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28王府齟齬
“禧兒,禧兒?”一聲高過一聲的呼喚將我那早已跑出去十萬八千里的魂硬生生地拘了回來,我一擡眼,恰好對上安親王的福晉,赫舍里氏關切的眼神,她伸手撫了撫我的臉龐,道,“禧兒,你是不是哪兒不舒服?”
我搖搖頭,笑了笑道:“嬸婆,我沒事兒,好着呢!”
“我瞧着……不對啊!”赫舍里氏很不放心地仔細瞧了瞧我,搖頭道:“往常你一來肯定跟景熙,吳爾佔他們鬧得開心着呢!可今兒你居然安安靜靜地坐在這兒,還一副魂不守舍的樣子。是不是有什麼心事,快跟嬸婆說說。”
心事?對,我的確有心事。自打在昇平莊,張孟球、蔣雨亭等人將南懷仁和陳宏勳串通一氣陷害戴梓的事說給我聽之後,我就一直在琢磨這事兒。
按照張孟球和蔣雨亭等人的說法,戴梓是個性情有些孤傲,卻又才華橫溢的文人、畫家、武器專家。南懷仁陷害他純屬嫉妒,怕戴梓一旦受到康師傅的重用,他自己就會在康師傅面前失去地位,而陳宏勳更是個十足的奸佞小人,論起來他還是張獻忠養子之子、降臣之後,無官無職,整天遊手好閒,與地痞流氓爲伍,以敲詐勒索爲業。前一陣子,恰好讓他見到一日本商人登門拜見戴梓,他便以此事要挾戴梓,勒索三千兩銀子,誰知戴梓也不是個文弱書生,非但銀子一分沒給,還將陳宏勳打了出去。陳宏勳由此對戴梓懷恨在心。之後,他輾轉找到了南懷仁,兩人一拍即合,在康師傅面前告了戴梓一樁,說他“私通東洋”,康師傅一怒之下就把戴梓下到了刑部。
自昨日發生此事後,張孟球和蔣雨亭等人就多方奔走,尋了很多門路,希望能把戴梓救出來,可均是無功而返。因爲這案子實在太棘手。首先,南懷仁是康師傅面前可是紅得發紫的,朝中的大小官員,無論誰見了他都要禮讓三分,誰吃飽了沒事兒幹會跟他過不去?其次,戴梓這回被人家安的罪名太嚇人——“私通東洋”,等於說他叛國,倘若查實爲真,必死無疑到時候,那個保人也會因此受到株連而“人頭不保”!
這幫江浙官員聚在一起討論了一上午,還是沒討論出個確切的方案來,蔣雨亭偶然碰見了我,將我請了去,他們便將我當作救星一般,希望我能夠援助一把。我自然是傾向張孟球和蔣雨亭等人的說法,相信戴梓是清白無辜的,我也不是顧忌南懷仁,任憑他在康師傅面前的面子再大,那也大不過我的不是?關鍵問題在哪兒?張孟球和蔣雨亭他們都拿不出來證明戴梓的確是無辜的證據!
康師傅向來很看重人命,每年秋決之前,他總會將各地報上來處決人犯的卷宗看了又看,生怕有什麼冤假錯案,枉送了人命,若能找到能寬恕人犯的理由,他都會盡量寬恕,改判緩刑。像這種涉嫌通敵賣國的大案,若不是南懷仁和陳宏勳他們提供了足以讓康師傅信服的證據,戴梓是不會被投到大牢裡去的。因此,當時我也沒敢打包票,只是答應若是他們能找到確鑿的證據的話,我便幫他們去御前吹吹風。
從昇平莊吃完飯,坐上車子的那一刻起,我的腦子裡就總盤旋着這事兒,原本想跟小馬探討探討,可一想他也沒在朝中擔任實職,整天就是琴棋書畫,風雪月的,跟他探討也探不出什麼來,不如等到了安親王府,找安親王嶽樂商談商談,或許還有點用,誰知到了王府一瞧,安親王一早就被康師傅請到宮裡議事了,還沒回府。
這會兒子,鮮有機會出宮的胤禛,端靜跟景熙、吳爾佔他們在園子里正玩兒得不亦樂乎,我因爲心裡有事兒,也就沒心思玩兒了。不過,現在赫舍里氏問起,我也不便告訴她。因她就是個十足的家庭婦女,一門心思只在相夫教子上,從不參與政事,說了也等於對牛彈琴,倒不如插科打諢,開開玩笑帶過去算了。
想到此,我便摟住赫舍里氏的胳膊嬌聲搶白道,“唉呀,嬸婆,我都十七啦,是大人了,總不能還像小孩子一樣,整天咋咋呼呼的,對吧?”
“唉喲喲!”赫舍里氏打量了我一番,笑呵呵地道,“看來禧兒真的長大咯,可以嫁人啦!嬸婆呀,可就盼着喝你喜酒的那一天咯!”
“唉呀,嬸婆……”我臉上一陣發熱,正想“反擊”,卻見蘊端的雙胞胎妹妹,比我大一歲的蘊馨急急忙忙跑進來道:“額娘,額娘,吳爾佔跟四阿哥打起來了,怎麼拉都拉不開,您快去看看吧。”
“這孩子,說過他多少次了,就是改不了這臭脾……咳咳……脾氣……”赫舍里氏似是憂憤交加,說話用力過度,居然咳嗽起來。我急忙幫着拍後背,安慰道:“嬸婆,您彆着急,沒事兒的。”又回頭對蘊馨道,“你看着嬸婆,我去看看。” 說完,我就領着小穗,塞圖他們直奔事發地點——後園而去。還未到達“戰場”,遠遠地就聽見嘈雜的勸架聲:“別打了,別打了!”,細聽之下,還夾雜着錦瑟那脆生生的加油聲:“小舅舅,加油,小舅舅,加油!”
轉過一座假山,終於看見胤禛和吳爾佔緊抱着在草坪上滾來滾去,景熙,蘊端,端靜都在一旁扯着嗓子神情焦急地在勸架,就是錦瑟興高采烈地又蹦又跳,貌似比過年還高興。
見胤禛和吳爾佔打得這麼如火如荼,我也懶得扯嗓子喊了,直接讓塞圖和赫達上去將他們倆扯開,誰知道這兩個傢伙根本就是兩隻鬥紅了眼的公雞,尤其是胤禛,趁塞圖不敢真用力抓他,使了個蠻力脫開了鉗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一頭朝向吳爾佔撞去,居然將吳爾佔和赫達都撞翻在地,他自己順勢就坐到了吳爾佔的身上,狠狠地一拳揮過去,吳爾佔的鼻子頓時鮮血直流!受此突襲,吳爾佔也顧不得自己的鼻子了,迅速展開反擊,於是兩個人又再次展開激戰!
不來點狠的是治不住這倆了。無奈之下,我只好再次下令:“塞圖,赫達,拉開他們,點了他們倆的穴道!”
塞圖和赫達略一猶豫,還是應了聲“嗻”,再次將胤禛和吳爾佔分開,按照吩咐點了胤禛和吳爾佔的穴道,這兩人才終於老實了。我看了鼻青臉腫的吳爾佔,披頭散髮的胤禛,不解道:“你們倆到底有什麼深仇大恨?幹嘛打得這麼你死我活的啊?”
“皇姐,是他出言不遜,我忍無可忍才教訓他的!”胤禛怒瞪着吳爾佔指控道。
“胡說!”吳爾佔立馬回擊道,“明明是你打我外甥女兒在先,我看不過去說了你幾句,你他媽的就動手打我!”
“胡說,我纔沒有打錦瑟!”胤禛惡狠狠地了一眼吳爾佔,對我道,“皇姐,是錦瑟總扯我的辮子,還要拿剪子剪我的辮子,我就是兇了她一句。”
“打了人還不承認,不要臉。” 吳爾佔嘲諷道,“我親眼看見錦瑟摔在地上哭,不是你推的難道是鬼推的?”
“我沒有!”胤禛大聲地爭辯道,“那是錦瑟自己不小心滑倒的!”
吳爾佔鄙夷道“呸,不要臉!做了還不敢承認!”
“你纔不要臉!”胤禛氣呼呼道。
“你最不要臉!”吳爾回擊道。
得,“武鬥”是鬥不了了,兩人又開始打嘴仗了。不過,到此我也算聽明白了,敢情這倆人打架全都因爲錦瑟而起。
“瑟兒!”我叫了一聲,卻無人應答,轉過頭卻發現原本在一旁看熱鬧的錦瑟不知什麼時候已經偷偷溜走了!見此情形,我心下已經明白了七八分,這事兒十有*就像胤禛所說的那樣,其實是錦瑟“欺負”胤禛在先。這小丫頭片子也太會記仇了吧,都過去那麼久了,而且已經咬過胤禛一口了,難道還沒消掉她的“心頭之恨”?
錦瑟已經溜走,這會兒若派人去叫她,她百分之百不會露面的,無奈之下,我只好寄希望於在場的景熙,蘊端和端靜,希望他們能還原事實真相。豈料,端靜這丫頭當時正在假山後的亭子裡,跟蘊馨聊天彈琴,壓根兒就不知道這邊發生的事;景熙說他當時正在樹上幫胤禛掏鳥窩,等他注意到的時候,胤禛和吳爾佔已經打起來了;蘊端則在園子的角落裡挖蚯蚓,也沒看到究竟誰是整件事的“始作俑者”。主子都這麼說了,他們的隨侍自然更是什麼也沒看見。真不錯,現場人員如此之多,居然沒有一位“目擊者”,太神奇了。
胤禛和吳爾佔的嘴仗還在繼續,且有愈演愈烈之勢,我只大聲喝止道:“好了,都別再吵了。不就是雞毛蒜皮的小事兒嗎?值得這樣大吵大鬧,大打出手的嗎?”
“皇姐,你不知道他都說了些什麼!”胤禛急急地跟我控訴,“他說皇阿瑪是懦夫,只會縮在宮裡坐享其成!要不是他阿瑪,大清的江山早就不在了!”
“我說錯了嗎?全中國哪個不知,哪個不曉,當年三藩之亂若不是我阿瑪在前線浴血奮戰,你阿瑪還能……”吳爾佔的話未說完,一聲咆哮在身後響起,“住嘴!”回頭一瞧,原來是安親王嶽樂,只見他仍是一身朝服,估計剛回來連衣服都沒來得及換就趕過來了。在場所有人等,除了被點了穴道的胤禛和吳爾佔,全都齊刷刷行禮請安。
“禧兒,靜兒,你們起來。”嶽樂和氣地朝我和端靜吩咐了一聲,又對塞圖道,“快解了四阿哥的穴。”塞圖依言解開了胤禛的穴道,我朝赫達一使眼色,示意他把吳爾佔的穴道也解開。
胤禛活動了下筋骨,萬分委屈地叫了聲:“安王叔公。”
嶽樂走過去,拍了拍胤禛的肩膀,和煦地微笑道:“叔公知道,都是吳爾佔的錯,叔公讓他向你道歉。”說完,斂了笑容,回頭沉聲吩咐吳爾佔,“還不快向四阿哥道歉?”
吳爾佔面上雖有些懼色,但仍梗着脖子道:“我……我沒錯,是他先動手打的我,憑什麼要我跟他道歉?”
“道歉,快!”嶽樂的調門不高,語氣卻重得很,臉上的怒氣隱隱可見。
“我不!”吳爾佔的拒絕也是簡短有力,然而他話音未落,就聽見非常響亮的“啪”的一聲,一個清晰的五指印出現在右臉上。吳爾佔捂着臉,眼眶迅速蓄滿了淚水,先用難以置信的眼光望着嶽樂,繼而淚眼迷離地瞪着胤禛。
“跪下,向四阿哥道歉!”嶽樂再次陰着臉向吳爾佔發出指令。
“我不,我不,我不!”吳爾佔流着淚歇斯底里地狂呼,“我哪裡錯了?憑什麼要我道歉!憑什麼?”喊完,轉身就想跑。
“放肆!給我攔住他!”嶽樂一聲吩咐,他的兩個貼身護衛只得出手攔截了吳爾佔。嶽樂氣沖沖地指着吳爾佔的鼻子罵道:“你……都被你額娘嬌縱地不成樣子了,一點規矩都沒有!今兒,我非要好好教教你規矩不可!”說着,嶽樂便吩咐左右“傳家法” 。景熙和蘊端一聽這話,趕緊替吳爾佔向嶽樂求情,蘊端更朝吳爾佔提示道:“小弟,你快道歉,快啊,快啊!”可惜,吳爾佔這會兒倒顯出“大無畏的英雄主義氣概”來,居然斬釘截鐵地道:“我就是被打死,也絕不會道歉的!”
“逆子,逆子!”嶽樂氣得渾身發抖,讓左右將吳爾佔按在凳子上就吩咐,“給我狠狠地打!”
執家法的太監詢問道:“王爺,打多少?”
嶽樂冷聲道:“打到他願意道歉爲止!”
手起板落,那一聲聲“竹筍烤肉”聲傳入耳內,很是讓人心驚肉跳。吳爾佔先還強忍着一聲不吭,十幾下過後再也忍不住了,開始“哎喲,哎喲”地叫喚,可仍然不服軟,就是不開口說“願意道歉”之類的話。
蘊端,景熙一直跪在嶽樂面前苦苦哀求,求他饒了吳爾佔,我和端靜看不過眼,也加入了這個行列,可嶽樂非但絲毫不爲所動,而且還一直吩咐執刑太監“着實打!”,“用點力!”
吳爾佔的叫喊聲越來越讓人心驚,端靜皺着臉在我耳畔悄悄道:“大姐,快想個法子,叔公在氣頭上,小叔再這麼倔強下去不被打死也得殘廢!”我何嘗不知道這一點?本來,往常只要我說一句,嶽樂多半會聽的。可今天好像我的話失靈了。我都求了老半天了,嶽樂依然沒有讓他們停手的意思。怎麼辦呢?
我撇了撇嘴,掃了一圈在場人員,發現胤禛那小子抿着嘴站在我身後,盯着趴在凳子上疼得死去活來的吳爾佔是一聲不吭。對哦!怪不得覺得少了什麼!原來是少了胤禛的求情!胤禛是“苦主”,若是他開口,嶽樂應該能放他兒子一碼。
“胤禛!”我輕聲道,“你快求求情,要不然,吳爾佔真要被打死了,你忍心啊?”
胤禛鼻子裡“哼”了一聲,磨蹭了一會兒,才拉了拉嶽樂的下襬,道:“叔公,吳爾佔……叔叔應該已經得到教訓了,我不生氣了,您別再打他了。”
“唉!”嶽樂嘆了一口氣,略帶愧疚地望着胤禛道,“都是叔公教導不嚴,吳爾佔說的那些混帳話你別放在心上。”
胤禛搖搖頭道:“叔公放心,我不會的。”
嶽樂擁抱了下胤禛,隨即朝執刑太監吩咐了聲:“罷了!”
板子停了,吳爾佔的呼號聲卻還在繼續,嶽樂沉聲道:“看在四阿哥爲你求情的份上,暫且饒了你!下回再敢以下犯上,口不擇言,絕不寬貸!”
吳爾佔哼哼唧唧的,就是不說一句軟話,蘊端頻頻朝他使眼色,他就像沒看見一樣,最後蘊端不得不替他打圓場道:“阿瑪,小弟這回一定得到教訓了,以後絕不敢如此了。”
“吳爾佔,你給我聽好!”嶽樂沉着臉吩咐道,“回去給我禁足一個月,罰抄一百遍《孝經》。景熙,蘊端,你們倆給我好好看着他。”
“嗻。”景熙和蘊端齊齊應了一聲。
“你們起來吧。”嶽樂對景熙和蘊端道,“把這個孽障帶下去,我不想看見他。”
在景熙和蘊端的攙扶下,吳爾佔一瘸一拐地走了。嶽樂站起身來,招呼着端靜,一手拉了我,一手拉了胤禛,換了笑臉道:“你們難得來一趟叔公家,走,我帶你們吃好吃的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