲音從窗外傳來,正在百無聊賴地練字的我被驚得手一抖,好好的一點頓時成了一灘墨汁。我莫可奈何地撇了撇嘴,放下毛筆,將寫廢的宣紙揉成一團,瞄準了牆角的廢紙簍,掌握好力度扔了過去,“嗖”地一聲,廢紙團準確地跌入紙簍裡,我心滿意足地拍了拍手,坐下來,往椅背上一靠,把腿擱在書案上,盯着門簾,同時心中開始默數“五,四,三,二,一”,果然,剛數完,就見門簾一挑,小穗端着藥碗準時出現,沒等她說例行用語,我就指了指對面的炕桌,先發制人道:“放那兒吧,我一會兒再喝。”
小穗有些爲難地望了望藥碗,遲疑道:“可是,皇上吩咐過這藥得趁熱喝的……”
“太燙,我喝不下,先放放,涼一會兒再喝。”這回的藥非但味道難聞,還比上回喝的更苦,連喝了幾天,我實在有點兒扛不住了。
“哦!”小穗滿懷同情地望了我一眼,把藥碗放在炕桌上,卻又不放心地囉嗦了一番,“那就放一小會兒,您可別忘了,其實,這藥已經放了一會兒了,是溫的,太久可就涼了。”
“小穗,”?我放下腿來,哀怨地望着小穗,“你能幫我個忙嗎?”
小穗點點頭,很老實地道:“主子,您說,能幫的奴婢一定幫。”
我警惕地望了一眼門簾,朝小穗招了招手,小聲道:“你過來。”
小穗怔了一怔,走上前來,問道:“主子,您有何吩咐?”
“那個……”我指了指藥碗,小聲道,“你幫我處理了吧!”
“不行不行!”小穗似乎驚恐萬分,腦袋搖得跟撥浪鼓一樣,瞪大了眼,壓低了聲音道,“主子,不是奴婢不幫,而是沒法幫,也不敢幫啊。這不是在咱們自個兒宮裡,是在乾清宮吶,那麼多雙眼睛盯着,咱們做了什麼,皇上全都知道,奴婢求求您,您還是老老實實喝了吧!不然,皇上知道了,奴婢就再不能伺候您啦!”
“再不能伺候我?什麼意思?”
“主子,”小穗眼淚汪汪地道:“樑公公那天提點過奴婢,說皇上覺得奴婢伺候不好主子,早就想把奴婢調離了,只是擔心主子會傷心,才勉強留着奴婢,所以,這回奴婢一點差錯都不能出,不然就回不去晨曦閣了。”
“樑公公真這麼說?”
“嗯!千真萬確!”小穗頻頻點頭,懇求道,“主子,奴婢不要離開您,求主子您可憐可憐奴婢,好好把藥喝了吧,別再動其他心思了。”
可憐的小穗,跟了我這麼久,雖談不上“上刀山,下油鍋,出生入死”,但“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還是算得上的。在這個以冷漠和自私自利著稱的紫禁城裡,雖然名義上她是我的侍女,可實際上,我跟她早已情同姐妹,有些對別人不能說的事情,我都能私下跟她分享,倘若她被調離,我一定會覺得孤單!我暗暗嘆了口氣,望了一眼炕桌,道:“去把藥碗端過來吧,我這就喝!”
“噯!”小穗抹了抹眼角,歡天喜地將藥碗端了過來,我接過手來,狠了狠心,深吸了一口氣,屏住呼吸,閉上眼睛,一鼓作氣喝了下去,好不容易喝完,還沒將小穗遞過來的冰糖塞進嘴裡,就聽到外面一陣“皇上金安”由遠及近而來。
今天的會這麼快就開完了?我愣了兩秒,復又迅速吩咐小穗:“把藥碗給我。”
乍聞這吩咐,小穗一臉的不解,但仍將空藥碗遞還給我,我接過來,再次仰頭“喝藥”——眼見爲實,我得讓康師傅親眼看到,這些天來我的表現有多好!
“皇上金安!”還沒放下藥碗,我就聽見了小穗的請安聲,這說明康師傅進來了。我這才放下藥碗,做痛苦狀,擦了擦嘴角,塞了冰糖進去,上前見禮,康師傅免了我的禮,落座後,笑盈盈地看了看空碗,又看了看我,滿意地道:“都喝完啦,不錯,不錯!這幾天你的表現還是可圈可點的。”
我含着冰糖口齒不清地謝恩:“謝皇阿瑪誇獎!”
“做錯了事要罰,表現得好要獎!”康師傅笑呵呵地道:“你回頭看看,誰來看你了?”
搞什麼神秘?這會兒每天跟着來的除了班第還有誰?我心中很不以爲然,但面子還是要給的。我依言回頭一望,卻大吃了一驚——身後站着的不是班第,而是安親王嶽樂!
“禧兒!”安親王笑眯眯地望着我,張開了雙臂。
“安王叔公!”我驚喜萬分,一頭扎進了安親王的懷裡,道,“您怎麼來了?”
安親王摸着我的後腦勺,慈祥地道:“聽說你身子不大好,叔公不放心,來看看你呀!”
“哦,”我擡頭望着嶽樂,笑呵呵道,“叔公,我沒什麼事兒,身子骨好着呢,您甭擔心。”
“看你現在活蹦亂跳的,叔公也放心咯!”?親王樂呵呵道。
“叔公,景……”本來是想問“景熙,蘊端,吳爾佔他們還好嗎?”,可忽然意識到,康師傅還在書案前坐着呢,這麼問心中不免惴惴,於是改了口風,道,“近來,家裡人都還好嗎?”
安親王點點頭,道:“好,好,都好着呢。”
真的好嗎?景熙他們上回捱了狠揍,我回宮的時候他們都不能出來送我,直到今天我還一眼都沒見到過,心裡真有點惦記。這麼想着,我便湊近安親王的耳畔,小聲道,“叔公,我還想去您的別院玩兒,等過一陣子,我不用再吃藥了,您跟皇阿瑪請個旨吧。”
“禧兒,你可別又耍什麼花招啊!”久未發話的康師傅忽然開口。
“我哪有?!”我皺着眉,不滿地回望了一眼康師傅,委屈萬分。
“呵呵,”安親王笑了一聲,道:“皇上您誤會啦,禧兒她只是喜歡奴才新建的別院,想再去玩玩,央求奴才跟皇上請旨呢。”
康師傅“哦”了一聲,道:“這倒也無不可。”
“這麼說,皇阿瑪您答應了?”我欣喜萬分,想不到康師傅今天這麼好說話。
康師傅“嗯”了一聲,特爽快地道:“只要你好好地吃藥調理,不再調皮搗蛋,朕答應你,等你叔公回京,朕就親自帶着你去你叔公的別院玩兒幾天。”
“謝……”剛想謝恩,回味剛剛康師傅的話,卻發現個疑點——什麼叫“等你叔公回京”?難道安親王要離開京城,出遠門?這麼想着,便也這麼問了,康師傅也不瞞我,直截了當地告知了答案:“明兒你叔公就要去蘇尼特駐防,這回去恐怕要好一陣子才能回來。”
“怎麼又是安王叔公去?年前不才剛回來嗎?”我有點兒不懂了,滿朝文武那麼多,還有其他那麼多的親王,郡王,貝勒,貝子,多的是年富力強的,幹嘛還非得年過半百的安親王去駐防?
安親王主動剛跟我解釋:“蒙古的事兒非得我去不可,這滿朝文武都沒有你叔公我對他們知根知底兒,禧兒啊,你在宮裡好好調養,養得白白胖胖的,等着叔公回來,好嗎?”
“叔公!”不知怎的,我心底忽然泛起一陣強烈的傷感,挽住了安親王的脖子,帶了點哽咽道,“駐防很苦的,您年紀大了,又剛剛病癒沒多久,可要多多保重啊!”
“好孩子,叔公知道,知道的。你不要擔心。”安親王輕拍着我的後背安慰我。
“你這孩子,這是幹嘛呢?瞧把你叔公的眼圈兒都說得紅紅的了,真是的!”康師傅數落了我一句,又呵呵笑着對安親王道,“叔王,蘇尼特就交給您啦。”
“皇上請放心,”安親王鄭重地道,“奴才必不辱使命!”
“叔王辦事,朕向來放心!”康師傅笑道,“只是,請您務必珍重,等您回來的那天,朕定會帶着禧兒登門造訪,並與叔王浮一大白!”
安親王恭敬地道:“奴才定不負皇上所託,平安還朝之日,定與皇上不醉不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