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6探病賜婚
大概是因爲太久沒見,這回回宮後,孝莊老太太跟我親近得不得了,非但不讓我回晨曦閣,一直將我留在慈寧宮裡陪她,而且,還特地跟康師傅要求放我幾天假,說我長途跋涉而來,車馬勞頓,立刻上書房會累病的!因此,到今天,我已經正大光明,無所事事地玩兒了五天了。
因爲天氣實在太熱,尤其是白天,慈寧宮裡就像蒸籠一樣,憋悶得很,而暢春園又沒有拾掇好,設施都不完備,因此,康師傅就將孝莊和孝惠暫時移到了西苑來避暑,他自個兒的御門聽政也從乾清門移到了瀛臺對面的勤政殿。
西苑確實比紫禁城裡涼快多了,也比紫禁城好玩得多,這裡不但有亭臺樓閣,還有溪水稻田,最大的亮點就是那座太液池,裡頭有好多好多魚兒在游來游去,時不時地躥出水面來吐泡泡。反正坐在這五龍亭裡,呆着也是呆着,我便搞了根魚杆兒來釣魚。
“主子,快快,咬鉤了,咬鉤了!”小穗興奮的提醒讓我從遐思中回過神來,我一提釣竿兒,卻見魚鉤上的蚯蚓又不見了,空剩下魚鉤,連個魚影子都沒見着。在灼熱的陽光照射下,鍍金的魚鉤閃耀着金燦燦的光芒,刺眼得很,彷彿是太液池裡的那些魚兒們正咧着嘴在嘲笑我的無能。我心下一陣惱怒,一甩手把魚杆子扔進了太液池!哼,每回都是同樣的結果,不釣總行了吧!
“禧兒,”身後傳來孝莊的關切的聲音,“來來來,到老祖宗這兒來,吃點兒水果。”我踱到孝莊的榻旁,一屁股坐了下去,拿起一塊西瓜狠狠地咬了一口,孝莊替我掩了掩額頭上的汗,笑着問道:“好好的,怎麼惱了?”
我擡手抹了一下下巴滴下來的西瓜汁,懊惱地跟孝莊道:“老祖宗,我看這池子裡的不是魚,是妖精,光吃魚餌不上鉤,都坐了一個多時辰了,連條小指頭長的都沒釣上來,沒勁死了,不玩兒了!”
“依我看呀,不是魚難釣,是你沒用心!這一個時辰,你人是坐在這亭子裡,可那心吶不在這兒!是不是還在想着醬肘子呢?”?孝莊說着就哈哈大笑起來。
“老祖宗!”我臉上頓時一陣發熱,嘟着嘴嗔了一句。蘇麻喇姑,小穗一聽都抿着嘴偷笑,唯有不知情的孝惠有點兒丈二和尚摸不着頭腦,愣愣地問:“什麼……醬肘子啊?”
孝惠這一問,原本就已經笑不可遏的孝莊,喘着氣,指着我對孝惠道:“她……她呀,今兒上午做夢的時候居然砸吧着嘴巴,在喊‘別跑,醬肘子,別跑,醬肘子’!哎呦喂,把我跟蘇麻喇姑給笑的快直不起腰來啦,呵呵呵——”
孝莊一說完,孝惠也立馬加入了哈哈大笑的行列,我瞪眼,跺腳,非但沒把笑聲壓制下去,音量反而變得更大了。
“哼哼,笑吧笑吧,我走了!”窘迫得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的我,扭身就想逃。
“唉唉,禧兒!”孝莊終於止住了笑,拉住我道,“好啦好啦,我們不笑就是,不笑就是了!”
“給皇阿奶請安,給皇額娘請安!”我轉頭一瞧,居然是康師傅來了。因爲孝莊的臥榻是朝這太液池這面安放的,他何時進了亭子我們居然都沒發現。
“哦,孫兒啊,聽政結束了?快坐,坐吧。”孝莊指了指桌子邊的椅子招呼道。
康師傅座落後,含笑望了一眼衆人,問道:“皇阿奶,老遠就聽見你們的笑聲了,什麼事兒這麼高興?”
我瞟了孝莊一眼,只見她微笑着張口道:“禧兒這小鬼頭說了個笑話,逗得我們幾個都快笑岔了氣兒了。唉呀,說起來,我可有好久沒這麼痛快的笑過咯!”
“是嗎?”康師傅微笑着對我投來一個讚許的目光,看樣子對孝莊的話是深信不疑了。
“是啊!”孝莊拍着我的手背,對康師傅道,“只要寶貝禧兒在,我這兒保準三天兩頭有笑聲。”
正說着話,崔幫齊進來稟報道:“太皇太后,膳食已經準備停當,是不是這會兒開始傳膳?”
“傳吧。”孝莊吩咐了一聲,又笑呵呵地對康師傅道,“孫兒,今兒你也別走了,留下來跟我們一道用膳吧。我讓膳房做了禧兒愛吃的醬肘子,你也一塊兒嚐嚐!”
“醬肘子?”康師傅一愣,隨即微皺了眉頭盯了我一眼,我明白他那眼神的意思,那是怪我又把他的話當耳邊風,千叮嚀萬囑咐讓我別吃油膩的食物,我卻居然在孝莊這兒偷着吃醬肘子。可天知道,我也是剛剛纔得知,孝莊特地爲我準備了醬肘子的啊!不過,話說回來,我私底下真的很想念“醬肘子”。一個多月沒吃到什麼葷腥,慈寧宮的吃食又以清淡爲主,這對本就喜歡食肉的我實在是另一種折磨,難怪我今兒早上會夢見“長翅膀的醬肘子”。
“是啊!”孝莊摟着我笑呵呵地道,“你看,禧兒在外奔波了一個多月,人都瘦了一圈兒了,這幾天跟着我又淨吃素的了,是我疏忽了,趁着這幾天她還沒上書房,我得幫她補補。”
雖然我心內的的確確對孝莊所說的“補補”垂涎三尺,但是面對康師傅那兩道凌厲的目光,我不得不說了句違心的話:“老祖宗,不用了,其實我也挺喜歡吃素的。”
孝莊卻顯然會錯了意,輕拍着我的肩膀,慈祥地道:“禧兒,老祖宗知道你孝順,不過,你現在正是長身體的時候,總跟着我吃素可不行,得多吃點兒肉,這樣才能長得壯實!”
“老祖宗……”我正想跟孝莊說“不用爲我費心”之時,康師傅卻笑着插口道,“皇阿奶,禧兒回來也有四五天了,一個多月沒上書房,她的功課已經落下很多,孫兒想把她帶回去,督促她好好溫溫書,免得到時候回書房跟不上進度。”
聽康師傅這話,我知道他這是不好當面違拗老太太要給我“進補”的意思,便想借學業將我帶離老太太的身邊,使我遠離“油膩”的“侵襲”。可惜,老太太這會兒顯然更疼惜我,居然對康師傅道:“看禧兒這瘦兒吧唧的樣兒,還是沒緩過勁兒來,還是再過幾天吧!”
老太太居然當面讓康師傅“吃癟”,這還是頭一回呢!看着康師傅無奈的樣子,我差點兒就要對着老太太高呼萬歲了,不過,爲防康師傅“秋後算賬”,我還是忍了。
“皇阿奶,孫兒有件事兒要向您稟告。”頓了一會兒,康師傅又開口了,這會兒的神情卻有些凝重,我正疑心康師傅要將我得麻疹的事兒說出來,卻聽他道,“方纔接到太醫的奏報說聚忠快不行了,大概就在這幾天了,孫兒想去他府上探望探望他。”
孝莊聽罷,神情也有些哀傷,嘆息道:“去吧,你們倆從小一塊兒長大,這麼多年了,他也實在是苦,你是該去看看他,去吧去吧。”
康師傅瞥了我一眼,對孝莊道:“孫兒想帶禧兒一塊兒去,不知皇阿奶意下如何?”
“哦?”孝莊乍聽倒愣了一下,但隨即卻露出欣慰的神情,連聲道,“好,好啊,這說明你是真正地放下了。”放下了?放下什麼了?和耿聚忠之間的恩怨嗎?我正尋思着,孝莊又回頭問我道,“禧兒啊,你還沒見過你那姑父耿王爺吧?”
“在安王府的時候見過一次,他是耿思月的阿瑪。”我答道。
“對,對!”孝莊拍了拍我的手背道,“你這位姑父啊,跟你皇阿瑪是發小,你小的時候啊,他也抱過你的,現在他快不行了,你跟着你皇阿瑪去看看他吧。”
“嗯!”我點點頭爽快地答應了,不過,心裡倒真有個問號,康師傅真能放下他跟耿聚忠之間的恩怨嗎?這可是奪妻之恨吶!
就在我們這幾個人說話的當口,崔幫齊已經將膳桌擺好了。我坐到膳桌旁瞄了一眼,果然有醬肘子!當下就吞了一口口水,但與此同時,康師傅那如利刃般的目光也殺了過來!可憐我夢了一晚上的醬肘子,真的醬肘子擺在我面前,卻一口也不敢吃,孝莊問我爲什麼不吃時,我還得忍着口水,裝模作樣答道:“唉,原本是很想吃的,可是一看到這油膩膩的肥肉,又沒胃口了。”此話一出,孝莊和孝惠皆是百般憐惜的神色,康師傅自然是龍顏大悅,我自己心下哀嘆之餘安下決心:兩個月後,禁令一解除,我非天天吃醬肘子不可,一定要吃到自己心滿意足爲止!
膳畢,孝莊和孝惠按例午休,我則更衣後,坐上御攆,隨同康師傅去耿王府探望耿聚忠。先前那次在安王府時,耿思月破天荒頭一回提前先走,那時候只說他爹有些不舒服,沒想到,這會子太醫居然就下了病危通知了。
“禧兒,你聽好!”正尋思着呢,康師傅居然跟我說話了,我趕忙把心思收回來,擡頭望着他。“今兒回去以後,你就自個兒跟老祖宗說要回瀛臺溫書去,聽見沒有?”
“皇阿瑪!”我放軟了口氣,開始撒嬌,“老祖宗給我做的那些個補品我不吃就是了!您看中午那醬肘子我不也一口沒吃嗎?”
“嗯,我要不在那兒,你還能不吃?”康師傅這回似乎下定了決心,非但絲毫不爲我所動,還威脅道,“你要是不說,過幾天我就真讓你回上書房去!”
“好好,我說,我說!”我只能投降了,比起上書房還是去瀛臺那兒逍遙的好。
“還有一件事兒,”康師傅又開口了,他的事兒就是多,我再次被迫洗耳恭聽。“一會兒去了耿王府,你就在前廳等着,別跟着進去了。”
“啊?您帶我來不是要探望……”我的疑問還沒表達完,康師傅就不耐煩地打斷了我,“啊什麼啊?你到了他府上心意就算到了,你的病纔剛剛好,耿聚忠這會兒病重,把病氣過到你身上可怎麼好?在前廳等着,聽到沒有?”
“哦,聽到了。”我答着話,心內卻嘀咕開了:老太太還說康師傅什麼放下了,依我看,他壓根兒就沒放下!他這是來探病嗎?怎麼看怎麼像是來催人家耿聚忠上路的呢?
康師傅跟我說完那兩句,就一路沉默着,不知道在想些什麼,直到侍衛說了一句“主子,耿王府到了”,他纔回過神來,起身帶着我出了轎子。進了耿王府,他果然將我留在了前廳,讓幾個侍衛陪着我,然後自個兒奔着耿聚忠的臥房去了。
正當我在前廳覺得有點百無聊賴之時,前廳忽然進來了幾個人,擡頭一瞧,走在最前頭的居然是大學士明珠,跟着的是高士奇,餘國柱,王鴻緒,李光地。這是怎麼回事?明珠的好友在耿王府大聚會呢?
明珠眼尖,一眼就望見了我,立馬就要率着衆人與我見禮,我上前幾步虛扶了一下,讓他不要多禮,並招呼衆人落座。之所以擺了張笑臉招呼明珠,是因爲班第告訴我,星尼要他“媳婦兒”殉葬的事兒,是明珠出面擺平的,至於用了什麼方法不得而知,總之就是不了了之了,那小姑娘現在已經回家跟她父母團聚了。甭管明珠實質上是怎樣的一個人,但此次終究是做了一回好事,算是又幫了我一回忙啊。
不過,我跟這些人沒什麼共同話題,除了寒暄幾句,就只能掛着個笑臉應付着,實在也挺累人。正當我暗地裡嘀咕康師傅怎麼還不出來的時候,康師傅的貼身侍衛關保居然也進了前廳,先朝我一施禮,然後起身對着明珠一拱手道:“明中堂,皇上有口諭給您。”
明珠趕忙起身,跪地伏身,其他人也陪着他跪了,關保這才朗聲道:“奉皇上口諭,茲聞大學士明珠二子納蘭揆敘才能卓越,人品出衆,特封爲和碩額駙,與耿王府大格格即日成婚。欽此。”
明珠一聽,似乎有些喜出望外,俯身高呼:“奴才替犬子謝主隆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一起身後,衆人紛紛上前向他祝賀這“天賜良緣”,我自然也上前恭賀了一句,但同時心中又有些納悶:這康師傅究竟在想些什麼,居然在探病的時候賜婚。